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設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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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安侯府季氏一族本是大秦開國太/祖所設侯府之一, 也曾極盡輝煌,滿門榮耀。

    當年, 先帝之所以將愛女元城長公主嫁到靖安侯府去, 也是看中了他們累世公卿的門楣,其聲勢之盛, 可見一斑。

    可是現在, 一切都不複存在了。

    皇帝借著貪墨案之名奪爵,廢黜了靖安侯府,靖安侯作為侯府之主, 自然失去了所有的尊貴頭銜。

    靖安侯世子作為駙馬, 本就不可參與朝政,得益於此, 倒是免了去官的羞辱。

    至於靖安侯夫人,更是被剝奪了視若一切的誥命,如今再見了舊友, 也隻得被稱一句季劉氏。

    樹倒猢猻散, 一夜之間, 整個季家中最高的官位, 竟成了原本最不受重視是庶子季明懷, 如此強的反轉, 委實是令許多人跌破眼鏡。

    靖安侯府被廢黜, 皇帝允許季家人留居原府邸,貪墨案的虧空卻得填補起來。

    季家雖在這大案中摻了一手,卻也沒敢深入, 可誰叫他們不知道夾著尾巴做人,硬生生在太歲頭上動土,自是沒什麽好果子吃的。

    皇帝借著這個由頭,抽空了靖安侯府幾世的榮華積蓄,從曆代珍藏的古玩字畫,到外頭置辦的莊園田地,再到婦人那裏的珍寶朱釵,以及那些頗為講究的筆墨用度,皆被一掃而空。

    前去清點估價的戶部官員得了上司暗示,十兩的東西也得說成三兩,一通清查下來,得到的結果便是,將靖安侯府搬空之後,正正好能將虧空的口子填起來。

    奪爵聖旨剛下的時候,靖安侯便顧不得病體追著靖安侯夫人打,好容易養起來的元氣都給揮霍掉了,當天夜裏便再度病發,境況壞了起來。

    戶部差人去清點的時候他也在側,病歪歪的瞅了半天,卻聽那戶部官員得出這般一個結論,一口氣沒喘上來,當場就昏死過去了。

    元城長公主作為靖安侯的兒媳婦,自然不會在赦免之內,雖也是公主之尊,可誰都知道,她並不得聖意,如此一來,自是無人肯賣她幾分顏麵,為填補貪墨案中的虧空,連她的嫁妝都被掏空了大半。

    於季家人而言,這座承載了幾世榮耀的府邸,顯然已經成了傷心之地,更不必說四下空空的擺設,又是如何叫人心涼了。

    大秦規矩頗嚴,幾品官員穿著何色衣衫,住幾進院落皆有規定,皇帝眼下是許季家人繼續住著侯府,可若是哪一日心情糟糕,想朝他們瀉火,這可就是明擺著的罪過。

    有此一思,重新置辦一座宅子,顯然已經是季家人眼下的重中之重。

    元城長公主與靖安侯世子成婚時,先帝也是賜了公主府的,隻是靖安侯隻一個嫡子,自是不會為與公主同居而遠離父母,是以那公主府一直都是空著的。

    等到皇帝繼位之後,更是不會搭理這個庶妹了,隨口扯了一個贍養公婆的由頭,便將元城長公主的公主府給收回了。

    到了此刻,季家人細細思量,竟連一處棲身之所都找不到,一時間人心惶惶,麵色灰敗,即使是叫熟悉的人來看,怕也要認不出這竟是曾經恨不能用鼻孔看人的靖安侯府眾人了。

    青漓的確對於靖安侯府的做法極為惱火,卻也不至於盼著他們家破人亡,說歸說,不喜卻是無論如何也免不了的。

    她與皇帝同居宣室殿,又正是養胎的時候,那些亂七八糟的消息自是不會入耳,還是她無意中問了一句,身邊侍奉的內侍季寬才將後事講與她聽。

    “活該!”鶯歌哼了一聲,道:“若非他們有那些歪心思,也不會叫自己這樣難堪,說到底,還不是自作孽,不可活。”

    “誰說不是呢,”玉竹鶯歌這兩個侍女跟隨青漓多年,自是為她抱不平:“要不是那個季家姑娘有非分之想,哪裏會像現在這般,搞得自己名聲臭不可聞,報應!”

    “話又說回來,他們也是作死,竟在軍備上動了壞心思,前線將士浴血奮戰,他們不僅不想著去幫忙,卻暗地裏謀取私利,這等人物,莫說是家當被抄空,便是砍了,也是罪有應得!”

    鶯歌出身北地,年幼時便見父母親眷皆因戰事而亡,其後方才流落金陵,被魏國公府收養,因著這一層關係,對於英勇殺敵的將士們,她天生的便有好感,對於那些在這種情況下發財的人,自然也是唾棄。

    玉竹是魏國公府的家生子,自小便對鶯歌這個經曆坎坷的小姐妹頗為關照,聞言便感同身受的皺起眉:“鶯歌說的對,這些拖後腿的,陛下竟還肯寬恕,委實是太過仁善了。”

    仁善?

    他哪裏仁善了。

    靖安侯府手都沒敢全數伸進去,卻被皇帝一劍斬了半邊臂膀,損失慘不忍睹,這還叫仁善?

