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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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年前,關東有場大戰, 乃是當時的太子與平陽王的人馬對決。起因是皇帝臨逝前, 尋借口廢了太子, 指平陽王登基。當時天下嘩然,隻因皇帝既沒指太子, 也沒指嫡係的皇太孫,偏偏指了太子東宮中最不受寵的一個皇太孫為帝。彼時平陽王留京伴駕,朝局不穩, 人人疑心乃是平陽王在皇帝去後篡改了聖旨。

    太子一脈最先亂。

    隻怪皇帝沒有處理好一切後事,就留給了平陽王一個亂攤子。

    關東大戰,蓋是此緣由。

    “那年我回平陽處理家事, 聽說關東大戰, 就想過去候機,”雁蒔淡淡地掠過自己的往事,把明珠的注意力放在另一個人身上,“我到關東時, 大戰已經結束, 平陽王的兵馬勝了。後來我才知道,是關東楊氏臨陣反叛,投向平陽王的緣故。”

    明珠臉色微變,喃聲:“關東楊氏一族?博成君正姓楊……”

    雁蒔點頭:“當然啦, 這些事情是我這兩天才知道的。我四年前在黃河邊撿到鬱兄,就把他一路帶去大漠。你不知道他那時候有多慘啊,不光他自己身體精神狀態都不好, 還被人追殺。我在黃河撿到人時,看他血都快流盡了。那幫人真狠,就那樣都不放過他。我那時以為他和朝廷兵馬敵對,心中遲疑,不知道該不該救。就這樣,差點害死他。”

    “但是我天生善心泛濫,熱愛救人於水火,”雁蒔麵不改色地給自己臉上添光,“別人越是要殺他,我越是要保他。再說那時候我皮比較厚,私以為和平陽王也算有點交情。隻要鬱兄不太過分,我應該有麵子保住他的。但是後來到大漠,鬱兄才告訴我他的敵人就是平陽王,我才打消了讓他回中原的念頭,把他留在身邊了。”

    明珠蹙眉:“他與……陛下有仇?”

    雁蒔笑眯眯:“哎呀,他胡說八道呢。他這個人就那樣……當年我就查到追殺他的人是關東楊氏了,所以以為他和楊氏有仇。後來楊氏在從龍之戰中差不多滅門,鬱兄連報仇都找不到對象,也算省了。那時候我年少無知,鬱兄又不肯跟我說。我也是這兩天才把所有事串起來:你們長公主殿下啊,當年八成是要跟關東楊氏結親。鬱兄就成為礙眼的那個人了。楊氏當然要除他了。”

    明珠沒說話。

    雁蒔感歎:“我在黃河口撈到一個血人,那人右手幾乎被兵器貫穿,也不知道怎麽熬下去,居然能活著。我要帶他走,他還不肯,非要找那把‘望山明’。他說丟到黃河裏了,我陪著他找了一個月,中途不斷被追殺。後來我不耐煩,就打暈了他,把他帶走了。”

    明珠麵色漸漸凝重:“……你是說,是我們公主殿下派人殺他?絕不可能!”

    雁蒔滿不在乎地笑了下:“殿下要不要殺他,其實都無所謂。因為關東楊氏當時是與長公主殿下綁在一起的,不管是楊氏的意思,還是你們殿下的意思,你們都毀了鬱兄的手。”

    “北冥派你知道吧?有兩把神器,其中之一就給了鬱兄。‘望山明’對北冥派的意義太重了,他們把刀給鬱兄,可見對他的期望。鬱兄如果沒有當年那場意外的話,他現在,一定是天下用刀最厲害的那個人,”雁蒔扭頭看著明珠笑,“但是你們毀了他四年。殺他也罷,奪他刀也罷,為什麽要毀他的手呢?你們知道這四年他從委頓迷茫中怎麽走出來的嗎?你知道把一個習刀天才扼殺,對那個天才是多麽殘忍的事嗎?你們恐怕是不知道的,你們不是江湖人,不是習武人,根本不知道手和刀的毀去,對鬱兄來說,比殺了他更嚴重。”

    雁蒔盤腿坐在窗欞上,明珠臉色已經慢慢黯淡下去了。她目光盯著雁蒔,已經快要聽哭了。

    好半天,她才顫聲:“刀我們會幫他找回來的。但是他的手,還有救嗎?”

