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蛔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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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場雨已下了半個多時辰, 雨勢卻依舊洶洶,絲毫不見衰微。

    正是農曆五月, 換算成公曆, 便是六月中末期,妥妥的夏日。

    金陵地域本就偏南, 空氣中更是早早的裹挾了幾分熱氣, 帶著夏日特有的躁動,隻隨意吸一口,都覺心肺熱了些許。

    為此, 青漓最是不喜夏天——隻除去下雨天。

    因著今日這場雨, 水汽殷勤的在空氣中添了幾分淡然的涼,青漓獨自靠在窗邊, 靜靜看著外頭的景致,倒也自得。

    她正閑適自在的工夫,卻聽身後腳步聲傳來, 不需回頭, 心中便有大略猜測。

    ——此行隻她一個女子, 陳慶與一眾衛率為避嫌, 等閑不會往她麵前湊的。

    既如此, 過來的是誰, 便極易知曉了。

    皇帝上樓之後, 便見小姑娘一手撐額,獨自靜坐在窗前。

    竹簾半卷,暮色微凝, 她衣衫外頭裸/露的肌膚如羊脂玉般瑩白,眼睫纖細濃密如扇,隻寧靜的坐在窗前,便宛如畫中的簪花仕女一般溫婉靜好,極美,極美。

    自見麵後,小姑娘在他麵前多是羞怯嬌惱,倒極少似這般靜姝恬淡,乍一見,他竟有些不敢認了。

    世人既說美人在骨不在皮,還說美人宜喜宜嗔,一顰一笑皆是風情,初次聽聞時,他還不置可否,直至今日見小姑娘如此,才覺應是真的。

    他竟也有此番運道,得這般一個絕色傾心,也是幸事一樁。

    “怎的,”青漓知曉皇帝並非拘禮之人,是以也不曾急匆匆起身見禮,隻坐在凳子上紋絲不動,她調笑道:“一場雨下來,難不成將陛下驚得不會言語了?”

    “非是為這場雨所驚,”皇帝到她麵前去,伸手扶住了青漓肩,語氣輕柔:“夫人姝麗若此,豈容朕不驚?”

    “衍郎慣會說好話,哄人高興的。”青漓也是女孩子,哪裏會不喜歡別人誇獎,更何況,這個人是她的愛人呢。

    斜他一眼,她笑盈盈道:“不過,總能說到人心口去,叫我不得不認輸便是。”

    “了不得,”皇帝似是第一次見她一般,語帶驚歎:“小妙妙竟也會對著朕甜言蜜語了,委實叫人受寵若驚。”

    “貧嘴,”青漓自知論起嘴上功夫遠不是皇帝對手,也不敢緊追,隻嗔他一句:“偏生你嘴皮子利落。”

    皇帝大笑了起來,抱起小姑娘,順勢坐在了凳子上,摟緊了之後,又在青漓耳邊道:“虧得不曾回金陵去,不然,豈不是要淋一場雨?”

    他語氣中不無得意,也不知怎的,青漓竟忽的想起了生有七彩尾巴花枝招展的開屏孔雀,正暗自搖頭,卻覺皇帝輕輕晃了晃自己耳畔墜子,繼續道:“如何,朕推測的不錯吧?”

    青漓本還不覺得有什麽,到此刻有了幾分肢體接觸,她卻察覺出幾分不對勁兒來。

    ——皇帝抱自己?

    ——抱就抱吧,之前又不是沒抱過,未婚夫妻,還矯情個什麽呢。

    等等啊喂!

    ——之前那是在室外,抱也就抱了,可此刻……卻是在內室啊!

    也不知是不是青漓自己思想太過於猥瑣,第一時間在她頭腦中閃現的念頭便是——內間居室的床那般大,肯定能睡兩個人吧?

    這樣的念頭一浮起來,再見外頭雨勢絲毫不減,反倒愈發猛烈時,青漓心中便隱隱有些發毛了。

    倒不是怕家中父母憂心,她畢竟是同皇帝一道出門的,便是一日未歸,也不會有什麽安危之憂,這點小事,阿爹阿娘不會說什麽。

    反倒是……此刻與近在咫尺的皇帝,有種不定時炸/彈的危險。

    青漓正想著,卻聽皇帝低低笑了一聲。

    那聲音低沉,卻像是在她心弦上撥了一下,叫她身軀險些一顫,隻聽皇帝道:“我們妙妙是在想什麽呢,竟這般出神?”

    “並無甚要事,我隻是在想,”許是因著方才一番思量,此刻再挑起眼簾見他,青漓心中竟生出幾分窘迫,她含笑遮掩了過去,繼續道:“這場雨究竟何時會停。”

    她心思一動,順勢勸道:“陛下國事繁忙,耽誤了反倒是不妙,不若,還是早些回金陵去,雖是下著雨,此地卻也有蓑衣……”

    “是朕急著回去,”皇帝懶洋洋的看著她,目光是看透她心思的清亮,他道:“還是妙妙等不及了?”