    青漓在心底一笑——他啊,隻怕是世間最壞的人了。

    她近來愈發犯懶,前幾日的命婦宮宴,更是大大消磨了她的氣力,一連幾日都躺在床上蔫蔫的,倒叫皇帝心疼的厲害。

    眼皮子一挑,她正要說些什麽,卻聽皇帝的聲音近了,似是在同陳慶說話,禁不住心下一笑——說曹操,曹操到,果然是不能背後說人。

    兩個侍女知曉這對夫妻如何親昵,自是不會在此礙事,笑嘻嘻的瞧一瞧青漓,便施禮退下了。

    皇帝吩咐了陳慶幾句,便轉到青漓麵前去了,目光往她麵上一掃,倒是微有訝異:“今日是怎麽了,瞧著氣色頗好。”

    青漓坐起身,將靠枕墊在背後,這才笑盈盈的去拉他衣袖:“——因為知道衍郎疼我,願意為我出氣呀。”

    皇帝心下明了幾分,坐到床邊去問她:“季寬都同你說了?”

    青漓含笑點頭。

    “當年奪位之時,靖安侯府便是牆頭草,隻是那時候抽不出手,他們又根深蒂固,隻好暫且隱忍。

    靖安侯算不上聰明,卻也不蠢,這些年也知小心謹慎,朕本是不想再同他們計較的,可這一回,卻是他們自己撞上來,如何怪得了朕?”

    “胡說,”青漓瞧一眼離得遠遠的陳慶,壓低聲音,向皇帝道:“你敢說,你沒故意給靖安侯府下套?”

    皇帝心頭刹那間閃過一絲雪亮,麵上卻絲毫不顯,瞧著麵前的小姑娘,他輕聲道:“——你可別冤枉好人。”

    “哪個稀得冤枉你,”青漓杏眼微眯,狐疑的瞧著他,緩緩道:“我在書上看過,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也聽祖父說過,軍馬未動,糧草先行。

    此次貪墨案牽涉的並不僅僅是靖安侯府,尚且有其餘人家,可我也聽聞,隻是靖安侯府一家,為填補其中漏洞,便已是接近傾家蕩產,由此可知,虧空的軍備糧草,隻怕數額極大。”

    “可事實上呢,”小姑娘托著腮看他,慢悠悠道:“我可不見你心急,也未曾聽聞前線有糧草未及之事——可見是你誆人。”

    “小妙兒,”皇帝笑吟吟的摟住她,極響亮的在她額上親了一下:“你怎麽這樣明白朕?”

    “為了與西涼的這場決戰,朕準備了多少年,前線將士辛苦了多久,河西之地的士卒又是何等不易,哪裏能容得了別人添亂,若靖安侯府之流當真壞事,莫說是抄家,朕剮了他們都不為過!”

    他語氣冷厲,環住小姑娘的動作卻輕緩,語氣柔和下來,繼續道:“說朕誆他們,其實也沒什麽不對,可話說回來——他們若不懂這個心思,朕又如何誆的到他們?”

    “說過來說過去,”青漓含笑斜他:“總是你占理罷了。”

    “這不叫占理,而是理本就在朕這邊,”皇帝將小姑娘抱得緊些,湊到她耳畔去,低聲道:“——朕壞不壞?”

    “壞,”青漓答得毫不猶豫:“天下再沒有比你更壞的人了。”

    她說的不客氣,皇帝也不在意,隻含笑在她麵頰上親一口,道:“——朕這樣壞,妙妙可喜歡嗎?”

    青漓也不看他,隻同樣毫不猶豫的答道:“喜歡。”

    “——不嫌朕壞?”

    “在別人心裏,你是世間最壞的人,”青漓目光溫柔,語氣輕緩:“可在我心裏,卻是最好的情郎。”

    皇帝望著她,一時半刻,竟覺說不出話來。

    他的小妻子便是有這般本領,叫他眼裏心裏隻有她一個,情話隻想同她一人說,繾綣纏綿間,也隻想與她一人溫存。

    “怎麽,”皇帝低頭在她鼻尖上親親,又低聲道:“——不嫌朕壞,設套給別人鑽了?”

    “活該,”青漓淡淡哼了一聲:“誰叫他們管不住自己,擅自往不該動的地方伸手?罪有應得!”

    皇帝笑微微的瞧著小姑娘,讚同的點頭道:“妙妙說得對。”

    “關你什麽事,”青漓斜睨他一眼,見不得他得意,便毫不客氣的道:“——好像你便能管得住自己一般。”

    “是是是,妙妙說得對,”皇帝順著她話頭接了:“別人說這話,朕必然要生氣,既是妙妙說,那朕便認了。”

    “呸,哪個稀罕,”青漓啐他一口,道:“難道我說錯了?”

    “沒錯沒錯,”皇帝臉皮厚的厲害,含笑出言讚同,道:“別人說不得,隻妙妙說得。”

    他聲音低沉,似是一直深入了她心底: “——朕活了這些年,也隻在你身上管不住自己。”

    青漓明白過味兒來,登時麵頰微紅:“——你又胡說八道。”

    “是啊是啊,朕胡說八道,”皇帝壓低聲音,語氣揶揄道:“哭著叫朕快些的不是你,等快了又受不住的也不是你,纏住朕腰身……”

    他這話隻說了一半兒,青漓便氣咻咻的坐起身,拎起枕頭要捂死這個滿口葷話的,麵頰紅若飛霞,好不醉人。

    皇帝在她麵前沒臉沒皮慣了,也對小姑娘的沒大沒小習慣了,自是不在乎這一點小事,哈哈大笑之後,便摟著小妻子,順勢滾進床裏頭去了。

    輕紗搖曳,燭影搖紅,自是一夜溫情脈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