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第 1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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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蓮教軍營,孟歌行的教眾正在周圍有序地巡邏, 對於營中的主帳, 更是有重重護衛保衛著。

    他們手執刀劍,身披革甲, 額頭上係著白蓮教統一的白色布巾。九個多月的奮戰,在他們的臉上卻看不到絲毫的疲憊。他們的眼裏有光芒, 對未來美好生活的希望和憧憬。

    帳子裏,紅燭已經燒了一半。

    夕陽透過窗縫落進來,照亮了高低起伏的沙盤。沙盤上插著各色的旗子, 在重重城牆環繞的京城外圍, 插著一麵麵白蓮教的鮮紅色小旗。

    那是孟歌行九個多月奮戰的成果。

    孟歌行凝視著這些旗子,慢慢地,目光又挪回到青辰身上,“前後夾擊, 甕中捉鱉……今日這一局, 你好像又贏了, 沈大人。”

    就像青辰了解他一樣, 孟歌行也一樣了解她,不用派探子去查, 他知道她不會撒謊, 蜀王麾下定是還藏有十萬大軍。其實打下蜀中的時候, 他就覺得過於順利, 彼此隻以為是朱瑞貪生怕死, 將各地的藩王看得嚴, 卻不想……

    青辰的心微微一動。

    “招安的文書就在地上。”她以下巴示意了一下,“你看看吧。”

    來之前,她其實沒把握他會相信她。不過不論他信不信都好,不論大明王朝是存是滅,他與那十萬人終歸有一場仗要打。而他所處的位置並不占優,若是按兵不動的話,糧草補給勢必跟不上,若想全身而退,隻能接受招安。

    孟歌行不說話,隻是以目光鎖著她,俊逸的臉龐蒙上些陰霾,毫不理會那招安的文書。

    命該如此嗎?之前在雲南的時候,他幾次三番都沒能贏她。到了今時今日,他再是無往不利,在她麵前也還是贏不了。

    “你本來就準備得不充分。”青辰繼續道,“應該知道,這一番起義,是冒著很大的風險的。所以若是輸了,你也應該能承受得起。”

    他看著她,半晌,聲音沙啞道:“你走吧。”

    她抿了抿嘴,才想要說話,他就打斷了她。

    “今日叫你來,本也不是要談判的。其他的話,我現在也沒興致說了。”

    成王敗寇,贏了天下,才有資格去搶心愛的女人。

    “孟歌行,”青辰眨了眨眼,柔聲道,“接受招安吧,至少你還能活命。你手下還有這麽多教眾,他們隨你出生入死,你便是不在乎自己,也想想他們。”

    “我是不會受降的。”他冷眼看著她,眸光裏有著某種粗糙而韌性的氣質,“你滾吧,沈大人,不必再勸。”

    她輕輕歎了口氣,再次勸道:“孟歌行,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你比我更清楚,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若是此番非要一戰,勢必會造成死傷無數。你失去了雙親,可你還有個弟弟,你有沒有想過你死了誰來照顧他?有沒有想過有很多人會變得跟你一樣,失去至親骨肉,白發人送黑發人。”

    “夠了!”他忽地打斷他,粗聲道,“不必你來告訴我這些。我的路,我自己來走。”

    “你等著,我不會輸的。”

    “……”

    青辰其實也清楚,憑他的性格,她必是勸不住他的。

    他的前麵是京城的重重城牆,後麵是蜀王的十萬大軍,他不肯降,那就隻有那一條路可以走。

    青辰:“你再考慮考慮吧,什麽時候想好了,也可以派人告訴我們。那我們走了。”

    他微眯了下眼,望著她卻冷聲道:“把陸慎雲帶進來!”

    很快,兩名壯漢將陸慎雲押了進來。

    “孟歌行?”她微微蹙眉。

    孟歌行不說話,卻是走上前去,猛然從手下的刀鞘裏拔出了刀,架在陸慎雲的脖子上, “陸大人,我們鬥了很多年了。我的教眾騷擾了你那麽多年,你也追查了我那麽多年,今天,才算是見著了彼此的正臉。”

    青辰緊張地看著他們,“孟歌行,你要幹什麽!”

