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 1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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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青辰給定國公行了禮, 他卻是隻點點頭,沒有跟她說話,眼裏隻有宋越。

    “閣老也來了啊。”他看著宋越道,“小女與這顧家的女兒素日有些交情, 今日顧家出了事, 小女執意要來看看,我這也便陪她來了。”

    說罷, 看了青辰一眼, 然後輕輕拍了一下宋越的手臂, “閣老可否借一步說話?”

    乍聽此言,青辰有些尷尬,知道是自己不便聽,於是忙請了辭,到一邊的圍牆旁等著。

    兩隻雀鳥飛過了她的頭頂,落在顧府裏中的樹上。大約是看到了府中衰敗的景象, 沒有停留多久, 它們就飛走了, 翅膀掠過灰蒙而無盡的天空。

    青辰的視線追隨著它們,後來不由又落在定國公女兒的那輛馬車上。裏麵的人正好下了簾子,隻餘留匆匆一瞥下明豔動人的側臉。

    宋越在與她父親說話,離她很近, 她竟沒有多看他一眼。

    青辰不禁想, 喜歡一個人八年, 等了一個人八年, 如此深情不移,非君不嫁到底是什麽感覺。在她心裏堅持的,究竟是對有緣無份的無聲反抗,還是深信終將會感化心上人?她是在等他,還是在等待自己放棄的那一天?

    這般胡思亂想了一會兒,青辰忽然意識到,自己與她竟然是情敵的關係。而這麽去揣測對方的心理,倒顯得自己有些心思不純,工於心計了。

    情敵?

    她很快別開眼睛,然後低頭看了看自己官袍。緋色的雲緞袍子,細致精密的雲燕補子,自己算是哪門子的情敵……

    冷風吹來,她不由跺了跺腳,然後搓了搓雙手,哈了口氣。

    這時,宋越說完了話,走回來背對著定國公父女二人,對她小聲道:“定國公要我到他的府上,與我談些事情,我讓馬車先送你回去?”

    青辰不由看向那片剛剛放下的車簾子,心理掠過一絲她說不清楚的情緒,點點頭,又搖搖頭,“我自己走回去便是了。你不在,我如何能乘你的車。再說,回去也不遠。”

    他點了點頭,“那好,快回去吧,別凍著了。”微薄的晨光中,他的雙眸依然深邃而溫柔。風吹起了他的袍角。

    回朝的路上,冷風一陣陣刮著,青辰來得匆忙,也沒帶圍領和暖耳,隻覺得耳朵凍得生疼。

    顧少恒的背影一直在她腦海中浮現,讓她感到心情低落抑鬱,一時定國公女兒的側臉又竄入腦海,還有徐斯臨炙熱的唇……

    真是昏曉相催,世事何時了。千愁萬恨各自老,春來依舊,生芳草。

    *

    回到朝中,青辰先去到了翰林院。她才在官懈裏處理了些公務,編修陳岸就來了。

    他手裏提了個包袱,在門口叩了叩門,“沈大人可在裏麵?”

    青辰擱下筆,應道:“是陳岸嗎?快進來吧。”

    陳岸揭了簾子進來,“有件東西要給你,是方才工部的韓沅疏大人送來的。”

    “韓沅疏?”青辰倒是有些日子沒有見他了,不由困惑道,“是什麽東西?”

    他邊打開了包袱,邊道:“一些顧少恒落下的東西。韓大人親自去收拾的,都裝在這包袱裏了,讓我轉交給你。”

    青辰看了看裏麵的東西,有顧少恒的筆墨紙硯,書籍,記錄的冊子,還有兩片空白的竹簡。

    青辰記得,去年重陽節的時候,顧少恒與她用來寫下願望並埋在樹下的竹簡,就是這一種。那個時候,他們都還是翰林院的庶吉士,日子過得無憂無慮的,對未來的官路充滿了幻想和抱負。

    他們各自寫下願望,彼此互不窺探,她在竹簡上寫下的是做個好官,而顧少恒寫的時候,臉上也滿是對未來的憧憬和希望。

    然而現實很殘酷,他還沒有來得及真正踏上仕途,便已經成了罪人。彼時再美好的心願與抱負,他可能都無法完成了。他滿腔熱血要報效朝廷,不想卻是成了朝廷殘酷鬥爭的犧牲品。

    今年重陽,再無竹簡可埋。

    陳岸見她看著竹簡出神,已知她在懷念什麽,於是安慰道:“我知道你們是最好的朋友,他落得如斯處境,你一定很難過。隻可惜我們人微言輕,無法與強權對抗。希望上天有眼,叫善惡終得報。”

    從二叔莫名其妙受難,再到無辜的顧家幾十口慘遭陷害家破人亡……青辰不禁想,善惡真的有報嗎?