    青漓頓了頓,還是乖乖的承認了:“是我呀。”

    她答得如此誠實,也是知曉皇帝不會同她計較的緣故,誰知,她垂著眼等了一會兒,卻依舊不聞皇帝有所回應。

    下意識的,青漓抬起頭來,往上看了過去,卻不料,正正好對上了皇帝的目光。

    他定定看她一會兒,眼睛一眨不眨。

    許久之後,就在青漓覺得有點發慌之際,他才似是難以自製般的低下頭,在她紅唇上輕吻一下,溫柔而繾綣。

    一吻結束,皇帝也不曾離開,隻將二人額頭抵在一起,靜靜的感受彼此氣息。

    恍惚之間,青漓聽他道:“也不知是怎的,忽然很想親親你。”

    青漓微怔,隨即,芙蓉麵便似被一隻無形的手敷了胭脂般,無聲無息的紅了起來。

    頓了好一會兒,她才在皇帝背上拍一下:“莫要轉移話題,之前問你呢,要不要趁著天色未黑,趕回金陵去?”

    皇帝輕哼一聲,抬起頭來,嗤笑道:“朕日理萬機都不曾急,你倒是急的不行。”

    “這場雨也真是,”青漓有點心虛,將腦袋轉向了外頭,也順勢轉了話頭:“怎麽還是不見停呢。”

    “朕倒盼這場雨下的久些,”皇帝自她眼底瞧出幾分拘束來,便也沒湊到小姑娘耳邊去,叫她炸毛,隻懶洋洋摸她長發,暗含深意的道:“——下一夜才好呢。”

    青漓窘的手指都攪在一起了,嘴唇咬了又咬,為難了好一會兒,她才勉強憋出一句話來:“……你不許亂來。”

    “嗯?”皇帝目露揶揄,麵上卻隻做不懂,疑惑道:“亂來什麽?”

    他明明知道,卻還是在裝糊塗!

    可這種事情就是這樣,皇帝提出來還沒什麽,她要是主動開口說了,他指不定就借題發揮了。

    因此,青漓心裏頭雖有點急,卻也不敢說出口,瞧一眼窗外雨勢,再不覺閑適了——下下下,怎的還不停!

    她心裏覺得急,皇帝卻自在的很,溫香軟玉在懷,時不時的親親揉揉,快活的不行。

    就這般消磨了半個時辰,青漓心中最壞的結果便出現了——暮色漸深,眼看著都要瞧不清外頭路了,這場雨卻還是不曾停。

    如此一來……他們便當真要留在此處過夜了。

    她心裏頭亂糟糟的,也不知該說些什麽,直到皇帝帶著她到樓下去用飯時,腦子還有些混沌。

    皇帝笑中似有深意,卻也不再說話,隻將肉菜不停地往她碗裏頭夾,直到堆滿了才停。

    他那神情,活像狐狸在欄杆外頭喂自己養的雞,目光亮的厲害,青漓隻看了一眼,便戰戰兢兢的低下頭了。

    因著她心中那些不妙預測的緣故,晚飯時青漓吃的極慢,一共還剩了小半碗米飯,她硬生生拿筷子撥拉了半日。

    幾乎是一粒一粒往口裏送,細細的嚼上許久,才依依不舍的咽下去。

    ——早早把自己喂胖了,除去早一些入狐狸的口,還能有什麽好下場?

    也就是飯桌上隻有她與皇帝兩個人,不然,她才幹不出這般厚臉皮的事情呢。

    皇帝早早便用完了,見青漓有意放慢速遞,卻也不催她,隻坐在她對麵,一手撐腮,麵上含笑,目光精亮的瞧著小姑娘,一言不發。

    ——倒像是在想應該從哪一處下口。

    對於這樣侵略性十足的目光,青漓毫無對抗之力,隻恨不能將一張小臉埋到碗裏頭去,將整個人藏起來才好,米粒也吃的越來越慢了。

    就這般過了好一會兒,皇帝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拖著自己的凳子,往努力減小存在感的青漓那邊靠靠,狀似關懷,極和善的道:“怎麽吃得這般慢,可是身體不適?”

    “倒也不是,”青漓幹巴巴的應了一句,腦子裏頭還沒想出個應對皇帝的辦法,便聽皇帝出言道:“是不是朕給你盛的太多,你吃不完?”

