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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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年後, 夏天。

    這日,青漓自倚春園看花回來, 路過宣室殿的長廊時, 就見元景正獨自坐在那裏,兩腿自在的晃著, 似乎是在想些什麽。

    她搖著宮錦團扇, 緩緩的走過去,道:“做什麽呢,一個人在這兒發呆。”

    元景站起身來, 朝她問安:“在等母後回來。”

    “外頭熱, 別在這兒說話,”青漓拿帕子替他擦了汗, 又拉著他往內殿走:“到裏頭說。”

    元景輕輕應了一聲,亦步亦趨的跟在母親身邊,往裏頭去了。

    他生的像皇帝, 年歲越大, 便愈發的明顯, 從那雙銳利的眼睛, 到高挺的鼻梁, 再到習慣性抿著的唇, 委實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臉上帶著笑的時候倒是還好, 板起臉時的那種威儀,活脫兒是父子倆。

    元景是嫡長子,肩上的擔子也最重, 四歲的時候,身邊就有了教導的師傅,先是從最基礎的儀禮開始教,然後才是課業。

    皇帝是偏向軍武的,魏國公府也是武家傳世。

    因此,夫妻倆都有意叫元景多接觸些文臣,隨著年歲的變化,皇帝也會給他再添幾個文臣師傅。

    元景很聰明,在很小的時候就展現出極為出色的天賦,青漓閑暇時,也教著他念書習字,底子打的不錯,到了先生們麵前,也是一致的稱讚。

    皇帝雖也會教他,可畢竟事繁,總不像青漓那樣,空閑的時間大把,可以隨意揮霍。

    青漓有心教他,卻也不會填鴨一般,不停地往他頭腦中塞,經曆過現代的瘋狂補習,她深知每日埋在課業裏,究竟有多痛苦。

    今日是初七,單日,她照舊念書給他聽,隨意取了史記中的一段,細細講與他聽。

    剛剛說到“籍曰:“書足以記名姓而已。劍一人敵,不足學,學萬人敵”時,卻被元景打斷了。

    “母後,”他看著她,很認真的說:“我想學劍。”

    “怎麽忽然就想學了?”青漓搖搖手裏的史記,輕聲問他:“聽這裏的話,心血來潮?”

    “是,”他眼睛清亮,回答道:“也不是。”

    青漓沒有否定,也沒有肯定,隻是笑了笑,問他:“為什麽呢?”

    元景注視著母親,聲音同目光一樣堅定:“因為,我想變強!”

    “元景,”青漓靠近他,輕聲道:“盡管你還很小,但實際上,你已經是這個國家最強的人之一了。”

    帝後的嫡長子,這個浩瀚國度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在政治層麵上,也隻有皇帝要比他高,除此再無其他。

    “那不一樣,”元景明白母親的意思,所以,也希望母親能明白他的意思:“那是屬於嫡長子這個身份的,而不是屬於我的。”

    青漓微微一怔,隨即笑了。

    “不管怎麽樣,先聽母後將這一篇講完,”她摸摸他的頭發,輕聲問他的意見:“好嗎?”

    元景像兒時那樣乖巧的看著母親,點頭稱是。

    許是像了皇帝,他越是長大,性情也愈發強硬,唯獨在母親麵前,會難得的柔軟下來,像兒時一樣的順從。

    青漓表麵上不說什麽,暗地裏卻覺得有些擔心,私底下同皇帝提了,他也不怎麽在意,反倒還勸她看開些,兒子能這樣是好事。

    今年年初的時候,一家四口一道用膳的時候,元景指著自己身後的乳母,淡淡的對皇帝道:“父皇,我想把她換掉。”

    他這句話一說,跟說“父皇,我想把她處理掉”簡直是一個意思,身後的乳母一聽就變了臉色,哆嗦著身子,驚惶不已的跪了下去。

    青漓被兒子忽然出口的話惹得有些疑慮,細看那乳母神色,隻有驚懼與不解,卻無心虛之色,想來應該也不知道哪裏得罪了元景。

    可不管怎麽說,她都不會為了乳母去斥責自己的兒子,畢竟,連皇帝都沒開口呢。

    元景神色淡淡,皇帝麵色也很平靜,他們的小兒子元朗虎頭虎腦的看了看父兄,沒發現有什麽不一樣的,就端著小碗,淡定的繼續吃飯了。

    他們爺仨都像是什麽都沒發生一樣,青漓反倒覺得自己像個智障,拿湯匙喝了口湯,也沒出聲。

    皇帝隻問了一句:“確定了?”

    元景頭也沒抬,道:“嗯。”

    “既然這樣,”皇帝下了定論:“那就送去掖庭獄吧。”

    “……殿下!”那乳母想要求情,卻也不知道從何說起,滿腹的冤枉疑惑,從一雙眼睛中展現的淋漓盡致,就這樣被內侍帶下去了。

    皇帝沒有再問,元景也沒有再說,青漓雖然有些不解,也不好意思當著一家子的麵問出來,隻在自己心裏細細想。

    元朗笑嘻嘻的夾了一隻蝦給她,說:“這個好吃!母後嚐嚐!”

    他能夾給她吃,這是有孝心,青漓自然高興,吃下去之後,看元朗嘴巴上都沾著油,又拿帕子給他擦,娘倆親親熱熱的說著話,倒是也暫時忘了乳母那一茬兒。

    等到下午,元景跟著青漓練字的時候,她才屏退宮人,輕聲問他:“李氏怎麽惹著你了?還是說,她有什麽壞心思?”