    他回頭睨她,陰冷道:“殺了他。”

    “我說過,你可以走了。但我沒說他可以走。”他繼續道,“他是大明第一武將,驍勇善戰,勇猛無比。我若是現在殺了他,他日戰場上,就少了一大障礙。”

    “你不能殺他!”

    “為什麽不能?”他皺著眉頭看她,“我行事本來也沒有下限。朱瑞對我不仁,我就對他的人不義。等我割了陸慎雲的腦袋,送給朱瑞下酒。”

    “動手吧。”沉默的陸慎雲終於開了口,眼睛都不眨一下,“殺了我,放了她。”

    話音才落,孟歌行一下就揪住他的前襟,執刀的手略一使勁,刀刃立刻嵌入了肉裏。陸慎雲的脖子上,一下多了道鮮紅的血痕。

    青辰渾身一震,不由倒吸了口涼氣。

    陸慎雲依然冷著一張臉,薄唇緊抿,“你若還是個男人,記得,殺了我後就放了她。”

    孟歌行看著他,又轉頭看唇色已發白的青辰,少頃,豪邁而苦澀地一笑,把刀丟到了地上,“滾吧,都滾吧。”

    扣著陸慎雲的壯漢急道:“老大,這可是大明第一武將,別放他走。”

    “讓他們走。”

    放虎歸山誠然不智,但是男人的問題,就得在戰場上解決。

    *

    回京的路上,青辰與陸慎雲同坐在馬車裏。

    塵土飛揚的路口,黃沙漫漫,夕陽如血。馬車停了下來。

    她看著他脖子上的傷口,輕聲問:“疼嗎?”

    “不。”

    她蹙了蹙眉,“你總是這樣,疼也不說疼。”

    一身錦衣衛的黑袍下,裹著一個熱血而鐵骨錚錚的漢子。陸慎雲,你知不知道,你是這麽好的人。

    天快黑了,簾縫透進來微弱的光。他輕輕摸了摸她的鬢角,目光裏滿是柔情,“你沒事就好。”

    “你要回軍營了嗎?”

    “嗯。”他輕輕點頭。

    孟歌行不肯受降,那就意味著還有仗要打,他是武將,終究離不開戰場。

    “要在這裏分別了。”他道。

    “……孟歌行被逼到了絕路,一定會拚盡全力。”青辰道,“你一定要小心。不管打多久,你都要好好地回來。”

    “我會的。”他定定地看她,然後伸手去揭車簾,“我走了。”

    “嗯。”

    他策馬走了,而她的馬車也向京城的方向駛去。她坐在馬車裏,倚著窗子回頭去看他。

    夕陽下,一人一馬,黃煙滿天,他孤直的身影被拉得很長很長。

    她就這麽怔怔地看著,仿佛能看見那人橫刀立馬地回過頭來。栗色的駿馬上,他的笑靨是如何青澀而美好。

    ……

    與陸慎雲分別後一天後,青辰的馬車還未駛到京郊,便有一隊人馬追上了她。

    青辰困惑地揭簾一問,才知道這些人是錦衣衛。

    “沈大人,”其中一人道,“我等受陸大人之命來通知沈大人,三法司已審結宋閣老的案子,將結果呈給了皇上。皇上他……判了宋閣老絞刑。”

    絞刑?!

    青辰渾身一僵,驚愕道:“皇上答應過我的,在我回來之前不令三法司開審……”

    那錦衣衛隻是搖搖頭,“時局有變,今日便要行刑。陸大人讓我等來幫沈大人,大人手中有救命之物,還是快趕去西市吧!”

    馬車很快向西市急馳而去。京城的夏天,有些悶熱。

    青辰坐在車裏,一顆心怦怦直跳,右眼皮也一直在閃,很是不舒服。

    朱瑞身為君子,竟然出爾反爾!