    “吃不完便不吃,”他笑吟吟的道:“左右朕有錢,不在乎這一點兒東西。”說著,便要伸手去奪她的飯碗。

    這是青漓拖延時間的利器,怎麽能輕易被他奪走。

    她將那隻飯碗護的死緊,可憐巴巴的看著皇帝,道:“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總不好浪費……”

    她搖搖皇帝衣袖,適當的撒了個小嬌:“陛下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皇帝似乎是在讚歎:“妙妙果真深明大義。”

    青漓見他鬆口,心下便是一輕,也沒敢接話,正想繼續慢吞吞的吃米工程時,皇帝卻出其不意的自她手中取走了那隻碗。

    也不待青漓去奪,他便仰起臉,毫無芥蒂的將裏頭剩的那幾十粒米一口吞了。

    吃完了,他才眯著眼瞧青漓,緩緩道:“隻是,見妙妙受苦,朕總是不忍,不若親自為你解難,如何?”

    青漓眼珠子都瞪圓了,死死的盯著那個空碗,似乎要將它盯穿,忍了好一會兒,才勉強應道:“……自是極好。”

    皇帝隨手將那隻碗扔回桌子上,扶著她起身,道:“時辰不早了,不如……”

    “的確已是不早了,”青漓深諳先下手為強的道理,迅速的起身向皇帝輕施一禮:“我送陛下出去吧,若是耽誤陛下歇息,便不好了……”

    皇帝雙手環胸,隻含笑瞧著她,他指了指這座竹樓,道:“知道為什麽它在正中嗎?”

    青漓隻看皇帝麵上笑容,便知是笑無好笑,連忙捂住耳朵:“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因為,”皇帝上前去,輕輕將小姑娘兩隻手拉下來:“此處本就是朕居所,你倒好,鳩占鵲巢,還理直氣壯……”

    青漓聽得話題漸漸往自己最不希望的地方發展,禁不住幹咳一聲,硬生生打斷了他,她道:“既然是陛下的巢,我往別處去便是。”

    “不妥,”皇帝拉住她,道:“夫唱婦隨,自古有之,妙妙自是應與朕同宿,哪裏有分開的道理?”

    她還待說什麽,皇帝卻不打算聽了,上前一步將她攔腰抱起,徑直往二樓去了。

    青漓不意他動作這般突然,連驚叫都沒來得及從嗓子眼兒竄出去,直到皇帝登樓梯登到了一半,她才如夢初醒,忙不迭伸手推他。

    “小妙妙,”皇帝卻不客氣,腳步不停,隻伸手在她臀上拍了一下,順勢上遊掐住了她小蠻腰,他目光微暗,道:“再敢胡鬧,朕就地把你辦了!”

    青漓羞的不行,也急的不行,可是見皇帝不似玩笑,也隻能乖乖的合上嘴,一雙秋水般的眼睛,滿含驚羞的瞪著他。

    拐過外間的書壁,皇帝入了內居室,在青漓低低的驚呼中,將她扔到了床上。

    他手上自有分寸,力氣也用的恰到好處,並不曾摔疼她,青漓一落到床上,便飛快的爬起身來,又羞又窘:“——你這是做什麽呢?!”

    皇帝正站在床邊看她,身姿挺拔高大,氣勢迫人。

    她正癱坐在床上,發絲微亂,氣息稍急,卻依舊美的驚人。

    他久久不曾答話,青漓便抬頭看他,卻正好瞧見皇帝輕輕舔了舔唇,目光晦暗。

    ——不知怎的,青漓心尖兒不自覺的顫了起來。

    皇帝忽的一笑,彎下腰,湊到她麵前去,麵色還算平靜,氣息卻顯而易見的有些急了,他道:“妙妙覺得,朕是想做什麽呢?”

    青漓羞得麵色緋紅,別過臉去,道:“我又不是你腹中蛔蟲,怎麽會知曉你心中如何思量?”

    “果真不知麽?”皇帝含笑瞧著她,目光溫柔,他道:“你在朕心裏頭的時候,竟也不曾四下裏走走,去同朕腹中蛔蟲說說話?”

    青漓本是想努力板著臉的,皇帝這句話說出來,卻還是破功了。

    她伸手在他臂上擰一下:“你腹中蛔蟲那般多,說的話也雜亂,我一句也記不得。”

    “朕又不是狼,又吃不了你,”皇帝見她放鬆了下來,這才在床邊坐了:“何必怕成這樣。”

    青漓見他此刻似乎好說話,便想著趁機套出來一個保證,她眨巴眨巴眼,帶著小兔子固有的純良微笑,道:“衍郎既如此說,便隻管給我一個保證,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不許反悔的。”

    她目光灼灼的瞧著他,期待他的許諾。

    隻可惜,叫青漓失望了。

    到了此刻,皇帝卻不說話了。

    他將目光放在她麵上,滾燙的,灼熱的,叫她不自覺的低頭避開那視線。

    ——卻始終一言不發。

    作者有話要說:  去上一章捉了蟲,怕大家以為誤更,今天發的早一點啦,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