    ……

    處理完翰林院內的事,青辰去了東宮。

    東宮裏輝煌依舊,隻是氣氛有些低沉。

    此前朱瑞暫停了朱祤洛的講學,至今還沒有下令恢複,於是朱祤洛這幾日都沒去文華殿,隻在慈慶宮裏坐著。

    身著玄色黃龍袍的朱祤洛怔怔地看著燃燒的燭火,臉上沮喪中帶著點茫然。

    顧家是他的外戚,落得如此地步,少年儲君難過不已。隻是宮裏人多口雜,他也不敢有絲毫的情緒宣泄,生怕授人以柄。時局敏感,饒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也能感受得到,以致於連個顧字也不敢提。

    看到青辰來了,朱祤洛才收了遐思,喚了聲“沈師傅”。

    師生二人今日除了課業,並沒有其他太多的話可以講。對於如此突然的淒變,兩人心中均有不舍和哀痛,彼此也都明白,心照不宣。

    顧家與陳皇後有親緣關係,那就是皇親國戚,而徐延連皇親國戚都敢構陷,已是讓年輕的朱祤洛將他列為了心目中的頭號敵人。況且,他還膽敢令他的沈師傅如此傷心!

    此仇,自當不共戴天。

    年幼的儲君在心中暗想,他日若叫他登頂皇位,他勢必要讓徐延付出慘痛的代價。

    是他們把他逼到這個份上的。

    *

    與此同時,宋越隨著定國公府的兩輛馬車,來到了定國公的府邸。

    下車後,定國公有意停了一下,等他的女兒,為他的女兒賀雲嫣爭取到了一次與宋越說話的機會。

    賀雲嫣客氣地對宋越見了禮,舉止從容恭謹,端莊有禮,實是大家閨秀應有的模樣。麵對心上人,她的神色卻是不卑不亢,不悲不喜,倒是看不出來如何深愛著宋越。

    八年了,也許她早已擅於將深情掩藏,不顯露於人前。

    宋越隻依舊叫她,賀姑娘。

    之後,定國公便將宋越帶到了書房,命人給火盆裏添了新炭,奉了茶,然後屏退了下人。

    “聽聞閣老連夜趕到了顧府,為他們討了黃公公的人情。”他對著茶盞比了個‘請’的手勢,道,“可見閣老有一顆悲天憫人的心。”

    “天太冷了,我隻是怕他們受不住這麽冷的天,走不到邊關。”

    “閣老可知道,老夫與那顧汝也頗有些交情,當年先帝還在的時候,我們是一起上過戰場的。”

    “略有耳聞。”

    “今日請閣老來,老夫是有一句話想問。”定國公停頓了一下,看著宋越道,“閣老可想扳倒徐首輔嗎?”

    宋越的眉梢微微一挑,水波不興道:“徐閣老是乃是兩朝元老,數十年為國盡忠,殫精竭慮,可謂功在社稷,大明朝理應由其統領朝綱。不知國公何出此言?”

    身為公門中人,更是內閣次輔,他向來言辭謹慎。在不確定對方的來意前,情意坦露自己立場,絕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閣老啊,我對你的心意,我女兒對你的心意,難道你都看不見嗎?”定國公似乎有點心急,拍了拍他的手,“如此節骨眼上,你要相信老夫才是啊。”

    “國公要讓我相信什麽?”

    “如今的局勢,倒也不難看清。顧家與太子要是出了事,誰最能受益?無非徐黨而已。太子固然僥幸脫險,儲君之位保住了,但顧家他們肯定是不會輕易放過的。果不其然,連堂堂一個侯爺他都下了手,沒有半分心慈手軟。可見,他已經等不及要扶鄭貴妃的五皇子上位了啊。閣老以為呢?”

    宋越看著眼前的定國公,揣摩他這些話背後的意思。此人向來不愛卷進是非中,更是不願牽扯到徐延,雖非徐黨,卻也與徐延井水不犯河水。今日顧家蒙難,他卻忽然說了這一堆立場鮮明的話,看樣子像是下了什麽決心,而這個決心,似乎與自己有關。

    思慮片刻,他不置可否,隻輕描淡寫地問:“國公的意思是?”

    “如果老夫沒有記錯的話,閣老當年是榜眼吧?這政治鬥爭中,可沒有榜眼啊。輸了,就會一敗塗地,就要看著更多的顧家一個個在徐延麵前倒下。”定國公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看著他,忽而話鋒一轉,“我年紀大了,隻怕在這世上也留不了幾年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隻有我那女兒。”

    “老夫冒昧再問一句,閣老可願娶我的女兒?”

