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青是一個沒有自覺的相當溫柔的孩子, 海怪一直都是這麽想的。

    “我將他扔掉了。”長青抬頭, 冷淡的眼神中沒有任何人能夠從其中感覺到異樣，平靜的就隻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即使是這樣，海怪也依舊認為，這個孩子是一個溫柔的孩子。

    海怪沒有說話, 靜靜的凝視著這個孩子，等待著孩子的解釋。

    長青並沒有回避眼神，他丟掉了七七的事情是事實, 而現在他也承認這個事實的存在, 等待著海怪的責罰，是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的事情。

    隻是海怪沒有生氣，沒有焦躁，沒有任何意義上稱之為負麵情緒的表現，就像是根本沒有理解剛才他說出來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一般。

    長青垂下雙眼，手指不自覺的顫抖，像是要握緊, 又像是想要強迫自己放鬆。

    一直平靜的身體開始從心底深處到手腳開始焦躁不安，無意識的動了動腳, 海怪自然是發現了。

    “我沒有辦法獨自撫養七七, 一個一歲孩子的開銷並不是我能夠承受的，為了能夠讓我得到最好的結果，扔掉七七顯然是我能夠做到的最好的選擇。”

    長青故意用冷漠的語言，冷淡的表情去陳述他已經做出來的事實。

    這件事情是錯誤的還是正確的，對長青來說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應該選擇的最好的道路。

    但是既然是做錯了事情，那麽最後因為做錯事而需要受到的懲罰，他已經在心理有了規劃，然而每當夜深人靜，回想自己的所作所為，長青卻突然發現了自己對海怪的依賴。

    在‘最好’的選項中，他最將人類可以改變的一些事情都全部要規避到風險中去，反而在海怪的這個選項上，他居然毫無畏懼的去涉險。

    內心深處，早就已經承認了自己無論做什麽海怪都會原諒他的可能性，同樣的也是對自己的一個警告。

    長青再一次掩藏住心中的猜測和懷疑，麵上依舊不動聲色，窺視著海怪所有的反應。

    這是一次……

    決斷。

    長青不能夠再清楚了，一個對自己的判斷力的不確定因素影響的海怪，到底對自己未來的變化有多重要，他……必須給自己一個完全放棄，或者完全去接受的理由。

    “是，也是，你畢竟也隻是……”海怪的手擋住了長青的眼睛，這個到現在都個頭不高的孩子，仿佛已經成熟到去自己支撐一切的模樣，僅僅是看著，就會讓他覺得……

    無比的心疼。

    “隻是一個孩子啊。”

    去讓一個孩子擔負另外一個孩子的生命，這對長青來說太過辛苦，也太不公平。

    “對不起，強製你長大。”海怪不想看到長青一直在思考的眼睛，這雙眼睛裏麵承載的是自己無法閱讀的複雜，依稀記得曾經也有一段時間，長青隻是在普通的享受著，普通的生活。

    手心好像有什麽溫熱的液體刺激了他，海怪鬆開手，看到的是長青平靜的眼神，剛才手心裏的，不是眼淚嗎？

    “您的心可真大，父親。”長青再一次開口的時候，仿佛帶著輕鬆和調侃，“我可是扔掉了您親手撫養起來的孩子。”

    “會找回來的。”海怪使勁的揉著長青的短發，讓柔軟的頭發在手心裏被弄的亂七八糟，看著各種蓬亂的發絲，海怪笑了，“長青的‘最好’，也是包括著身邊的人的吧？你就算是真的‘扔’掉了七七，七七必然現在也不會過的很差。”

    海怪加重了幾個字音，海怪並沒有任何的擔心和猶豫，這個孩子，有自己的主見和想法，但是也會溫柔的照顧到任何一個自己所在意的人。

    “您不要對我給予太多的希望，我並沒有辦法回應您的期待。”

    海怪感覺長青這幾年真的變了，曾經不動聲色的孩子，現在卻學會了用語言去表達一些事情，隻是往往和自己內心的想法南轅北轍。

    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所放在心尖尖上的小雜魚，在自己的麵前卻連想要的東西都不會說，這對一個父親來說，到底是多大的打擊，海怪如今是體會到了。

    “七七會回來的。”海怪歪了歪腦袋，在肩膀上的長發垂落了下來，很平靜的姿態，“畢竟爸爸在這裏，還沒有自我生存能力的孩子是沒有辦法離開父母的。”

