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婚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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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一年中最冷的季節, 寒氣襲人,可青漓坐在轎中, 卻並不覺得涼, 隻有一顆心在咕嘟咕嘟,熱熱的向外湧著歡喜的氣。

    便是之前不喜的執扇, 此刻也絲毫不覺辛苦, 反倒甘之如飴。

    甚至於,即使是到了鑾駕中,外頭無人瞧見, 她也不曾放下。

    金陵風俗中言, 若是新娘子偷懶,在轎中將扇子放下, 是會折損自己福氣的,等到婚後,日子便不好過了。

    盡管隻是市井之談, 但青漓還是信了, 老老實實的執扇, 半分不曾鬆懈。

    這樣好的日子裏, 她才不要留半分缺憾。

    鸞駕穩當, 倒不磨人, 也不知走了多久, 青漓便覺停了下來,玉竹與鶯歌為她掀開轎簾,糾儀女官在外恭聲喚道:“娘娘, 宗廟已至,請下轎。”

    望著不遠處的肅穆宮闕,青漓心頭一片安然,緩緩下了轎,隨著牽引禮官前行,徑直往前方宗廟去。

    此是皇族家祭,自不會人數諸多,宗廟正門至前殿的長長道路鋪了紅緞,兩側衛率侍立,麵容端肅,一聲不聞。

    青漓步伐穩當端正,裙擺紋絲不亂,登階時目不斜視,壓衣環佩並無異響,雍容無雙,與國母風儀,並無半分不符。

    年紀尚小,卻不露怯,也是難得。

    青漓早知程序,倒也不慌,隻有到登上台階,望見正站在殿前,將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男子時,她眼睫才不由自主的輕眨一下。

    是她的郎君,更是即將與她執手的那個男子。

    今日大典,皇帝衣冠亦是肅整,戴十二旒冕,著玄色冕服,上繡日、月、星、辰、山、龍、雉、宗彝、水草、火、粉米、黼、黻,佩天子劍,麵色端凝,目光深沉,少了同她相處時候的溫和,卻添了天子的無上威儀。

    青漓第一次見皇帝著天子十二章服,隻望了一眼,目光便有些收不回來了。

    這樣的他,既氣度非凡,又威儀難掩,出奇的英俊,也出奇的……合她心。

    更何況,這樣冷心冷情的男人,隻待她一個人好,也隻由著她一人放肆。

    隻看皇帝一眼,青漓便覺一顆心軟透了,目光也不由自主的柔了起來,借著團扇遮掩,露出幾分笑意來。

    皇帝雖見不到小姑娘麵容,可見她露在外麵的一雙明眸微彎,心中也能猜度幾分,唇角也忍不住隨之露出些微痕跡來,卻隻立在原地,目視她到自己身邊來。

    青漓眼瞼微垂,遮掩住淺淺羞意,步伐卻依舊穩當,走到皇帝身邊去,停住了。

    他看她,她也看他,二人對視一眼,雖不曾言語,彼此之間也隔著十一月的冷風,卻莫名的生了幾分旖旎味道。

    甜甜的,醉人的很。

    按製,皇帝本是應敬告先祖,後於內殿等候皇後入內同禮的,可誰也沒想到,敬禮結束後,皇帝便出了內殿,到外頭等著了。

    若是其餘人膽敢如此亂來,糾儀禦史必然是要點出來,加以斥責的。

    可那個亂來的人畢竟是皇帝,口含天憲,語出不改,即使是光明正大的走出去了,也沒人敢說什麽。

    幾位糾儀禦史交換一個眼色,還是決定視若無睹,由著他去了。

    不過,能叫陛下出門親迎,這位小皇後,當真是了不得。

    青漓不僅僅看過自己應行的禮製,為以防萬一,連皇帝的也看了個大概,自然知曉他此刻在外不合規矩,心下微動,便知他究竟為何,雖不曾說什麽,心頭卻也甜蜜蜜起來。

    皇帝向她一笑,轉身往內裏蕭氏曆代先祖靈位處去,青漓跟在他身後半步,亦步亦趨,及到正中站定,便聞尚儀肅然道:“拜。”

    皇帝先她一步跪下,青漓手中持扇,難免不便,自有宮人上前為她撩起裙擺,方便動作。

    微微垂首,露出一截雪白的頸子,她緩緩跪伏與錦蒲之上,同皇帝一道,向前叩首。

    在尚儀絲毫不亂的聲音中,二人恭敬拜了三回,終於起身。

    拜過先祖,他們便是夫妻了。

    青漓心頭正浮起這念頭,卻聽尚儀隱隱含笑的聲音響起:“——卻扇。”

    也不知是怎的,明明什麽都還沒做,隻聽這話,她卻覺臉一熱,連帶著心也咚咚咚跳了起來。

    皇帝正低頭看她,那目光灼熱,似有溫度般,燙的她愈發心慌。

    羞赧的眨一下眼,青漓手掌下移,緩緩將手中金縷團扇移開,露出精心描繪過的芙蓉麵來,雖對自己容色有底氣,卻也忍不住微抬眼睛,偷偷看他麵上神色。

    女為悅己者容,放到這一處,半分錯也沒有啊。

    為他梳妝,為他挽發,哪一件都是心甘情願。

    與此同時卻更希望……他會喜歡。

    而事實上,青漓容色之盛,也不曾令人失望。

    金縷團扇放下的一瞬,空氣似乎也凝滯住了,四下裏再無其他,隻餘她一人站在那處,熠熠生輝。

    周遭宮人內侍,並糾儀禦史們,皆是見過無數美人的,但如麵前這般,能令百花失色的傾城色,卻也是頭一遭見。

    又何止是他們,便是見慣了小姑娘姿容的皇帝,也有片刻的失神。

    青漓慣做淡妝,素來隻令人覺清美絕倫,驟然換為紅唇豔色,卻頗有些開到荼蘼的牡丹味道,一顰一笑,極盡姝色。

    皇帝定定看她一會兒,忽覺周遭這些人礙眼起來,眸色轉深,他低聲道:“……名花傾國兩相歡。”

    他話一出口,青漓在心中默念下一句——長得君王帶笑看。

    她抬起頭,輕輕問道:“那陛下,究竟是想看多久呢?”