    靜默片刻,宋越才回道:“國公知道,我對賀姑娘並無意,亦不會娶一個我不愛的人。”

    “唉,我知道。隻是閣老還年輕啊。聽我這過來人的一句話,感情這東西,相處久了自然也就有了。”

    “縱使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宋越停了一下,道,“不瞞國公,我已有心上人,此生隻願得其為妻。若不是此結果,隻怕三人的餘生都不會如意。”

    “唉——”定國公長歎一聲,“沒想到閣老一個如此能謀善斷的治世能臣,竟也會被兒女情長所累。那女子是好福氣,隻怕於江山社稷……也罷,老夫實話告訴閣老,我這有……”

    “父親!”一個女聲自屋外傳來。

    定國公正想說些什麽,賀雲嫣卻是端著藥碗走了進來,“父親該喝藥了。時辰也不早了,內閣事忙,還是讓閣老回去吧。”

    宋越從賀府離開的時候,賀雲嫣望著他的背影,在冷風中站立了很久。

    馬車上,他一路沉思,表情嚴肅。

    回到朝中,官員們與他打招呼,他也並不若以往耐心回應,隻徑直朝內閣值房走去。昨夜是徐延當值,今天便輪到了他。

    不久後,在內閣值房外值守的官兵聽到了一個茶盞破碎的聲音。

    *

    過了兩日,逢官員們休沐,宋越帶著青辰來到了京郊的一個小村子裏。

    他在此地有間房舍,坐落在青山環繞間,頗為隱秘而幽靜。

    近日世事繁雜,京城太壓抑了,他便帶了青辰出來散散心,準備過一夜再回去。

    馬車一早就從京城出發了。

    旅途中,青辰的感覺就像是回到了參加心學集會的那天。那時還是初秋,時光很慢,歲月無憂,他們在車上也懶懶的。一路上都是銀杏樹,落葉繽紛,在風中飛舞。還有車夫,會在前麵唱響家鄉的小調。

    那個時候,她與宋越還不熟,擦一下肩或是碰一下手,都讓她臉紅心跳。

    此刻,她依偎在他的臂彎中,與他之間少了些試探與緊張,多了些默契與坦然。

    時已至二月初,一個冬天的積雪雖已消融,樹木也抽了新芽,但山林間還是顯得有些蕭瑟。雖是如此,青辰的心情也比在京城要好多了。

    晌午前,馬車駛就到了目的地,在屋舍前停了下來。宋越與青辰取下隨身帶的一些換洗衣物和用品,車夫便架著馬車走了。

    眼前房舍看起來很普通,掩隱在鬆柏綠竹間,不是很起眼。

    進了屋子裏,青辰才知道,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屋裏全是木製和竹製的家具,圓台、椅子、櫃子、床……製式簡單卻是一應俱全,在主屋的旁邊,還有廚房和淨室。

    屋裏被收拾的很整潔,角落裏已是備好了爐子和木炭,桌子上擺著的茶壺和幾個杯子也都幹幹淨淨。

    大致看了一圈,青辰便走到窗戶前,推開了窗子。屋外是一小塊草地,此刻地上的草剛剛泛青,此外還有幾株棗樹,也是才抽了新芽。樹杈上還有個鳥巢,就是不知道裏麵有沒有鳥。

    這樣的環境,讓人的心情不自覺就好了起來,甚至是希望就這樣守著這簡簡單單的一方寧靜。

    “這是你的屋子嗎?”她問。

    “嗯,幾年前買下的,偶爾我會來這裏住兩天。”宋越在她身後道,“有人會定期過來打掃。昨天我也讓人買了些東西過來。今天我們就住這裏。你喜歡嗎?”

    青辰點了點頭,“很喜歡。”

    “坐了這麽久的馬車,你先歇息一下吧。我去生火做點吃的。”

    青辰轉過身看著他,搖了搖頭,“還是我來做吧。”

    他一個男人,還是個閣老,怎麽能讓他做。況且,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做,做的東西能不能吃。

    青辰才要往廚房去,卻是被宋越一下拉到了懷裏。

    她抬著頭看他,“我怕你做的不能吃……”

    話還沒說完,卻是被他封住了嘴唇。

    他很快就撬開了她的嘴,舌尖探入了她的口中,霸道地吸吮,固執地糾纏,強悍而又熾熱……像是要把她揉進自己的身體裏,完全地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