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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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元瑜接近沐元茂的初始目的雖然不純,有點要尋個擋箭牌的意思,但其後跟他交朋友的心是真誠的,聽完了忍不住道:“三堂哥,你下回遇事可別這麽莽撞,覺得哪裏不對,還是先告訴長輩一聲為好,這回幸虧跟你的人救得及時,若慢一慢,真傷到了什麽要緊處,你自己受苦不說,二伯父和二伯母也傷心哪。”

    沐元茂聽得有點蔫,他著急分享這麽一段本為在堂弟麵前展示自己的本事來著,結果反被訓了,頗為沒趣,道:“瑜弟,你怎麽和我娘似的,叨叨這些,我又沒真怎麽著。”

    沐元瑜抬手戳他額頭:“嫌我囉嗦,你這會兒難道不痛?”

    她小心地控製了手勁,但沐元茂昨天才挨的打,傷口還新鮮著,仍舊被戳得“嘶”了一聲。

    沐元瑜嚇一跳,忙要湊近了看:“我勁使大了?”

    “沒,我沒事。”

    被這麽關心,沐元茂那點不開心又飛了,他嘴上逞強一直說著“沒事”,其實作為富貴鄉裏溫養出來的小少爺,他長到如今沒吃過這麽大虧,自己回想起好幾個人拿著棍棒等物衝他招呼下來的場麵也覺得後怕,苦著臉承認道:“唉,我沒想那麽多,就看他們那麽敞著門鬧,看熱鬧的人頃刻間擠了裏三層外三層,太丟人了,我才上去攔了攔,哪知道連我也打了。”

    沐元瑜道:“這是我二姐姐的不是,沒管好底下的人,不過,她也是一時氣急了。”

    “我知道,你二姐凶是凶,但這事不怪她生氣,”沐元茂很講道理地道,“是我表姐不對,她惹事在前。”

    沐元瑜跟沐芷芳不熟,沐元茂跟施表妹更不熟,都犯不著為此投注太多心勁,更不會為此產生間隙,對著臉說了兩句,沐元瑜很快把注意力轉回到沐元茂的傷口上去了,道:“三堂哥,聽說你傷了頭臉,母妃特地給我找了一瓶雪肌膏,對去疤生膚有奇效,才跟著別的東西一起交給二伯母了,你記得找出來用。”

    “什麽雪肌膏,這名字也太娘了。”沐元茂先脫口道,但隨即見沐元瑜眯了眼瞪他,他又覺得小堂弟這副叮囑人的小大人口氣怪好玩的,笑嘻嘻轉而應了,“好啦,回頭我問娘要。”

    沐元瑜知道沐元茂隻是長相騙人,內裏實則是個糙漢型,不放心地再補一句:“我同你說真的,你別不當回事,你以後是要走科舉的人,顏麵若有損傷,就算傷處小,終究不美。”

    “哎,那是我爹自己做美夢呢,你也跟著當真哪?”沐元茂有點別扭地抓了抓臉,“我爹沒學問不知道,你懂的嘛,我這點水平,也就比我兩個哥哥強點,真要到外麵去跟正經讀書人比,那哪裏比得上。”

    說來心酸,沐元茂在他們義學裏是個吊車尾,他在堂弟麵前要麵子,開始都藏著從來不提,還是有一次沐元瑜來尋他玩,他功課忘了收了,讓沐元瑜看見了一疊的“中下”、“下”的先生批語才露了餡。

    “你起步晚嘛。”沐元瑜安慰他。

    這要從沐元茂的兩個哥哥說起,國朝漸趨穩定,虎將猛將不那麽吃香了,開始流行的是儒將,為將來的長遠發展計,沐大沐二雖走的是武道,沐二老爺還是給費心請了先生——不是什麽好先生,就是個屢試不第的老童生,沒法兒,邊疆條件有限,有學問有功名的人也有,但這樣的人在這片地方想謀個官位什麽的根本不難,誰還做個沒多大油水的啟蒙先生呢,那時候又還沒有義學。

