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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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街無風,有初秋寒氣絲絲籠下。馬蹄聲過街穿巷, 行速如雪白電光。騎士們跟隨公主府上的扈從長, 出了公主府, 一路出城,風馳電掣。他們轉個彎, 繞出一坊,前方視線大闊,一騎人已到了長安有名的玄武大街上。街壁上雕刻的玄武猙獰, 石頭玄武須發皆張,眯眸盯著長街。其威勢森森,栩栩如生。

    地麵上起了寒霜, 一層清冷的絮狀白色浮照大地, 與天上的明月相對。隻在一瞬間,寒霜布滿天地,到處一片雪白銀光。皎白月色清輝懸掛,人眼可見玄武大街延向兩個方向, 一個是貴族居住的坊, 一個是出城的官道。

    頃刻間,鬱明勒住馬韁,急急將馬停了下來。身後數人跟隨,不解地急促停下馬, 向為首那身形矯健有力的威武青年望去。

    鬱明忽然改了決定:“兵分兩路。一路去城郊與廷尉那些郎君匯合,找尋楊三娘子;一路跟我去楊家。”

    “喏!”

    駿馬再行,騎士們當即分出了兩個岔道, 走向兩個不同的方向。鬱明躬身貼著馬背,攢緊繞住手腕的韁繩,眼眸眯起,其中神色幽黑,波瀾不驚。快速的行動帶來小風,刮著臉麵。他帶領數人轉彎,去向楊府。並非鬱明忽然靈感乍現,而是他依著經驗行事。

    鬱明有充沛的行走江湖的經驗。

    當他站在玄武大街上,看著兩個不同方向,心中湧起警惕。如博成君所說,楊家大郎對楊三娘有企圖,然在博成君逃出來的那一刻,甚至是更早楊家與執金吾配合在長安城中把他當刺客追殺時,楊家已經大廈將傾,搖搖欲墜!那現在對於楊家來說,殺人滅口是一個方法,逃離長安是另一個方法!

    楊家大郎不可能不給自己準備後路!

    騎士們很快到了楊家府宅門前,楊府在夜中靜謐無聲,府邸門前駐紮著執金吾的郎君。今夜駐守楊家的執金吾的左中候與楊家有舊,來這裏,也算是提防有心之人陷害楊府,所以前來保護。鬱明等人下馬而走,眾郎君立刻持著兵戈,將他們包圍。

    一眾扈從被圍在圈中。火把搖晃,郎君們出麵。

    鬱明簡單道:“讓開!我等是長公主府上扈從,有要事需要前來拜訪楊家大郎。”

    左中候自是不信。他與楊家交好,那關於楊家和長公主府上的恩怨,想當然,他聽到的是另一個版本。他麵對鬱明等人警醒萬分,隻覺得是長公主欲要殺人滅口。左中候盯著青年半晌,覺對方身形眼熟,似在哪裏見過。眼下不是細想時候,左中候一刻不停回答鬱明的話:“無陛下手書,無人能進楊府!”

    鬱明淡然看他們兩眼,一言不發,轉頭便走,呼啦一下帶走了身後的大批扈從。左中候愣然,一眾執金吾郎君們茫然四顧。他們原本做好了與對方硬拚的打算,卻不想對方忽然就走了。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讓人不爽至極。

    不管執金吾那邊人怎麽想,鬱明與扈從們繞出了能看到楊家府邸的街巷。他們站在街頭角落裏,聽鬱明道:“你們幾個人去府門前吸引執金吾的人,與他們鬧,與他們動刀槍,最大範圍地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好給我留下空隙。我帶領其餘人從後門方向趁亂進入楊家。楊家也有扈從私兵,諸位小心。府外動靜能多大便多大,府中則要小心行事。我們目的是尋楊大郎蹤跡,莫驚擾了不相幹的人。”

    眾人齊喏,再次分兵。

    鬱明領著最後剩下的少數扈從繞去了楊家後門的方向。他們趴在牆上,緊盯著楊家的一舉一動。很快,府後門這邊發生騷動,有人前來傳話,後門守衛們踟躕半晌,終是留下了少數幾人,大批人馬跟隨報信人,小跑去前門方向支援己方人馬。長公主府上出來的扈從並不多,單憑兵力自是無法抗衡執金吾的郎君。不過光是“長公主”這個虎皮,諸扈從們一扯出來,執金吾勢必投鼠忌器,嚴謹以待。

    而這正是留在後門的鬱明等人的機會!