    “沒救,”雁蒔微微笑,伸手折了掛在窗頭的一片樹葉,含在口中嚼著,“一個人的筋絡被斷被毀,無論後天再如何補救,筋絡斷過就是斷過,他的右手永遠沒可能恢複之前的巔峰狀態了。我們習武的人呢,手的力量、角度,差一寸都是差距。鬱兄他的右手啊,那個一寸一毫的差距,他永遠度量不出來了。”

    “所以後來,他改練左手刀了。”

    雁蒔漫聲:“右手也就那樣了吧,最好狀態就是和世間普通人一樣。但是世間普通人的手,又不是為握刀而天生的手。我挺佩服鬱兄的,他在經過那樣挫折後,還能一步步走出來,而且沒有怨恨……你們殿下。”

    雁蒔衝明珠挑眉笑:“要是我的手被誰毀了,即使那個人不是主因,我也不會放過。”

    “所以明珠小娘子啊,你不要總覺得你們殿下跟著鬱兄是吃了虧,她本來就欠鬱兄一份情的。鬱兄當然不在意,但是這份情,是真實存在的。”

    雁蒔歎口氣,明珠跟著一起歎了口氣。好半晌,明珠雙眸噙淚:“真是沒想到……鬱郎居然這麽可憐……”

    雁蒔唏噓道:“對啊,移動的悲劇人物嘛。”

    “他居然隻是對我們殿下愛答不理,真是太善良了!”

    “而長公主對他笑一下,他居然還不好意思拉下臉不理……這人太實誠了!”

    明珠在雁蒔誇張的講述中,對鬱明充滿了同情心。她心中著急公主的婚事,把男方挑來挑去,最終覺得既然公主喜歡鬱明,那就鬱明吧。但就算選中鬱明,明珠心裏也對這個人充滿了質疑。因為鬱明待李皎並不夠恭順,不夠體貼,不夠好。還經常不理李皎,經常與李皎冷嘲熱諷。明珠以為李皎不過拋棄了他,他何必這般頤指氣使?

    然她現在才知道,那個拋棄,相當於毀了這個人……即便是長公主也許不知情,不知道她犯了多大的錯。

    鬱明太不容易了……

    明珠決定日後對他好一些,不要太挑剔他身上的刺了。

    這個清晨時候,明珠和雁蒔坐在窗下講故事。鬱明不在官寺,他一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早上起來後,還是決定去昨天的玉石鋪走一趟,把李皎的玉笛拿回來。他心中不好意思直說,便翻了牆進後院,想去草叢中找玉笛。然他翻進去,就發現這麽早,玉石鋪就已經有了客人。來買玉的,還是一對窮苦人家出身的姊弟。這對姊弟想買玉雕,然玉雕都分外貴,姊弟二人半天挑不下來。最後弟弟眼尖,看到了草叢中的玉笛,興奮十分:“老師傅!這個貴麽?”

    老先生瞧一眼,愣了一下:“哦那個倒是不貴,但是是客人雕壞的……”

    姊姊很高興:“沒關係!我們回去修一修就好了!”

    掩在樹上盯梢的鬱明快要吐血。

    姊弟二人買了玉笛後離開店鋪,鬱明便追過去。他一上午的時間都耗在了這對姊弟身上,送對方錢,幫對方雕玉,送他們回家。在晌午之前,他才終於如願以償地拿到玉笛。

    把玩著手中曲曲折折、形狀怪異的玉笛,青年覺得自己真是心酸。

    他歎口氣,想到李皎馬上就會和夏國王子達成和解,自己就不用為打傷人負責了。經此一事,李皎必然看出了郝連平的品貌,知道那個男人不值得托付,鬱明也就放心了。反正她是不可能讓他負責的,他還是離開好了。這玉笛,就當給自己的補償禮物了……

    雖然是一個很醜的禮物……

    但是也沒別的選擇了。

    鬱明站在大街上悵然若失半天,忽而想到官寺中的李皎還沒有用午膳。這幾日李皎胃口不好,飯食基本靠鬱明承包了。鬱明看看太陽,大驚失色,立刻返身回去官寺。他深覺得大早上偷偷摸出去為了拿回一個笛子很丟臉,不想讓別人知道,所以翻牆回去。

