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的浴室內彌漫著海水鹹腥的氣息, 從浴缸中低落出來的鮮豔的紅色水珠, 刺激著付陽的雙眼。

    他艱難的想要上前，然而雙腳卻不聽使喚，已經完好的右眼生生的刺痛，這一刻他恨不得自己還是昨天那個渾身都是傷痕, 並且瞎了一隻眼的家夥。

    “付陽？”桃夭早早起來給全家人準備早餐，然而在看到了站在浴室中麵色發白的付陽，也察覺到了不對勁。

    桃夭的走上前了兩步, 偏過頭去看向在浴缸的地方, 入目的一切，讓桃夭原本還帶著的些許睡意倏然消失無蹤。

    “啊！爸爸！”桃夭驚悚的衝上了前去，也不顧鮮血，伸手進浴缸中企圖將海怪從浴缸裏拉出來，“爸爸？爸爸？”

    桃夭一邊顫抖著，一邊無法控製自己的眼淚一滴一滴的掉落下來，滴入紅色的血液中消失無蹤。

    聽到了桃夭的動靜的幾個孩子立刻跑上前來, 在看到了海怪的狀態之後，連一直都沒有什麽表情的七七都瞪大了眼睛。

    “這是怎麽回事？”陳墨瞳孔皺縮, 立刻上前去拉住海怪的另外一隻胳膊。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桃夭已經六神無主，眼中慢慢的都是驚恐。

    “必須送醫院，否則……”健康喃喃道，甚至也顧不上自己幾步幫忙不上什麽忙的身體伸手去抓住了海怪的胳膊。

    幾個孩子手忙腳亂的想要將海怪從浴缸中抬出來。

    海怪的身體卻異常的重，陳墨心中想到人類死亡之後身體會異常的沉重, 頓時心中冷意迸發。

    “你們做什麽？”低啞的音線，過於熟悉的音調，帶著懶散，海怪睜開了雙眼，“一大早的，讓不讓睡覺了？”

    “睡覺！？”頓時桃夭叫了出來，“爸爸，你在流血！”

    沒有人懷疑在浴缸中的是血液，那樣過於熟悉的味道，在場的所有人都是十分清楚的。

    “哦，不用擔心。”海怪掙脫了幾個孩子抓著他的雙手，直接趴在了白色的浴缸旁邊，懶洋洋的露出了一個無所謂的表情，“隻是一點點罷了，每天七七喝掉的都不止這麽多。”

    頓時桃夭一噎，半天不知道應該怎麽搭話。

    “那小子，是個能吃的。”海怪看向長青懷中的七七，嘖了一聲。

    “這是怎麽回事？爸爸？”付陽踉蹌的上前了兩步，一隻手抓住了海怪的手臂，就在海怪沒注意的時候居然用了最大的力氣將海怪拉了出去。

    海怪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付陽因為昨晚的變化，力道也不是常人所能夠比的，他居然直接被拽了出來，躺在地麵上一臉懵逼。

    而就在這時候，海怪腹部的鮮血淋漓的傷口暴露在了幾個孩子的麵前，猙獰的像是外翻的肉，失去了皮膚的保護的晾在外麵。

    “隻是拔掉了一層……皮罷了。”海怪歪了歪腦袋，轉身爬回了浴缸，“別鬧，如果不用血液擋住，感染了怎麽辦？”

    付陽無意識的撫摸上了自己之前滿是傷痕的皮膚，然而此時卻隻有一片光滑，而且……似乎比起他本身的皮膚，要更加的稚嫩滑膩一點。

    想要讓付陽的皮膚盡快好起來，海怪直接用了自己的鱗片，然而背部的鱗片對人類來說太過堅硬，並不適合用來做皮膚，他隻能用腹部最柔軟的鱗片。

    他在這個世界上太久了，久到幾乎是從海怪變成了海神的地步，活得長了，自然有點別人沒有的能力。

    曾經那些在岸上的人將他的鱗片稱作是聖藥，當初自己也用這鱗片救了祭品一命，沒想到居然會在這個時候用上。

    付陽的眼睛比較麻煩，他幹脆直接抽去了身上的一部分，當做媒介成為了付陽的右眼，付陽的眼睛並沒有好，而是被包裹住了。

    明明以為撫養人類的幼崽不至於貢獻自己的身體，世事難料啊。

    “你做了什麽？”付陽感覺自己有點崩潰，“你到底做了什麽？！”

    這時候幾個孩子終於發覺了付陽的異常，知根知底的孩子們自然知道付陽身上到底有多少傷痕，一夜之間好像都消失不見。

    而且另外半張臉的右眼，在這個時候也閃動著光明，到底發生了什麽，沒有人能夠猜測出來，卻各有各的想法。

    海怪是不一樣的，他甚至從來都不曾在他們麵前掩飾過這一點。

    但是……

    每個孩子，對海怪身上的傷口和浴盆中的血液，都是震驚的。

    “行了，反正都這樣了。”海怪無意識的摸了摸傷處，“它自己會長好的。”