    寒夜中,牆上青年眸中微亮,站了起來。他做個向下的手勢,人便往下縱去。他瞅準一發愣的郎君的背影,從後無聲無息地貼上去。對方反應過來要折身,脖頸忽然一痛,被人切倒。周圍郎君們反應過來,一邊圍來一邊欲喊人。在他們動作的刹那,更多的黑衣郎君們從牆頭躍下,貼身捂住他們的口鼻,將他們放倒。

    交戰沒有聲息。

    片刻,天上雲層擋住懸月,地上的郎君們被刻意靠在牆頭,給人造成他們仍在守衛楊府後門的錯覺。但鬱明等年輕郎君已經跳上了瓦牆,躍入了楊府。眾跟著鬱明的扈從們難掩興奮,互相拱肩,彼此交換眼色。

    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

    他們這些大好兒郎們,有的出身貴族,有的來自民間,無一例外,都希望展示自己的好武藝,為自己謀得一個更好的前程。然長公主她不愛出門,不愛沾惹是非。這些年他們在公主府上發黴,眼看任期到期,也尋不到出頭的機會。這種苦悶,到今夜,終於有了轉機!

    駙馬帶他們大鬧楊家!

    這麽多的人,今晚的消息不可能瞞得住。明日全長安都會傳遍消息,他們等候的升職機會,也許就在今晚!

    鬱明詫異,他與公主府上的扈從們並沒時間多磨合,對方卻這樣聽他的話。他不知,這些郎君們牟足勁,就希望今夜大事出自他們的手。如此一來,雙方各有打算,自是全力配合,絕不趁機拖延時間了。

    扈從們摸進楊家,因鬱明之前已經夜探過楊家一次,對巡邏扈從們的行蹤有些了解。他與手下人一吩咐,諸人紛紛藏入隱蔽處,好與府上人擦肩。在一撥巡邏扈從們離開後,鬱明等郎君分開行動,掠向府中不同的方向,去尋找楊大郎可能在的地方!

    前堂,書房,後院,各處房舍!一一查探!

    郎君們如鬼魅般穿行於楊府,一開始未曾被府上人發現。但一扈從上房時不小心踩著一鬆動的瓦片。瓦片脆響聲從高空傳來,府上巡邏扈從們立刻抬頭,與那個尷尬的扈從目光相對。府中人拉響警報:“快!有敵來襲!”

    府上情勢瞬息萬變,兵馬齊動。他們與這些扈從們動手,燈火亮起,眾人喝聲來自四麵八方。扈從們一個個被發現,鬱明不動聲色,掩於暗處,繼續尋找。他目光冷靜,盡量躲著人走。以他的身手,受傷時尚能保證不被人傷到要害,滿城追捕時還有反擊之力,如今小小一個楊府,困不住他。

    他心中焦慮,飛快動腦:楊家大郎、楊家大郎,到底在哪裏?

    他尋了好些地方,都不曾見人!

    越尋越心中沉底,想執金吾的一群飯桶,也許將人放跑了。但是他又不甘心!以他的經驗來說,楊府這般安靜,楊大郎縱是要走,也必然有所布置!

    他現在就要找出楊家那個布置來!

    執金吾的郎君們在府邸外正門前與公主府上的扈從交手。這些扈從們算計時間,覺得鬱明等人該進了府。執金吾的人越圍越多,扈從們也不戀戰,以口哨作媒。一聲高亮口哨聲響,諸人一哄而散,讓身後打得興起的執金吾郎君們愕然無語。但執金吾的人顧不上思量對方這般用意,在停手的刹那時間,他們聽到了楊府中的鍾聲!

    哐哐哐數下!

    有敵來犯!

    左中候心裏一驚,瞬間什麽都明白了。他臉色青黑,迅速整頓兵馬進府援助楊家。他口上已是大惱:“好一個長公主!”竟這般玩弄他們!

    這時躲在牆外小心看著府門前的公主府那些鬧事的扈從們,看到了執金吾紛紛進府。他們眼中露出了然欣喜之意,明白鬱明必是入了府,才惹來了這般動亂。眾人一思量,身形迅捷無比地奔去,追上那些執金吾!

    時機到了關鍵時候!

    再不必藏頭藏尾,直接與執金吾動手,盡可能地為駙馬等人爭取時間!

    執金吾人手一入府,便是鬱明都感覺到了壓力。滿府遍布兵馬,扈從們各自為戰。鬱明看看月色,一個響箭飛上天,給扈從們傳遞消息。信號箭飛上高空,明亮火光啪地散開。諸位郎君們看懂了鬱明給出的指示,立刻往一個方向聚去。

    “你們到底要做什麽?”