    “都沒有,”元景低著頭,握筆的手穩穩當當:“隻是,她犯了我的忌諱。”

    青漓疑惑的看著他,問了一句:“什麽?”

    “她不該試圖左右我的想法,”元景停下筆,對著麵前的字看了一會兒,才繼續淡淡的道:“這是取死之道。”

    青漓隱約明白了幾分。

    “能夠左右我的人確實有,但她顯然並不在其中,”他輕輕的皺起眉,撕掉了剛剛寫成的字:“人可以蠢,但是,一定要找準自己的位置。”

    他主意已定,青漓也就不再說什麽,隻是看著那張被他撕掉的紙,輕聲問了一句:“寫的很好呀,怎麽撕掉了。”

    “不好,”元景蹙著眉,有些不滿:“太過疏鬆,失了風骨。”

    孩子大了,青漓也不去拘束他,隻是微微一笑,重新替他展開一張紙,送到他麵前去。

    元景笑起來,牙齒雪白,像是軟軟甜甜的一隻湯圓:“謝謝母後。”

    青漓的思緒自前事中轉出,執著手中書卷,語氣舒緩的念完“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豈不謬哉[”,細細的向他解說一遍之後,才輕聲問他:“如何,可還想學嗎?”

    元景專注的看著母親,保證道:“我會好好學,不會半途而廢的。”

    “好,”青漓摸摸他的頭發,含笑道:“等你父皇回來,我就跟他說。”

    中午用膳的時候,皇帝是抱著小兒子一起過來的,青漓見了,不免要問一句:“不是出去玩兒了嗎,怎麽到你那兒去了。”

    “外邊熱,元朗懶得往回走,就近往朕那裏去了,”皇帝在小兒子臉上親一下,笑著道:“倒是奸猾。”

    “哪有你這樣說自己兒子的。”青漓遞了巾帕,叫新進來的父子倆擦臉,又對皇帝提了元景想學劍的事情。

    “是嗎?”皇帝有些詫異的看一眼端坐在凳子上的元景,轉而笑了:“有誌氣!”

    “你要是想學,就學出個樣子來,別畏畏縮縮丟你老子的臉,”皇帝擦了臉,話說的毫不客氣:“你若是隻想拿劍擺個姿勢,朕勸你現在就打消這念頭,日後吃不了苦再來求,朕可不理你。”

    元景看了父皇一眼,傲嬌道:“不會的。”

    “那就好,”皇帝神色中有些滿意,拉著小兒子到凳子上坐下,道:“朕會好好給你找個師傅,像是讀書一樣,每半月考校一次。”

    他看著元景的眼睛,沉聲問道:“有問題嗎?”

    元景答得很痛快:“沒有。”

    “很好,”皇帝慢悠悠的笑了:“像是你老子的種。”

    當著兩個孩子,他說的有些不像話,惹得青漓在底下狠狠擰了他一把。

    皇帝臉皮厚,也不介意,隻趁勢在她手上捏了捏,被青漓瞪了兩眼,才笑著說起了別的。

    晚間的時候,青漓正對鏡卸去發髻上的釵環時,皇帝忽的上前去摟住她,極親昵的叫了一聲:“妙妙?”

    她抬眼看看他:“怎麽了?”

    他彎下腰,盯著鏡中的她細看,目光溫柔而和緩。

    幾年時光過去,並沒有在她身上留下一絲痕跡,隻是那種嫵媚的風情,像是盛放的牡丹一般嫋嫋吐香,愈發的醉人。

    “元朗都四歲了,”皇帝輕輕去嗅她發絲上的香氣,道:“咱們再生一個?”

    青漓微微一愣:“怎麽忽然提起這個了?”

    她先後生有兩個皇子,別人怎麽感覺她不知道,反正她自己覺得,已經差不多了。

    都三年抱倆了,還有什麽不知足呢。

    她是打算享受生活的,又不是專業生孩子的,生養那麽多做什麽。

    皇帝此前,應該也是這樣想才對,卻不知道是怎麽了,忽然就改變了主意。

    在這之前,皇帝的確是不想再生的,都有兩個兒子了,還求了做什麽呢。

    直到前幾日,他留宴魏國公時,才動了幾分念頭。

    那日喝到最後,魏國公有點醉了,語氣中難免的帶上了幾分回憶:“不知不覺的,小殿下也四歲了,真是歲月不饒人。”

    皇帝自己有些感歎,隨之附和了一句:“誰說不是呢。”

    魏國公歎一口氣,抬手比劃了一個成人大腿高的位置,道:“臣到現在還能記得,皇後娘娘小的時候,大概這麽高,臣妻不許她吃糖果,把家裏頭的糖果全都收起來了,她沒辦法,就睜大眼睛看著臣,又可憐又可愛。

    臣沒辦法,隻好每日回府的時候,偷偷的給她帶一點。

    那一陣子,每每一回去,便見到她在院子裏等,眼睛一閃一閃的,真是叫人心都化了……”

    皇帝被魏國公說的有點心癢,在心底想了想妙妙小小粉粉的一團,睜大眼睛看人時候的模樣,也覺得一顆心都要化開了。

    想當初在杏花樹下見到的時候,小白團子多可愛啊。

    他突然覺得,要是有一個像妙妙一樣,又乖又軟糯的小女兒就好了。

    妙妙生得這樣美,生個公主一定也好看。

    到時候他下了朝,她便噠噠噠跑過去喊他父皇,想一想就覺得開心。

    作者有話要說:  元景默默地活成了反派boss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