    沐大沐二跟書本那真是好像上輩子結了仇一樣,相看是兩相厭,沐二老爺培養“儒將”的夢碎了兩回,到沐元茂時心灰意冷,想著與其費那些無用功,不如讓沐元茂從小就習武,文是不指望了,武好歹贏在起跑線上吧。當然奉國將軍府這樣的人家,也不可能把子孫養成文盲,正好,沐二夫人是教諭之女,識字,講個《三字經》《千字文》什麽的不成問題,茶餘飯後教教沐元茂應該夠了,沐大沐二空在書房裏呆坐了幾年,背起這些來還零零落落的呢。

    結果世事難料,沐元茂那小細胳膊細腿,練了幾年在校場上一個時辰的馬步都堅持不下來,動不動一跌啃得滿嘴泥,他在一點閑暇時間裏跟沐二夫人學的書倒是能順溜背下來,比他兩個哥哥都強。

    沐二老爺方醒悟過來,可能給兒子選錯了路,連忙調整方向,隻是沐元茂跟沐二夫人學的那點學問終究少了點,不算正經啟蒙,進了義學,跟別的一開始就擇定文道的官宦子弟們比起來,就顯得不夠用了。

    “三堂哥,你別著急,你還小呢,以後日子長著,你好好用功,總能追上來的。”

    沐元瑜是認真鼓勵人,不料沐元茂哈一聲笑了,腳從被子側麵伸出來踢著她玩:“瑜弟,你逗死了,你比我還小兩個月呢,裝什麽大人。”

    他腳在被窩裏捂得熱乎乎的,沐元瑜順手抓住,撓他腳心作為他不識好人心的報複,沐元茂怕癢,沒挨兩下就笑得發抖,連連求饒:“瑜弟我錯啦——哈哈,你快放手,別撓了,哈哈——”

    沐元瑜怕他掙紮起來牽連到傷處,才鬆手放了他一馬。

    兩個玩鬧一陣,沐元茂想起來反過去問她打聽:“你家那邊預備怎麽辦?昨晚我表姐好像回來了,我喝了藥暈乎乎的,恍惚聽見我娘罵她,叫把她先關起來。真是的,我以前看她挺溫柔的,沒想到這麽討厭,她想攀高枝也向外攀啊,怎麽偏衝著親戚下手。”

    “也許是沒門路?”沐元瑜回道,不過按理說沐芷芳和奉國將軍府形同陌路,施表妹一個外八路的親戚在內部也不會有什麽見到楊晟的機會,裏麵到底有什麽賬,她暫時也不清楚了。

    “我早上來前,我二姐姐正去給父王請安,父王大概會訓她一頓,讓給你賠禮道歉,至於更多別的,要看二伯父怎麽要求了。”

    “還要什麽別的呀。”沐元茂很大方,“我又沒大礙,照我的想法,這事能別把我娘扯進去就行了,二堂姐願意和表姐怎麽鬧,她們女人家自己鬧去。”

    這是理想的處理狀態,但兩人都知道,施表妹住在奉國將軍府期間勾上了楊晟,沐二老爺又和滇寧王有解不開的怨結,背景太複雜,很容易造成扯一根線頭扯成滾雪球的亂象。

    此事的走向到底將向何方,不是他們兩個小輩能控製住的。

    沐元瑜想了想:“看你表姐的行動,恐怕不能讓二伯母置身事外,不然她就不會回來了。”

    施表妹家就在鄰縣,隔得不遠,她勾搭楊晟害得親戚失和不說,還連累沐元茂受了傷,沐二夫人不看別的,為著兒子也不會給她好臉色,這一點施表妹不可能不知道,但她還是在沐芷芳已經退走、沒人約束她的情況下不回家,也不順勢跟著楊晟走把事坐定,而是回到了奉國將軍府麵對沐二夫人的怒火,她打的主意,不問可知。

