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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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元瑜當先回過神來,在椅中欠身道:“可是二伯父家的三堂哥?”

    滇寧王這一輩共有兄弟三個,長兄早逝,餘下的就是行二的奉國將軍沐二老爺和行三的滇寧王,兩兄弟各自開府,因著舊年間有些宿怨,平日裏極少來往,至於這宿怨是什麽——從滇寧王排行居下卻能承襲王位就很可窺明了。

    沐芷芳低著頭,把腦袋點了點。

    沐元瑜大是奇怪:“二姐姐,這我便不懂了,二姐姐的家事怎麽會牽掛上了三堂哥?”又關切地問,“三堂哥怎麽樣,傷得重嗎?”

    單以兒女論,滇寧王府要多些,沐元瑜上頭足足有六個姐姐,除去沒養大夭折的兩個,也還有四個;但若以子嗣算,則沐二老爺家就興旺多了,共有三子,長子次子俱已長成娶妻成家,最底下一個小兒子沐元茂卻是巧,正好和沐元瑜同年生的,今年一般是十二歲,隻是沐元茂在月份上大了兩個月。

    沐二老爺和滇寧王這兩兄弟關係差到幾乎對麵當不相識,但沐家的家祠在滇寧王府裏,每年年根下祭祖沐二老爺是不得不攜家眷來的,孩子間的顧慮總比大人要少些,沐元瑜便在這每年短暫的會麵裏和沐元茂玩到一塊去了,沐二老爺雖然極厭搶了王位的弟弟,但他將半百的人了,終究不好對矮墩墩的小侄子橫眉豎目,便拉著臉由孩子們玩去了。

    幾年玩下來,沐元瑜和沐元茂這對堂兄弟的交情正經還挺好的。

    沐芷芳擰著帕子,有點哼唧地道:“我也不大清楚,當時亂糟糟的,似乎有個不曉事的小廝打了三堂弟一棍,聽他喊腿疼,頭上好像還破了個口子,後來他那邊的人過來,護著他走了。我真不是有意的——也不知該怎麽辦,隻能趕著回來問母妃討主意了。”

    沐元瑜無語服氣:這可好,丈夫養的外室沒怎麽樣,先把自己家的堂弟打破了頭,兩家關係再不好,也姓著同一個“沐”,這算怎麽一回事呢。

    難怪他二姐姐先進來時當這麽些人哭這麽慘,恐怕是一半氣一半怕。楊晟在外麵置私宅養外室,憑養的是什麽大家女小家妾亦或是暗娼粉頭之流,沐芷芳打上門去都是占了理的,打個半死隻算活該,哪怕是打死了,以沐芷芳的身份也不會擺不平,可傷著了沐元茂,問題就沒這麽簡單了。

    沐二老爺隻愁沒借口給滇寧王難看,如今兒子傷在了兄弟家的庶女手裏,這將鬧成什麽樣,沐元瑜想一想都覺得麻煩,別說沐芷芳了。

    她一個庶女,在滇寧王麵前本就沒多大臉麵,又眼看著還有一個多月就過年了,大節前給滇寧王找了這麽個晦氣,滇寧王知道,別說替她出頭,能饒了她都算給出嫁女留麵子了。

    滇寧王妃則很生氣,不是生氣沐元茂受傷,而是想到了為什麽沐芷芳一進門會向沐元瑜求救,這樁事故裏,苦主沐元茂本人的意向自然很有分量,而滇寧王府內外上下所有人丁裏,隻有沐元瑜心寬,不看人下菜碟,肯和沐二老爺那邊的人玩耍,和沐元茂說得上話。

    這個蠢貨!

    抓奸這樣的小事都能辦出差錯來,還想拉她的瑜兒下水!

    滇寧王妃一拍桌案,喝道:“到底怎麽回事,你給我原原本本地說清楚,再有含糊,你有本事犯糊塗,就該有本事自己收拾,不必在我這裏多說什麽了!”