    然跳下牆,牆下蹲著雁蒔和明珠。二女正說故事說得煽情,長籲短歎,淚眼汪汪。看到身材矯健的青年從天而降,二女愕然仰頭,對上鬱明的眼。

    此時在明珠和雁蒔眼中,鬱明是一個大寫的“悲”字。他從牆上跳下來——哎他定是怕長公主尋他身為一個犯人卻總出門閑逛的麻煩;他衣袍掀起,肩上細灰落灑——他被李皎坑得都沒錢了,連件好點的衣裳都沒錢買;他一躍而下,單膝跪地,手撐著牆下草地——他都這樣了還練武,太刻苦了。

    鬱明眉目深邃清明無陰鬱之氣——多麽的豁達不計較;鬱明唇角輕抿線條幹脆——多麽的能忍辱負重;鬱明指骨修長仿有千鈞之力——二女看不下去了,抱頭傷心。

    鬱明:“……”

    青年瞥眼牆下蹲著的兩個不正常女人,嘴角抽抽,不解她們雙目噙淚、滿含憐愛是什麽毛病。他拍拍手站起來,跟兩人點頭打了聲招呼,像繞過瘟神一樣,繞過這兩個女的,颯颯然便往灶房去了。

    二女跟上來。

    雁蒔說:“鬱兄,大早上的你就辛酸勞作了,又賺錢呢?太可憐了。”

    明珠點頭:“你要是缺錢,跟我說一聲好了。我這裏有不少輕鬆活計,不勞累,錢還多。你看你幫殿下做飯我都沒給你算過錢,不然從現在開始,以前的折算十兩,日後每五天,我都算你一兩如何?”

    鬱明:“……”

    他看著明珠慈愛地盯著他的眼神,後背出了身雞皮疙瘩。他心裏對明珠的敗家肅然起敬:他恐怕做一年的飯,都用不了一兩。明珠居然給他五天一兩?她這麽敗家,李皎知道嗎?李皎要是知道她親自培養的侍女如此揮霍,就算長公主家大業大,也得氣吐血吧?

    鬱明問:“太多了吧?”

    明珠忙道:“不多啊。我的……啊我們的不就是你的麽,你的也是我……們的啊。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算的這麽清楚呢?”

    鬱明:“……”

    他忍不住誠懇問:“你有腦疾?”

    明珠眼角微抽,臉皮僵硬,眼睜睜看著青年心有餘悸地繞過她,進了灶房裏了。明珠扭頭與雁蒔對望一眼,二女感慨:鬱郎就是這麽好,給他錢他還不要。這麽善良,真惹人憐愛啊……

    鬱明站在灶台前,盯著上麵的食材。他剛打算把鍋刷一下,就見屋外的明珠飛快地衝了過來。看她飛撲來的架勢,分明是衝著他。此女眼睛明亮,神色殷勤,雙頰酡紅,嬌豔無比。她橫衝而來的明媚,讓鬱明頭一下發麻。他不覺側身避讓,手裏的鍋就被明珠捧走了。

    明珠大義凜然道:“郎君你歇一歇!我來做!”

    鬱明匪夷所思地瞥她一眼,走去旁邊,剛要挑菜,雁蒔就熱情地奔了過來:“我來我來!你這麽辛勞,坐著就好了!”

    鬱明挑眉,從善如流地退開。他又試探了一二,發現無論他做什麽,二女都積極地跟他搶。到後來,鬱明非常大爺地坐到了灶房外院中的竹幾上,翹著腿,手裏捧著侍女們精挑細選的蒲桃,愜意無比地一邊吹著小風,一邊伸手指揮二女如何做膳。

    明珠還過來殷切笑問:“郎君還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

    鬱明扔個葡桃進口,眼裏帶笑,指指自己的肩膀:“有啊。”

    “什麽?”

    “幫我捏捏肩捶捶腿。”

    明珠:“……”

    鬱明手支著下巴,眼神戲謔地盯著對自己畢恭畢敬的侍女,毫不客氣地指揮她:“對了我下午接了個活,不累,幫人送信,你幫我送一下好啦。東邊大嫂的狗丟啦,西邊有小孩要跳河啊,南邊有富商要離家出走啦……總之你都去管一管嘛,有錢拿的哦。當然啦,我這人實誠,咱們八二分,我覺得我八你二挺好的,你覺得呢?”

    明珠:“……”她做完了所有活,鬱明什麽都不幹,居然還能拿八?