    六歲的小娃，有沒有自己的腿高？

    “那孩子……”然而在說道這件事情的時候，長青卻皺了皺眉頭。

    對長青接下來沒說出來的話，海怪沒有再追究。

    “出去吧。”海怪伸手將長青抱在懷中，直接拖著對方的臀部就像小時候抱著七七一樣將小家夥抱了起來，長青陡然愣住了。

    “父親？”早就不是小孩子的長青身高上麵自然也不會很矮，被海怪這麽抱著直接高出了海怪兩個頭，下意識的用雙臂抱住了海怪的頭，整個人都懵逼了。

    他……

    他？？

    他被抱起來了！！

    用小孩子抱的姿勢？？？

    長青腦袋一片混沌，抱著海怪一瞬間居然都忘記了什麽叫做反抗，就這麽傻愣愣的看著在眼前閃爍過的風景。

    “父親……你不能這樣抱我！”從來不喜形於色的長青第一次對海怪的所作所為膽戰心驚，眼見著海怪已經從隱蔽的地方出來來到了外麵，長青整個人都懵了，這要是讓人看到了，他應該如何解釋？

    “我隻是想讓你出來。”海怪將長青放在了地麵上，說道，“在那個地方的空氣相當的濕潤，對我來說可以但是對你來說肯定是對身體不好的，雖然外麵熱那裏卻極陰，不是什麽好地方。”

    “……難道說還有風水問題嗎？”長青大腦一片空白，隻能順著話隨意的說。

    “風水我不懂，玉陽跟我說過一點，說風水不好的地方，人本身就是有感覺的。”

    “總之……我能自己做到的事情，父親您不要隨意的插手，這樣做……我……會……”長青的聲音越來越小，海怪疑惑的低頭看過去，卻突然看到了長青泛紅的耳朵。

    海怪一愣，彎下腰偏著頭想要看到長青低下的頭的表情。

    長青也沒有偏過頭，海怪的長發垂在了地麵上，終於看到了長青泛著紅色的麵頰。

    顯然……

    長青害羞了。

    海怪眨了眨眼睛，有些難以置信，再一次低頭仔細的想要看。

    大概是海怪的驚訝的眼神太過直白，本來已經平複了心情的長青又因為剛才自己暴露了自己羞窘的一麵而更加尷尬的羞窘，白皙的麵皮開始一點點泛紅。

    “哦！”海怪發出了聲音來表現自己相當驚奇的想法，“你居然也會臉紅啊？”

    “我是一個普通人，當然也會因為做了什麽事情而羞窘。”長青捂住了臉頰，然而露出來的眼睛中帶著的水潤的光澤，倒是更讓這個平時從來都很淡漠表情的孩子在此時多了幾分生動。

    海怪看著有些發癡，久久不願意移開眼神，長青的羞窘情緒也開始了惡性循環。

    對海怪來說能夠看到長青這樣的表情簡直是人間奇觀，但是他也發現了似乎是因為自己無意識的大膽動作才會讓長青露出如此鮮明的表情。

    那個什麽……

    也就是說……

    長青實際上是十分被動的類型，隻要戳中了點就會很可愛嗎？

    “請您不要胡思亂想。”長青一看到海怪的表情就知道海怪在思考什麽，立刻說道，“在這個年齡的男孩子如果被那樣抱起來一定會惱羞成怒的，我這是正常反應。”

    從來都會精心思考的長青第一次說出這樣不打自招的話，說完之後長青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

    正常的男孩子。

    海怪笑了：“長青的確是一個很正常的男孩子呢。”

    長青愣了一下，沒有再說話。

    海怪和長青並排走著，午飯時間打算一起吃，海怪沒有帶上自己的帽子和口罩，穿著清潔工的衣服卻並不是清潔工的扮相，隨時的看向旁邊的長青之時，瞳孔中全然是溢滿的溫柔。

    長青是個好孩子，哪怕是他自己不在，這個孩子也能夠很好的成長。

    長青心中並沒有對海怪的消失有任何的怨恨，海怪能夠感受到長青平靜的心情，這個孩子不怪、不怨、不要求，一切都隻靠著自己努力。

    知足滿足，並且能夠平靜的接受一切。

    讓人欣慰。

    也讓人心疼。

    到底是留下來，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寵溺這個孩子。

    還是離開他，讓這個孩子自己做出自己想要的決定。

    他沒有辦法參透長青內心深處真實的渴望，無法做出如此兩難的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