    單從這一點看,施表妹實在不是個笨人。

    楊晟雖是高枝,但沐芷芳也是貴女,沐芷芳管不住楊晟在外麵拈花惹草不安分,要控製住自己內宅不出現個荒唐的二房卻不難。施表妹要是回了自己家,沐芷芳絕不可能再容她踏進楊家一步,而施表妹要是現在趁著沐芷芳無法兼顧直接跟著楊晟走,那她也不可能獲得任何名分,等沐芷芳騰出手來,照舊要往死裏收拾她。

    當然,就算施表妹能明公正道地作為二房抬進楊家,也不代表沐芷芳就收拾不了她了,隻是對比之下,一個二房比一個普通賤妾的安全係數總是要高一些。

    而施表妹想達成這個心願,靠自己是萬萬辦不到的,靠楊晟都不夠,她必須引入外援,也就是奉國將軍府。

    這個道理不難懂,沐元瑜一點出來,沐元茂發了下愣,很快想明白了,怒道:“表姐簡直恩將仇報,我家容她住了兩年,供她吃供她住,我娘還一直想法子替她打聽人家,她倒好,到這會兒了還想坑我娘!不行,我現在就去把她攆走,她這麽有本事,自己施展去,別想拉扯我娘!”

    掀被子就要下床。

    沐元瑜忙把他按住,哭笑不得道:“你急什麽,你都知道要攆人,二伯母不知道?哪裏就用你去了。”

    “我生氣!”沐元茂氣得捶了下被子,“早知她這麽壞,我才不替她攔著,叫她讓二堂姐痛打一頓才好。”

    沐元瑜道:“你安心養傷罷,不值當為這個煩神。你表姐要進不了楊家門還好,真讓她心想事成了,才是她的苦日子到了。”

    施表妹小家碧玉出身,沒深入接觸過沐芷芳這個層級的貴女,不確切曉得她們的脾氣,大概還以為像一般富貴人家那般斯文,圍繞著男主人展開十八般心計,卻不知沐芷芳腰杆子太硬,根本不會屈尊跟她玩這套。

    她的態度始終平和,終於把沐元茂安撫了下來。他也是受了傷,撐不住太激烈的情緒,覺得腦袋裏麵有點尖銳的疼痛,發作了一下就不得不往後倒回了迎枕上。

    還待不滿地再抱怨兩句施表妹,沒來得及說,棉簾忽然被一把撥開,綠琦急急走進來,滿麵焦色道:“世子爺,外麵來報,楊公子忽然闖了來,我們老爺和大爺二爺都不在,家裏沒個爺們,太太轄製不住他,氣得不行,隻能請您出去幫個忙了。”

    沐元瑜和沐元茂皆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個楊公子是誰:楊晟養外室才惹出了禍來,老婆氣回了娘家,他要賠罪哄人,也該先去找著沐芷芳才是,跑來奉國將軍府做什麽?

    且聽綠琦口氣,楊晟似乎還來意不善。

    沐元茂捂著頭又要跳起來:“怎麽沒有爺們,我不就是,小爺這就去會會他,還有臉來我家,小爺羞不死他!”

    沐元瑜一把把他按回去,他們這個年齡段,男女在力氣上的差異上尚未體現出來,沐元瑜又習著武課,她真使了勁,一手就把沐元茂按了個結實,不容置疑地道:“三堂哥,你好好躺著,我去和他說,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他對二伯母不敬。”

    綠琦也忙著勸:“三爺,您受著傷呢,這要去了,太太又要多操一重心。”

    沐元茂掙紮不開,腦袋裏還疼著,本有些力不從心,讓人接連勸說,隻得不甘心地罷了,道:“那好吧,但有什麽事,不許瞞著我,得及時來告訴我啊。”

    沐元瑜答應一聲,匆匆跟著綠琦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