    海怪已經是成年期了，身上的鱗片幾乎已經固定，顯然沒有成長期恢複的那樣快速。

    “你們還要在這裏呆多久？”被幾個孩子盯的有些發毛，海怪說道，“該幹嘛幹嘛去。”

    海怪揮揮手，讓幾個孩子撤出去，滿臉的不耐煩顯然已經有點不開心了，十分懂眼色的孩子一個個沉默的退了出去。

    當站在門口的時候，幾人的目光都落在付陽的身上，付陽卻閉上了雙眼。

    “不要問，誰都不要問，我不會回答任何人問題。”

    付陽轉身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隨著門呯的關上，幾人也散開。

    唯獨站在原地的付瑤，無法掩飾震驚的雙眼，哥哥的身上，什麽都沒有了，那代表著她們過去的所有傷痕都在一夜之間消失了？

    在剛才，付瑤想要走過去的時候，哥哥卻如同昨天一樣，看都不曾看他一眼，徑直而過。

    付瑤去敲門，無論怎麽叫著哥哥，付陽依舊沒有任何開門的打算。

    幾個孩子雖然心中有疑惑，但是誰都不曾開口詢問，並不理解為什麽，是直覺和本能讓他們在逃避這個問題。

    海怪見到幾個孩子出門之後總算是鬆了口氣，躺在浴缸裏麵伸手撫摸自己的腹部，歎息了一口。

    他真的不會……被這些孩子們吃掉嗎？

    海怪怕死，怕死的原因也十分簡單，因為海怪怕疼。

    海怪非常怕疼，哪怕是不小心撞到了海岩，鱗片被倒掛了一下，他都能疼的嗷嗷叫。

    所以……

    真的……

    相當的痛！

    海怪直接沉入了血液之中，痛的幾乎沒哭出來。

    在孩子麵前可不能這麽哭，會有損他高大威武的形象，作為父母的怎麽能讓孩子們看到自己這麽脆弱的一麵？

    堅決不可以！

    好痛好痛……

    什麽時候才能好啊！

    海怪淚眼汪汪，任由疼痛逼出的生理眼淚進入滿浴缸的血液中。

    付瑤最近夜不成寐，從來都不曾離開過哥哥的她，最近卻一個人睡在空蕩蕩的房子裏麵。

    周圍都是冰冷的空氣，付瑤沒辦法沉睡。

    她已經很久都沒有和哥哥單獨在一起過了。

    哥哥變了，變得很奇怪，哥哥的世界全部都圍繞著那個男人轉。

    那個男人躺在血液裏麵，就像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然而所有的人都很照顧他，其中哥哥更甚。

    她不笨，她知道哥哥身上的變化必然是那個男人的成果，那個男人，徹底抹去了哥哥的過去，讓她和哥哥緊緊相連的過去。

    哥哥每天都圍繞著那個男人轉，給他吃飯，沒事的時候也會坐在男人的旁邊。

    哥哥雖然和往常一樣寵愛她，但是她覺得有什麽不一樣了。

    哥哥變了。

    她說不上來，但是哥哥變了，變得很大，好像也……愛笑了。

    “血液這麽長時間了，應該換新的吧？”付陽搬著小板凳坐在海怪的旁邊，看著那一浴缸的血。

    “沒事，都是新的。”海怪無所謂的說道，他的傷口隻要不愈合，幾乎都會一直滲血，浴缸裏麵的血液早就更新換代了。

    付陽聽到海怪這麽說，手指突然顫抖了一下，臉色微變，卻強撐著說道：“什麽時候能好，為什麽這麽多天了還在流血？”

    “就是這種體質。”海怪麵無表情的回答道，天知道什麽時候能好，現在雖然沒那麽疼了但是癢得不行。

    “哥哥……”付瑤站在門口，並不願意走進去。

    付陽看到了，走向了付瑤身邊，蹲下來抬頭：“怎麽了？”

    “我今晚，能去你房間睡覺嗎？”付瑤背著的雙手緊緊拽著自己的衣服，忐忑不安。

    “瑤兒要自己一個人睡覺才可以。”付陽歪歪腦袋，眼神清澈，“畢竟瑤兒是女孩子啊。”

    付瑤的手，鬆了下來。

    “我知道了。”低下了頭。

    “乖。”付陽伸手一如既往的撫摸著付瑤的頭發，這曾經是她最愛的動作。

    付陽在聽到了回答之後，轉過身去，走向海怪浴缸旁邊的小凳子上坐下來。

    動作流暢自然，不曾有任何的遲疑。

    付瑤轉過身去，離開了付陽的視線之內。

    第二天。

    付瑤消失了。

    隻帶走了她自己帶來的那隻髒兮兮的布偶熊，沒有留下任何訊息。

    付瑤是按照自己的意識，用自己的雙腿，離開了這個已經開始成型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