    小妙兒抬起眼看人時,更覺風情嬌嫵,可人異常,若非禮製未停,皇帝當真想去親親她。

    硬生生頓了一下,他低聲答道:“——看一生一世。”

    青漓含笑斜他一眼:“姑且信你一回。”

    皇帝笑了一下,尚且不曾說什麽,便聞尚儀揚聲道:“皇後升座。”

    有宮人上前,作勢去扶青漓,皇帝卻擺手,示意她們退下,自己握住小姑娘手掌,帶著她往裏間主廳上首坐下。

    宗廟本就是重地,皇族宗廟更是如此。

    從禮法而言,皇帝是這一代的蕭氏家主,青漓嫁與他,便是這一代的主母,曆來也隻有家主大婚,才有資格開正門,夫妻一道入宗祠行儀禮的。

    七王與幾位公主雖也屬蕭氏皇族,卻是庶出,這樣的場合,是沒有資格列於下首的,隻能等帝後致禮結束,自偏門入,向二人行大禮。

    至於幾位太妃,就更加不必多說了,本就是妾室,無論如何,都是沒有資格入宗祠的。

    對於皇帝這位長兄,七王與幾位公主都是敬畏的,這樣好的日子,自然也無人敢去觸他黴頭,便是元城長公主也不例外,幾人無論心中如何想,皆是從頭到腳一身與有榮焉的喜氣,態度恭敬,言語奉承。

    大家都不過是麵子情,過得去便可,青漓自是不會有何異樣,無論對誰皆是一視同仁,挨著受了禮,目送著他們退下。

    皇帝倒是淡淡的,隻向青漓道:“左右也沒什麽接觸,不必理會他們。”

    說心裏話,青漓自己也不怎麽想同這幾位皇族接觸,聞言便乖乖的應了:“知道啦。”

    ——妙妙著了嫁衣,低眉順眼答應自己的時候,還真有些小媳婦的味道。

    叫人更想狠狠欺負一回,一直欺負到……哭的眼淚汪汪才行。

    隻這樣一想,皇帝便覺心頭癢了起來,拿手指勾了勾她光潔的麵容,他靠過去道:“真想馬上……洞房花燭。”

    皇帝若換了別的時候說這話,少不得要被青漓斜幾眼,此刻她心頭一片綿軟,見著自己英俊而又溫柔的丈夫,隻覺滿心羞喜,哪裏會去想這隻狼有多凶,又有多壞。

    小姑娘嬌哼一聲,隻含羞嗔道:“早晚都是你的,竟連一時半刻……也等不得麽。”

    “什麽叫連一時半刻也等不得?”皇帝道:“朕此刻度日如年,便是一時半刻,也覺久得很——耐不住。”

    “沒正經,”青漓微紅著麵頰,輕輕啐他一下:“宮裏頭還有人還等著呢,在此拖遝什麽。”

    “也是,”皇帝站起身道:“早些打發了他們,朕也能早些快活。”

    他又開始滿嘴不正經,青漓有些羞,隻別過臉去不理,低聲催他動身往宣室殿去。

    皇帝倒不曾推三阻四,拉著她出了宗廟,一道乘攆,往宣室殿去了。

    ——得去見過臣工,受了大禮,婚儀才算是完呢。

    帝後大婚,也不是誰都有資格列席的,在場之人,不過三品及以上,並諸位勳爵罷了。

    出嫁之前,青漓便事先演練過幾遍,皇帝又在身邊,她自是不慌,言談舉止皆有儀度,一絲不亂,頗有國母風範。

    觀她儀表,便是重視規矩禮度的老臣們,也不曾在這位小皇後身上找到什麽瑕疵,皆是暗自點頭,心悅誠服。

    董太傅席位居前,見外孫女端坐皇帝身側,神情肅穆雍容,絲毫不顯怯意,再看周圍同自己年歲相當的老家夥們眼底的滿意之色,欣慰的出一口氣,微微笑了起來。

    青漓心知外祖父與父兄皆在下首,卻也不能去望,隻微抬下頜,目光平視,坐於皇帝身側,受群臣三呼千歲,叩首致意。

    大禮畢,餘下的,便是夫婦合巹,還有……周公之禮了。

    帝後大婚是盛事,宮中大宴群臣,皇帝雖不會與眾臣同宴,嶽父舅兄,乃至於心腹臣子,卻是需賜酒共飲的。

    看一眼麵頰泛粉的小姑娘,皇帝強自按捺住滿心躁動,低聲囑咐道:“朕同他們喝幾杯,你先往宣室殿去。”

    到了這個關頭,青漓什麽也說不出,隻低著頭,乖乖應了一聲:“嗯。”

    她這樣溫順可愛,皇帝便覺心頭更熱幾分,在她小手上用力捏一下,他道:“——等著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