    “還有沒有王法!”

    “私闖民宅乃是大罪!”

    敵方暗恨公主府上出來的這批扈從們這般不守規矩,仗著主公的身份把手伸入楊家。扈從們匯合,嘿然一笑,不言不語,隻動手便是!執金吾的左中候在打鬥中,與鬱明碰麵!他手裏的長刀橫劈而下,被青年徒手接住。雙方擦肩的短暫時機,對方青年身形矯健若獵豹,每一動都充滿說不出的韻律感。如此的眼熟!

    電光火石,青年身形與那夜溜著執金吾郎君們一夜的楊府刺客相重合!

    左中候氣得臉色大變:“賊子敢爾!一次刺殺沒被我等抓住,你還有膽來第二次!”

    他一聲高喝,吸引諸位郎君來包圍鬱明。

    然陌生的扈從們也被吸引了過來。十來個年輕人看到鬱明與左中候等人大戰,招呼一聲迎難而上:“鬱郎,我等來幫你!”

    在郎君們往前迎時,鬱明身輕如燕,若順著風往後蕩去,躲開了左中候刺來的一刀。對麵青年麵色猙獰,眸中冷光如箭,肌肉驟繃,恨不得殺他後快。鬱明反而輕鬆笑道:“我有膽一次不被你們抓住,自然敢來第二撥啊。”

    “呿,慢慢玩吧,我要去找人了。”

    鬱明不戀戰,有扈從們來擋,他反身折走。

    左中候被圍在圈中打鬥,聞聲而怒:“賊子休走!”

    戰火在楊家院落四處燒開,博成君在公主府上,楊三娘去普救寺燒香,楊家大郎遲遲不現身,本就是很奇怪的信號。時間緊迫,鬱明哪有時間跟那些執金吾耽誤?扈從們幫他頂住對方兵馬,他則用最快的輕功在楊府穿梭,著急無比地尋著蹤跡!

    他在路上抓住嚇傻了的侍女,冷聲喝問:“楊家大郎在哪裏?!”

    侍女哆哆嗦嗦:“就、就在府上啊……郎君具體在何處,婢子不知。”

    青年將人推開,往前一縱,身形刹那消失,駭得身後侍女尖叫,又引來數人。

    少傾,鬱明一腳踹開一扇門。他已做好門中無人、自己一看便走的準備,沒想到這一次,屋舍中背對著他,案前坐著一青年。鬱明欲走的腳步一頓,轉個彎,一個磕絆也不打,冷笑著往屋中走來。他曾經見過楊家大郎,他五感之強悍,讓他看一個背影,便認出了那熟悉的七八□□形。

    鬱明眸子眯起,唇角噙笑,身體卻因警惕而緊繃。他大步跨入屋中,走到郎君背後,伸手扣住對方肩膀:“原來楊大郎在此!”

    在他扣向對方肩膀時,那背對他的青年肩膀一折,身子往前迎,抽身而退。鬱明自然跟上,再次去扣對方手臂。雙方交手數下,對方原來背對著他,此時被青年悍勇的武功逼迫,不得不在打鬥中轉過了身,露出了麵孔!

    與楊安八成相似!然確實不是楊安!

    鬱明心裏徹底沉下,證明了心中猜測,他當即轉身便走。那扮作楊安模樣的乃是府上暗衛,鬱明看破了楊安留下的布置,暗衛如何肯放鬱明走。他淩空而起,一掌向郎君後背拍去。鬱明後背如有眼般,折身格擋。雙方再次纏鬥,鬱明開口:“楊安去哪裏了?”

    他招式威猛,凜然正氣化如浩蕩無邊的內勁。屋中擺設如紙片般飛落,燈火閃爍,屋中二人從地上一直打到高處房梁上。暗衛被人拍一掌,唇角滲血,卻輕笑:“我如何知道?”

    他說不知,然隻要有人離開楊府,鬱明總有辦法知道。鬱明跳下房梁,出屋離去。那暗衛又從後殺來,不妨鬱明抬手舉起一燈燭,將燈油往後撒去。屋中因兩人的打鬥,帷帳亂飛。暗衛匆匆躍入躲避火舌,那火舌卻卷上了帷帳!

    轟!

    大火明耀,照人之眼!

    暗衛跌於大火中狂咳,想再出力攔住那背火而出的青年。他剛從地上爬起,眸子猛地縮起,看到了無數執金吾的人影破門而入!這邊大火這般顯眼,左中候又一直想抓住鬱明。一見火光,諸郎趕來!與出走的鬱明迎麵而上!

