第101章 第 10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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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清早, 細碎的雪花就在飄著, 紫禁城上的天空灰蒙蒙的。

    快二月了,天氣卻是依然冷得像三九天。

    沈青辰一早到了詹事府, 才處理了一些公務, 正想去禮部讓宋越給她分派一些具體事情, 路過後堂時便聽同僚議起了奏折的事。

    有個言官上了道折子, 參的不是別人,正是大明皇帝、天子朱瑞。

    據說那道折子是這般寫的:“神仙、佛老、外戚、女謁、聲色貨利, 奇技淫巧, 皆陛下素所惑溺,而左右近習交相誘之……近日天降不吉之兆, 乃為上天誡告申飭,故望陛下慎言慎行……”

    青辰聽了折子的內容, 很快想到了什麽, 不由皺起眉頭,又返回了號房。出了這樣的事,宋越應該是被叫到乾清宮去了,必不在禮部,她現在過去也找不到他。

    在欽天監監正和徐延門口出現的圖案,她還沒想透其中的蹊蹺,現在竟又冒出了一封與之相關的奏折來了。

    一個小小言官敢罵天子, 不是什麽稀奇的事, 一封奏折言辭犀利毫無保留地羅列了天子一堆罪狀, 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稀奇的, 是這封奏折借用了前兩天的奇怪血圖,將那血寫的圖案解讀成了天降不吉之兆。

    如此這般,皇帝的所為竟連天都看不過去了,豈能不震動天子,令朝野上下沸騰。

    青辰想不明白的是,這封奏折為什麽會出現得這麽巧。

    她理了一下思路,這裏麵無非是兩種可能。其中一種可能是,這封奏折早就被寫好了,恰逢血圖之事,撰寫者才加上了“天兆”之說以增強說服力。可那圖案顯而易見是人為的,天兆之說很容易就會被戳破。另一種可能,也許這封奏折的本意並不在規勸皇帝,而僅僅是為了某種目的,為了配合圖案的事情才出現的……

    如果是後一種,那麽這麽做的人目的又是什麽呢。

    就在青辰想不明白的時候,欽天監監正被召入了乾清宮。與此同時,閣老們剛剛從殿裏退出來。

    朱瑞坐在髹金龍椅上,臉色又黑又沉。

    昨夜與鄭貴妃歡/愛了一夜,今早起來他便覺得身子有些虛,正因年紀見長力不從心而惱著,看了這等折子,心情便愈發不爽。

    往常,罵他的折子也不是沒有,隻是在徐延那就被擋回去了,他是看不到這等糟心的言辭的。這次不巧,徐首輔因家門被潑了血驚著了,告了假,於是這折子就鬼使神差地直接遞上來了。

    要說被罵一罵也沒什麽,敢罵天子的大約也是不要命了,他便將罵人的打一頓或是直接賜死也便了了。可這次難就難在“天兆”。他朱瑞是“天子”,什麽都可以不放在眼裏,但是天不能不放在眼裏。

    一方麵,他壓根不信這是什麽天兆。幾桶羊血,一個古怪的圖案就敢說是天兆,他朱瑞又不是傻子,沒那麽好糊弄。可另一方麵,跟天有關的事是不好反駁的。因為先帝修道,打小他便逼著寫青辭,眼見父皇誠心奉天活了那麽長歲數,他對上天還是存著萬分敬畏之意的。

    為此,糾結的朱瑞便將上疏的言官先押了起來,又召來了欽天監監正張叢,讓他來解讀解讀這所謂的天兆。

    “張大人,朕聽聞此事恰好是你親身所曆,你有何見解?”朱瑞蹙著眉,有些緊張道。

    天子話音才落欽,張叢噗通一聲便跪下了,腦門磕到地上道:“皇上恕罪……臣、臣不敢言。”

    朱瑞聽了這句,臉色愈發不好看,但是天意又不能不聽,於是沉聲道:“朕恕你無罪,快說。”

    “自門口出現那怪異血圖後,臣夜觀天象,發現自前夜起,紫薇星光色昏暗不明,到了昨天夜裏,該星又有異動而愈發黯淡,而那天狼星卻是閃耀發亮……”張叢戰戰兢兢道,“是臣猜測……那血圖出現必有因由,恐怕、恐怕與皇上有關。”

    朱瑞聽了,讓身邊的太監黃珩給張叢取了筆墨,“朕倒還未見那圖案長什麽模樣,你給朕畫出來,說說,如何與朕有關。”

    張叢領了命,趴在地上就畫出了圖案——上麵一個圈,中間一點,下麵一個太字。

    等他畫完了,黃珩便取了畫紙遞到朱瑞麵前。

    朱瑞看了一會兒沒看出什麽名堂,隻是覺得那個‘太’字看著有點不舒服,具體什麽原因也說不上來,“說說吧,這什麽意思?”