    嫡母發了怒,沐芷芳哆嗦了下,怕真被攆走,終於不使什麽春秋語法了,竹筒倒豆子般把事情始末全交代了出來。

    原來楊晟勾搭上的那位外室也不算外人,乃是那邊府裏沐二夫人娘家的一個侄女,姓施,七拐八繞的關係論起來,沐芷芳也能叫一聲表妹。

    這表妹運氣不好,出嫁不多久丈夫就一病死了,夫家人還算好說話,見施表妹年輕輕不想守,沒多留難,放了她大歸。

    沐二夫人是繼室,本身家世較為普通,父親在鄰縣縣學裏任著一個小小的八品教諭,施表妹成了寡婦回了家,家裏尋摸了一圈,人脈有限,找不著什麽合適的,隻有求上了沐二夫人。

    沐二夫人挨不過求懇,把施表妹接到了自己府裏借住著,雲南民風比之中原要開放許多,施表妹要再尋個人家原本並不難辦,隻是她既然都到了沐府裏住著,那顯然是想往上奔了,寡婦還要高嫁,這就沒那麽容易了,施表妹在沐府裏一住兩年,也沒如願——或者說,她算如了一半願,跟沐芷芳的夫婿搭上了。

    楊晟在女色上前科累累,沐芷芳很快就覺出了不對勁,有這麽個丈夫,沐芷芳在抓奸上也算經驗豐富,她沒立刻發作,而是先暗查,從丈夫的資金流向上找到了缺口,查出了問題,尋到了“賤人”,然後才帶足了人馬,洶洶而去。

    照說沐芷芳這準備也不能說不充分,但她遺漏了一個小小的問題:直到她帶了人打上門去的那一刻,都並不知道“賤人”的真實身份。

    沐芷芳本來沒以為這能出什麽紕漏,那賤人平常並不住在外宅裏,隻是時不時兩人約好了才到那裏麵私會,這給探聽消息帶來了一定的困難,沐芷芳沒有更多的耐性繼續等下去,決定把賤人先打了再問。

    雲南這塊地界上,除了她大姐,她還怕誰?

    打!先出口氣再說。

    沒打兩下,從門外跑進了個小少年來攔。

    這就說到沐芷芳的第二個致命疏漏了:她不認得沐元茂。

    上一輩的關係太僵,來往太少,沐芷芳滿打滿算隻見過沐元茂兩回,還是沐元茂幼年時,後來沐芷芳就嫁出去了,娘家祭祖和她無關,她既不能參與,自然也見不到沐元茂。

    至於說私底下的來往,沐二老爺失去郡王的繼承權之後,隻運作了個散職的奉國將軍回來,聽著威風,實則一點實權沒有,沐芷芳自覺沒有必要費心搭理,就同這位伯父做了陌路人。

    沐元茂現身時穿著尋常,楊晟當時正護著施表妹不讓打,沐芷芳帶去的人不敢波及到男主人,見沐元茂冒出來,把他當成了外宅的小廝,暫且轉移目標拿他撒氣,圍上去一頓好捶。

    抓奸的場麵必然混亂不堪,等沐元茂的人從門外的圍觀人群裏搶進來時,沐元茂已經挨了幾下。

    沐芷芳說的兩處傷勢是她已知的,未知的還不知道有沒有。好好的小少爺出門,叫人打得頭破血流的回去,別管是什麽理由,身邊跟隨的人一頓板子都跑不了,那些人哪裏還敢耽擱,搶出來沐元茂就飛一般跑走了。

    沐芷芳知道到底打著了誰,還是隨後從施表妹口裏問出來的。

    這一問出來,她就知道壞了,也不敢耽擱,飛快奔回娘家通氣兼求救來了。

    找親娘孟夫人還沒用,傷了人家的兒子,推個妾出去談判,這仇隻能結得更深。

    “……嗚嗚,母妃,我真不是有意的,誰知道三堂弟會在那地方冒出來呢。”

    “行了,別哭了,你不累,我都聽累了。”

    弄明白了經過,滇寧王妃倒平靜下來,沐二夫人的娘家親戚不安於室,勾搭有婦之夫,錯不是一家錯,沐二老爺要鬧,滇寧王府也有說嘴的地方,無非扯皮而已,沒多大可慮的。

    “二姑爺那邊知道了怎麽說?”

    “那個沒良心的!”被問到這個,沐芷芳怯意盡去,臉頰頓時氣紅了,“他不理我的難處,竟還一口咬定要把那賤人抬回家來,說當以此向二伯父那邊賠禮,呸!三堂弟的傷難道是我一個人害的?要不是這賤人不要臉,哪會出這樁事!”