    鬱明看執金吾郎君們看到他滿麵憤怒,他嗤聲一笑,也不與他們打了:“你們放走了楊安,留一個冒牌貨在府上作假。有何臉麵質問我?”

    左中候一怔,他站在火海前,眼睛瞠直,順著鬱明的話,往屋中看去。他與楊安是舊交,他比鬱明更為熟悉楊安的相貌!屋中那跌跪在火海中的暗衛,即使身形與楊安相似,也絕不是楊安!左中候往後一跌,一陣心慌。

    楊安、楊安……竟當著這麽多執金吾日夜看守的功夫,逃出了楊家!

    鬱明與左中候擦肩而過,青年往屋外走,一聲口哨吹出,召集扈從們集合,出府騎馬趕去新的目的地;左中候帶著執金吾人,撲入屋中救火,一邊去救火,一邊去抓住那個暗衛質問。雙方短暫地掠過,左中候側眼,在時間停頓的刹那,他看到青年淡淡地撇過臉,眼神幽靜地望來一眼。

    青年側容俊朗,眸中神色意味深長。他唇角甚至噙著笑,眼睜睜看執金吾的人撲入火海。

    那一眼萬年,時光停滯,左中候在自己漫長的為官生涯中,深深記住了這個叫鬱明的青年!

    難說是福是禍,楊安逃走,讓執金吾的人成為了飯桶。鬱明的私闖民宅之罪,在左中候的大罪麵前,不值一提!左中候深恨鬱明多次挑戰自己的威嚴,但他又得感謝鬱明!若非鬱明讓他們知道楊安已經不在楊府了,那時間再往後拖,等楊安逃得再也尋不到,左中候的這個官,也就做到頭了!

    楊安、楊安……竟毀他至此!

    “我兄長……他要逃出長安,前往西域涼國求庇護……殿下快讓人去追他!到這個時候,他說不得已經出了關……等他到涼國,大魏就再追不回他了!”公主府上,鬱明離開後,李皎寸步不離地守著昏睡的博成君。功夫不負有心人,她的留守,讓她在第一時間,聽到了博成君轉醒後緊急給出的訊息!

    跟在公主身後的明珠臉色大變,不等李皎吩咐,她便跑出去喚人出府布置。

    李皎坐在床邊,手被博成君抓著。青年滿頭大汗,幾次醒來,讓他臉色一次比一次蒼白。他吃力地給出了這個訊息,李皎眼眸幽靜地盯著他。青年抬頭,對上女郎的目光,心中微縮。他看李皎俯身,輕聲問:“楊嬰遇難,楊安逃出長安。我能理解你想救你三妹的心,但你不覺得你幾次昏睡,早將時間錯得差不多了。你先告訴我楊安想逃的事,不應該更重要麽?”

    床畔上醒來的青年麵色透白中,泛著一層淡淡青色。他聞言怔忡,手腕被李皎抓住不放。

    李皎道:“博成君,你這個時候才告訴我這個最重要的消息!你實則有心放你兄長出關!你有心希望我們永遠追不到!”

    博成君劇烈咳嗽,他掙紮著從床頭爬起來。他一邊咳嗽,一邊咳血。毒尚在他體內,他每次醒來都要受罪。李皎不與他多言,起身要走。女郎的手卻被他抓住,博成君眸子潮濕,慘烈而笑:“是是是!什麽都瞞不過你!我既向著你,又向著我兄長!那畢竟是我兄長!他若能活命,我是盼著他平安的……”

    “他與涼國勾結,他不隻是對我皇室有殺意,他更想更朝換代,天下百姓都要被他拉入苦海!”

    博成君慘笑,嘴角翕動發紫:“那是我兄長!我唯一的兄長!”

    他披散的長發淩亂地貼在臉上,唇角滲出的血絲成烏色:“我不是你,我做不到大義滅親……”

    李皎大怒:“我也不會大義滅親!”

    她揪住青年的衣領,冰雪眸子緊逼他。女郎肩膀顫抖,眸中火焰跳躍,她一字一句道:“因為我夫君,絕不會如你兄長那般,與敵相通,謀我大魏!”

    “你兄長不配與我夫君相比!”