    絞刑……他要絞死宋越……

    不,不要。

    她獨自穿越到這個陌生的朝代,好不容易才遇見了他,遇見他,她才知道什麽是清風明月,什麽是如沐春風,什麽是苟利國家生死以……他們怎麽能如此粗魯地就奪走他。

    不要。

    *

    青辰火急火燎趕西市時,已近正午。

    今日的監斬官正是大理寺卿。他坐在案台後,不時抬頭看著太陽,又看看城門的方向。在方才“驗明正身”的環節,他已是磨蹭了一個多時辰,百姓們也被他驅逐到了百步之外,不許近看。

    宋越的脖子和手腳上都戴了鐐銬,背上插了塊木牌,正被兩個人押著跪在地上。

    他的眼睛裏並無驚惶之意,仿佛是去意已決,心平氣和。今日,好像也隻是過往無數個日子中普通的一天。

    看到他的時候,她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慢慢磨蹭,巴不得時間停下來的大理寺卿終於等來了青辰,見她匆忙趕來,心裏才算是鬆了一口氣。

    “羅大人,”她走過宋越的身旁,到了監斬案幾前捧出金書鐵券,堪堪維持冷靜道,“依《大明律》……”

    “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趕回來。”大理寺卿立刻命人解開了宋越身上的鐐銬,“快帶你的老師走吧。”

    “他大半年不見陽光,如今身子虛得很。”

    “大人讓我帶他走?”她有些驚訝,也有些感動。

    金書鐵券誠然可以免死,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宋越如今畢竟還是帶罪之人,理應押回牢獄待天子發落。

    “走吧。”

    “多謝大人!大人恩情,青辰銘記五內。”

    眾目睽睽之下,青辰上了邢台,攙起了宋越。

    她的聲音微微顫抖,“老師,我們走吧。”

    ……

    待兩人上了馬車,馬車便駛離了刑場。

    青辰沒想到兩人今日能一起走,故而事先也沒有計劃,一番猶豫後,還是決定先去程奕的醫館。

    半年多沒有說話了,挨著他坐著,她卻是不知如何開口,半晌才吐出兩個字,“老師……”

    宋越轉過頭來,彎了彎嘴角,“我還以為,見不到你了。”

    話音落的一瞬間,青辰的淚水終是忍不住決了堤。半年多了,她有半年多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了。在回來的這一路上,她的心仿佛是被狠狠地捂著,緊張擔憂得透不出氣來。

    “別哭。”他輕聲道,“好了,別哭。”

    她卻是依然無聲地流著淚,淚眼模糊。

    生離死別,看似隻有簡單的四個字,親自經曆了,才明白什麽叫刻骨銘心。

    “我沒事了。”他再哄道,“不哭了……”

    此後,馬車內好一會兒隻有抽泣聲,宋越扶著青辰的頭,讓她靠在他的肩上。

    等青辰逐漸平靜下來,他才伸手去輕輕地幫她擦眼淚。

    “金書鐵券,是陸慎雲的吧?”他問。

    “嗯。”

    “……那是陸家世代傳承的榮耀,不該拿來救我的,我死……”

    她立刻捂住他的嘴,“不許你死。我會還給他的。”

    他慢慢拉下她的手,淡淡一笑。

    這時,護送他們的錦衣衛策馬過來,隔著簾子道:“沈大人,好像有人在跟蹤我們。”

    她眉頭輕輕一蹙,“跟蹤?是什麽人?”

    “看樣子,是殺手。”

    青辰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殺手?”

    “不奇怪。”宋越道,“如今與徐延撕破了臉,他是一定不會放過我的。行刑時想必已派了殺手備著,若有意外,便以殺手取我性命。”

    “二位大人,很快就能出城了。卑職在郊外的山裏有座老屋,平時也沒人去。那個地方山高霧大,不容易被發現,不如先到那裏躲一躲吧。”

    醫館是去不了了。二人的府邸也回不了,宋越還是戴罪之身,朝廷若來拿人,她隻能再把他交出去。他一旦再入牢獄,徐延便更是有可趁之機。

    眼下,隻能藏起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