    罵過丈夫想起來轉向沐元瑜:“小弟,二姐從沒求過你什麽,可這回真的沒辦法了,你二姐夫太糊塗,都這樣了還隻顧著那賤人——”

    滇寧王妃麵色一冷,許嬤嬤立即開口打斷了她:“二姑奶奶,天色已晚,孟夫人知道您回來,想必正惦記著您,您也該去請個安了。”

    見沐芷芳嘴唇翕動,猶是個不肯甘心的模樣,許嬤嬤加重語氣又說了一句,“再者,為了聽您的事,我們娘娘耽擱著晚膳都還沒用呢。”

    “……是。”

    沐芷芳終於不情不願地站了起來,她庶女出身,其實會看人眼色,知道今晚上無論如何不能得著一個結果了,慢騰騰行禮,“誤了母妃用膳的時辰,是我不孝,我明日早上再來給母妃請安。”

    滇寧王妃搖搖頭:“你明日先不必來見我,去給你父王請安罷,將這樁誤會向他稟明白了,問了王爺是什麽意見,再說其他。”

    沐芷芳哪裏敢去,失色道:“母妃——!”

    滇寧王妃不為所動:“你得罪了親戚家,難道不需要親向王爺認錯悔過?說來這都是你行事莽撞不用心的緣故,平日裏略留些神,也不至於連茂哥兒一起打了。好了,去罷!”

    沐芷芳被教訓得啞口無言。

    這事的關鍵點就在於她沒認出來沐元茂,否則哪至於眼睜睜看著小廝打了他?導致原來她占了十分理的事,硬抹了五分去。

    沒法再說什麽,隻得領訓告退而去。

    這裏滇寧王妃吩咐人擺膳,丫頭們忙都動作起來,沐元瑜則湊到了滇寧王妃麵前:“母妃,我明天想去瞧瞧三堂哥。”

    滇寧王妃不大讚同,柔聲道:“瑜兒,其一,你小孩子家,這事不便插手。其二,你這會兒去看茂哥兒,那府裏恐怕要連你一並遷怒上,你要說情太難,白碰一鼻子灰。其三,你二姐姐那個人,行事太淺薄,她不與那府裏來往便罷,但該知道的都不留心一下,以至於鬧出把親堂弟當小廝的笑話來。依我看,她這個麻煩純屬自找,你很不必為了幫她而去委屈了自己。”

    她雖說著兒子小,但並不把他當小孩子糊弄,一條條分析,耐心又明白。

    沐元瑜認真聽完,笑道:“母妃,我知道,我去和二姐姐無關,隻是為了三堂哥。我素日都和三堂哥玩得好,如今知道他受了傷,我為著怕看二伯父的臉色就不去探望他,倒好像我們白好了一場一樣,三堂哥心裏豈不埋怨我。就是他不埋怨,過後我也不好意思再見他了。”

    又道:“母妃放心,我不給二姐姐求情,隻帶些禮物看一看三堂哥,至多再給母妃探探風,看看二伯父二伯母生氣到怎麽樣了,母妃知道了,也好應對。”

    許嬤嬤是跟在滇寧王妃身邊的老人,擺膳這樣的小事,她是不用再動手的,仍立在滇寧王妃身側,此時湊趣笑道:“瞧瞧我們哥兒,又有分寸,又有情義,對娘娘又有孝心,這一番主意拿的,別人家十七八的成人也未必考慮得這麽周全,娘娘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呢。”

    沐元瑜笑得彎起了眼:“嬤嬤太會誇人了,我哪裏有這樣厲害。”

    許嬤嬤嘖嘖道:“還謙遜,哥兒真真了不得。”

    沐元瑜受不住,麵皮微微發熱,心裏歎氣:唉,這點小事有什麽出奇,“他”本就是個成人啊。

    莊周夢蝶,一夢百千年,不知何處是真,何處算假,世界翻天覆地,她從小孩子重又生長一遍,過了最起初的迷惑惶恐後,倒並不厭煩,已經來了,安之便是。

    在哪過日子不是過呢。

    頂級豪門裏,金尊玉貴,眼珠子一般被看顧圍繞的獨苗,一生的榮華順遂幾乎從落地的那一刻便定好了,這穿越技術實在也不能說差了。

    唯一一點美中不足的小缺憾是:她這根獨苗少了點零件。

    沐元瑜想著不由在心裏又歎了口氣:唉,都說豪門亂,是真——亂啊。

    滇寧王妃卻叫奉承得大為開懷,滿懷慈愛驕傲地望著兒子,庶女帶來的一點麻煩一掃而空,再不放在心上,笑道:“好好,那就依著你,隻是你今日才往武定跑了一趟,明日別騎馬了,坐車緩緩地去,要送的藥材補品我替你備著,你不要操心這些,隻管好好休息,多睡一會兒。”

    沐元瑜回過神來,忙道:“好,多謝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