    博成君衣領被拽,女郎的大力,讓他呼吸困難。他笑容慘淡,看李皎冰冷中生氣勃發,因他的話而如此發怒。他更是咳嗽得厲害,跌在床上捂起麵。李皎與他不一樣……鬱明與楊安不一樣……楊承隻是沒想到李皎會反駁自己。

    她真是信任那個鬱明啊……

    青年臉色更加慘白,他艱難地出著氣,眼前已火星如光。他十指顫抖,已經攔不住她。李皎不再跟人廢話,她推開他的手,不願再聽博成君的話。博成君用自己的受傷博取李皎的同情,幾次耽誤時間,好讓李皎沒有想到楊安離京一事。博成君的行為,楊安到底知不知道,無人能斷定;但放博成君出府,楊安也算默認,也算是給這個與自己道不同的弟弟一個機會。博成君幫兄長拖了大半天的時間,李皎卻不會再把這個時間拉長!

    在兩國之間,楊嬰的生死已經不重要,更重要的是楊安不能順利逃出大魏!

    李皎出了門,明珠已經等候在外:“殿下?”

    李皎走下台階,烏發貼著長衫在風中揚動:“備車,進宮!麵見聖上!”

    大魏必須連夜布置兵馬,留住楊安!

    車馬出府,在半路上與騎士們碰麵。李皎掀開車簾,鬱明策馬到車前。

    青年剛硬麵孔在夜中看不甚清,他停馬在車前,聲音聽著倨傲又冷淡:“大半夜去哪裏晃蕩?”

    “去未央宮晃一晃,”李皎眼眸微彎,“楊安已逃出長安,我欲進宮。楊嬰那裏……”

    鬱明揮手:“楊嬰已經不重要。我去了楊府一趟,正好隨你進宮。”

    夫妻信息不對等,卻得出相同的結論。難得的默契,讓青年男女心情微暢。兩人一坐在車中,一騎在馬上,一仰視,一垂目。雙方目光在空中對上,鬱明原本眼眸冷淡鋒銳、透著戾氣,在長久的對視中,他的目光變得溫柔起來。凝視中,仿若暗夜花開,有絲絲縷縷的情愫在雙方眉眼中流轉。

    鬱明繃了一晚上的神經鬆懈,他傾下身,嘴角向上一牽:“走吧?”

    李皎心中一動,車前燈火搖動時,她看到鬱明在笑。英俊笑容中,青年俯身,從車窗口遞給李皎一塊油布,散發著糕點香氣。李皎懵懵地接過,頭被鬱明摸了一把,聽他說:“路過賣貨郎時想到你夜裏易餓,買給你吃的。”

    李皎窘迫,臉卻在眾扈從揶揄的目光下燒起來了:“……你、你出門追個人還記得買糕點啊……成何體統?”

    青年吹聲口哨:“天大地大哪有老婆重要?”

    噗嗤笑聲,來自忍俊不住的圍觀扈從們。

    李皎耐不住鬱明火熱直接的調.戲,她紅著臉放下簾子,因博成君而煩躁的心神在夫君清明的眸色下安定。她躲在車中,攤開油布,捂著腮幫。女郎眼中蕩著清清月色,又想笑了。聽到車外鬱明高聲:“走!”

    月明千裏,霜色凝白,天地寧靜。揚鞭一甩,車馬重行,轔轔向宮門方向輾轉而去。

    這個時候,已經被人遺忘的楊三娘子,掛在懸崖上,手攀著一藤蔓,在烈風中搖晃。她滿麵血汙,精神已極為委頓。侍女被殺,自己被推下懸崖。她因涼國公主子嗣的身份被大兄利用,她逃離前最後一步,還被大兄的人追殺!

    然無所謂,無所謂!

    她不會死的!

    她攀著藤蔓,咬緊牙關,雙手滲出的血結成了疤,她每動一下,就生疼無比。纖弱女郎掛在風中,卻還是一步步往上爬。

    她不會死的!

    她會活下去的!

    等她活下去,她就擺脫楊家的控製,她將贏得新生!

    楊嬰體力透支,她已經什麽也看不見,什麽也聽不見,全憑著一股耐力往上走。她左手攀著石頭樹枝,右手往上抓去。她想隨便抓住一從能承受體重的樹枝之類的,卻不防,這一把,似乎抓到了一隻人手!

    神誌昏沉的楊嬰怔忡。

    頭頂,一道慘叫聲穿破她的耳膜,被她聽到——“媽呀鬼啊!”

    叫聲淒厲,伴著充沛內力,驚得山中數鳥疊飛,雲濤滾蕩!

    風緊乎,楊嬰的耳膜被震出血,她卻心中驚喜,更緊地抓住那隻手不放:是人!有人!她得救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二明越來越蕩漾了~~出個門還不忘老婆肚子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