    “微臣鬥膽,這上麵一個圈,中間一點,便是個‘日’字,日即代表天。普天之下,莫非黃土,所以在日之下,理當是皇上您,而在此圖中,日之下,是、是……”

    “是什麽?”雖是心中已隱隱有了答案,朱瑞還是耐著性子問。

    “是太子殿下……”張叢說著,狠狠地磕了下頭,“況且,況且……”

    “況且什麽?”

    “此圖案乃是用羊血所繪,皇上的小名中有一‘羔’字……”張叢越說著,整個人已是越發哆嗦,後半句幾不成聲。

    朱瑞盯著他的腦瓜頂,幽幽道:“你的意思是說,那羊血,是朕的血?天意要以朕之血讓太子取代朕,成為這普天之下的主人?”

    張叢隻是狠狠地磕頭,“臣不敢,臣隻依天象異動及圖案所繪而言,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朕倒要看看,誰敢取朕的血!”

    *

    詹事府。

    錦衣衛副指揮使黃瑜來了,到了青辰的號房門口,倚在門邊叩了叩門。

    青辰見了微微一愣,忙擱下筆站起來行禮,“見過黃大人。”

    黃瑜看著眼前緋袍加身的俊秀青年,嘴角微微一彎,“倒是有些日子不見你了。上次見你的時候,你還穿著一身補子都沒有的青袍,坐在馬上。”兩個多月過去,沈庶常就已晉升為正四品的沈大人了。不過看著還是那麽溫煦平和,淡淡玉麵,目清如水。

    關於她的傳聞他近日聽了不少,在年輕的官員們裏,她倒是成了受人熱議和追捧的人物了。

    想當初,他與陸慎雲二十出頭,一前一後拿下了武狀元,那兩人也是朝中的一道風景,惹不少宮女芳心暗許的。

    “不知黃大人來找下官,所為何事?”青辰說著,比了個手勢,“大人請進來坐吧。”

    “不坐了。請你去趟鎮撫司。”

    “……”青辰微微一愣。

    看她的模樣,黃瑜不由笑了下,解釋道:“別緊張,不是你犯了事,是我那陸大人,有些話與你說。這不,讓我這閑人親自來請你了。”

    “……勞煩大人了。”

    “不煩。再說該說這話的,也不是你。走吧。”

    到了鎮撫司,黃瑜將青辰帶到陸慎雲的屋子前,叩了叩門,然後就走了。

    不一會兒,屋裏便有熟悉的聲音傳來,“進來。”

    這般情景,倒有些像幾個月前,宋越帶她來救明湘的時候。

    青辰推門進了屋,見禮道:“陸大人。不知大人尋下官來是……”

    陸慎雲看了看她,隻道:“坐吧。”

    於公,他把她叫來,是想問問那日徐府的情況。於私,他已經有很久沒有這般單獨與她說話了。

    幾個月前,她救了他的命,老天以濃墨重彩畫上了他與她之間的緣分,得讓人誤以為那足以定下一切。可在那之後,老天好像是忘了續上這一段緣,他們命運的軌跡再沒有其他的交集,連見麵的次數都少得可憐。

    讓他不禁常常思考,這一段緣分,究竟是深刻,還是淺薄。

    待青辰坐下後,陸慎雲問:“想喝什麽茶?”

    “……大人不必客氣,下官不渴。”

    “那我幫你決定吧。”他說著,自顧走到壁櫃前,取了茶葉擱進小壺裏,又捧著茶壺走回。高挑的身影就這麽來回在她麵前踱了兩遍。

    泡好茶後,他往她身前的茶杯裏倒了茶,比了個手勢,“喝吧。”

    青辰也不再推辭,隻點點頭,“多謝大人。不知大人今日尋下官來,是……”

    “上次我跟你說的話,你還記得嗎?”冷不丁地,他就這樣問出口。窗子透進來雪光,淡淡籠在他的臉上,俊逸的眉眼依然透著涼意,卻是有三分溫柔。

    連陸慎雲自己都陌生的溫柔。

    “不變。”他又道,“一直都不變的。什麽時候你想好了,就告訴我。”

    “陸大人。”見他已有些不像往日的他,青辰終是忍不住打斷道,“我是個男人。大人你也是。”

    “那又如何。”他看著她,低聲道。

    “那便代表著,將來有一天你我終會娶妻生子,各有各的生活。你我不可能在一起。”青辰回望他,“況且,我並不喜歡你。謝謝大人的好意和喜歡,可恕我……無法接受。”

    屋內一時變得很安靜。

    “大人,對不起。”

    陸慎雲隻是看著她,沒有說話。

    這時,有錦衣衛匆匆來報,關於那羊血繪的圖案,有人來自首了。自首的人,是寧遠侯府的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