    明珠一臉平靜,心想看看鬱明還能張狂到什麽地步。

    鬱明的厚顏境界讓明珠望而興歎:“還有我屋裏放著的衣服,你去洗掉晾幹。還有幾封信需要回一下,我記得你好像識字,也幫我寫了吧;還有啊大熱天的,我屋裏連塊冰都沒有,你看你就……”

    他隨口就說出十七八件事來分配給明珠做,聽得明珠張口結舌。明珠木然傻站在原地時,雁蒔從灶房挽著袖子出來,聽到明珠的可憐處境,頓時就想溜走。然鬱明眼神多厲,張口就給雁蒔也安排了活。

    二女一臉麻木看他大爺似的享受樣,無語至極,扭頭就走。

    明珠問雁蒔:“你確定他是被我們殿下欺負到死的?吃了大虧?完全不像啊!”

    雁蒔眼神遊離:“鬱兄就是這樣能屈能伸啊……”

    總是她二人因為拚湊了一個悲情故事,對鬱明格外同情。而鬱明連原因都不問,借著兩人的同情心,讓二女幫自己做了不少事。明珠和雁蒔的同情心去的很快,覺得鬱明完全不值得同情。在鬱明兩次三番地逗弄二人時,雁蒔再也忍不住,跟鬱明幹了一架後,所謂的同情組合,無意外地解散了。

    然雖然雁蒔和明珠再沒有同情鬱明的心了,午夜夢回,明珠卻忘不了雁蒔跟自己說的鬱明的故事。她憋得分外辛苦,因為這種事,她既不能大嘴巴到處八卦,也不能大咧咧地去問李皎你當年怎麽那麽狠心。扒拉來扒拉去,明珠找到的唯一可能聽她吐苦水而不會到處亂說的人,就是江扈從了。

    黃昏時分,江唯言被明珠強迫地拉入牆角。江唯言靠著牆,麵無表情地聽明珠誇張無比地說起當年李皎和鬱明的恩怨情仇。江唯言幾次打斷:“殿下尋我有話問,你待我回來再說鬱郎的事,可以嗎?”

    明珠說:“不著急,我隻說兩句話,不會耽誤殿下的事。”

    江唯言正要拒絕,但明珠已經倒豆子似的巴拉巴拉開始講了。她以說八卦的語氣跟江唯言說話:“那個鬱家郎君啊,當年真是被我們殿下坑的慘……關東一戰後雁將軍撿到他,他已經閉氣了!雁將軍以為他死了,都要埋他了,結果他活了!那晚陰風陣陣……”

    江唯言嘴角直抽:“……”

    一個舊年恩怨,都快被明珠講成鬼故事了。

    他忽然神色一凝,伸手捂住喋喋不休的明珠嘴巴,拖著這個掙紮的小侍女,扭頭,看到二人身後,站著神色憔悴的李皎。李皎大約是剛剛睡起來,目中還有些迷離的水霧,然水霧下,盯著明珠的眼神,卻如針般森寒。她的臉色也煞白,唇瓣無色,看得明珠神色大變。

    李皎輕聲:“你說什麽?”

    江唯言已經放下了捂著明珠嘴的手,好讓明珠回答公主的話。但是明珠看李皎神色如此憔悴,根本不敢說話。

    李皎臉色發白,神色恍惚:“是我害的他斷手丟刀?他……他明明跟我說不是啊……”

    明珠眉眼間閃過慌亂,她往前一步,要跟李皎說那都是自己胡說的,當不得真。然李皎根本沒看她,她長睫垂下,其下眼眸中神色閃了兩下,人掉頭即走。明珠看她衣衫寬大,裹著消瘦無比的身形,羸弱至極。明珠憂心忡忡要跟上,被李皎厲聲喝住:“我要靜一靜,別跟來!”

    李皎說話向來不容忤逆,此言一出,就定住了江唯言和明珠的身形。

    兩人不敢偷跟,等過了很久,江唯言才追出去。一炷香的時間後,他返回來,告訴明珠說,公主沒事,一個人去外頭酒肆喝酒買醉了。

    明珠被江唯言冷淡的目光看得很是羞愧,暗惱自己多話。她踟躕道:“殿下不讓我們跟著……那等一會兒,我們再去接她吧。”

    她又道:“不如讓鬱郎去試試?”

    江唯言搖頭:“她現在最不願的,應該就是見鬱明了。”他停頓了一下,“但是鬱明依然很關鍵。我找他聊聊。”

    明珠非常質疑江唯言所謂“聊聊”,這人這麽悶,能跟鬱明聊得起來嗎?但眼下她惹了李皎傷心,她也不知道如何辦,隻能惶惶然地點頭同意了。如此,江唯言去看住鬱明,明珠坐不住,去把關押犯人後問出來的宗卷翻出來看。雁蒔帶著將領在官寺中巡邏,鬱明剛出門,就被江唯言堵上。

    李皎坐在酒肆中喝酒。

    烈酒如燒,一杯杯下肚。她被嗆得熱淚湧上眼睛,淚水卻不掉下。心口滾燙,麻得一句感歎都沒有。她腦中翻來覆去都是明珠所講的那個故事,什麽關東楊氏追殺鬱明,什麽他掉下黃河,什麽手被刺穿,什麽遍尋無刀……

    那些都是她不知道的故事。

    她所知道的故事,隻停留在鬱明轉身走的那一刻。

    李皎心痛如焚,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她覺得呼吸不暢,心沉沉的,每一刻,都抽痛十分。她往自己口中灌著酒,用酒來麻痹自己的神經。然喝得越多,她反而越清醒。她喝了一壇又一壇,心口又酸又澀又痛。她醉倒在案頭,頭埋入雙臂間,發出壓著嗓子似的嗚咽聲。

    女郎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扣住案麵,長發垂散落地。她趴在案上雙肩抖動,將自己整個人往裏縮。

    她難受得受不住,神誌在恍惚中蕩著。覺得自己一會兒在麻木地看著,一會兒在抱著自己哭。一會兒病入膏肓人事不省,一會兒喊著“他為什麽不在北冥”。

    酒喝得多了,頭重得承受不了。

    哐當一聲,李皎的頭撞到了案上,人事不省地倒了下去。

    很長的時間,清瘦的女郎趴在案上,在夢魘中哽咽,沒有清醒。

    黃昏日落後,天色不好,刮起了陰陰的風。重雲在夜幕中如烈馬疾奔般遊走,不斷地往這片天地間聚攏。烏沉沉,黑壓壓。烏雲擋住了月色,天邊暗色,一切光都被擋住。天邊陰陰聽到悶雷聲,尚且遙遠,正從千萬裏外直奔而來。

    在這片被黑暗籠罩的城鎮上,牆頭四方,慢慢站上了打扮簡練的黑衣殺手,他們一個個立上了城樓,在雷聲中包圍住了官寺。一眾人站在牆麵,麵色凝重地盯著燈火幢幢、鐵馬亂撞的府邸。

    轟!

    雷聲大響!

    銀藍色的光如碎裂的銀蛇,劃破蒼穹。

    首領抬手令下,無數黑衣人在光亮起的一刹那,帶著凜凜殺氣,悄無聲息地奔赴官寺戰場——

    “殺!”

    “除掉李皎!”

    “複我張楚!”

    電光遊走,天地大亮。

    坐在酒肆中的李皎突得抬起臉,電閃雷鳴,映在她眼中,在她眼中放大、再放大——如四年前那夜一樣。

    她漠著臉望去,看著天地間的雷電光芒。雷聲陣陣,電光從四麵八方奔赴而來。滔滔狂流怒卷,門外的篤篤急促敲門聲響起。隔著數年時光潮流,雷電聲穿越歲月,將萬物倒退。

    在電光乍亮的這一刻,李皎仿佛回到了四年前那一夜。

    那個顏色蒼白的少女聽到了門外的敲門聲,她跌跌撞撞地爬起來,哆哆嗦嗦地去開門,看到門口的少年郎。

    電光在兩人眼中浮動,穿梭重重山水與戰伐,越過鐵血和鎧甲,在清澈的眼中清晰可怖。

    大自然的浩然雷電裹住他們,橫跨蒼穹,殘忍而溫柔地俯照門前的少年男女。

    他們明明站得很近,卻在瀚天光海中遙遙對望。那漫漫時光,璀璨幽深若遠古林海,將李皎的意識帶入深淵,帶入那一刻他問她的那一句——“你要跟誰成親?”

    作者有話要說:  嗯這是這一卷的終結一戰了,估計要寫幾章,寫回憶,寫大戰,寫二明的“願為卿尾生”“甘為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