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吾皇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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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對亂糟糟的骨架, 林尋定定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忽然發出‘咦’的一聲。
之前這具白骨一直安然地擺放在玉棺裏,手是朝下扣著的,散開後, 原本壓在手骨下麵的一塊帕子便露了出來。
一塊潔白的手帕, 上麵繡著個喜鵲, 嘴裏叼著一根細細的樹枝。
林尋不明白它是怎麽出現在這裏的, 離開前將手帕揣在懷裏,重新合上棺材,雙手合十鞠了一躬,熄滅手中火把, 皇陵重新歸於黑暗。
不知是不是沾染了皇陵的晦氣,回去的路上,他取巧抄了近道,恰巧撞見太子。聽說太子最近為兩個官員死亡的事情忙得焦頭爛額, 一看果然如此,整個人麵色都不太好, 眼中還有血絲。
兩個要員被害,辰寒又遲遲沒有派人頂上官位, 讓太子極其不安,要知道兩個大員生前都是站在他這邊,如果放個不知根知底,甚至站在二皇子那邊的,太子就有的愁了。
這會兒兩人遇見, 頗有些狹路相逢的味道。
太子幾次忍了又忍,終究還是沒忍住在林尋耳邊咬牙低聲質問:“是不是你搞得鬼?”
林尋雖不是始作俑者,但卻是事件的導火線,他看了太子一眼,並未回答,往回去的方向走。
太子一人留在原地,盯著他的背影,一股憤怒從胸口迸發,如同野獸壓抑的嘶吼:“假以時日,我定會讓你生不如死。”
一回去便一頭紮進藏書閣,查閱各種毒經無果,林尋倒沒有太失望,若是輕而易舉能查出來,下毒的人也不會輕易用在先皇身上。
他將書放回原位,終於還是掏了腰包。
【係統:龍王水蛭,一旦寄居人體內,不易被發覺,被寄生者常年痛癢難耐,甚至產生幻覺,性情大變。】
林尋無意識咬著指頭,難怪辰元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暴君。
【係統:龍王水蛭是水蛭中最恐怖的存在,不但會吸食寄居者的生命,也會禍延子孫。】
“難怪辰寒的身體也不好,太子……”林尋想到幾次見到太子,對方都是掛著黑眼圈,性情也是驕躁,很難控製住喜怒。
他忽然挑眉,為什麽原主的身體卻很好?
辰安宴的身體分明很健康,他來之後並沒有感覺到任何不適。
【係統:五千兩。】
林尋現在身上隻剩不到六千兩銀子,略一沉吟,還是付了這筆錢。
【係統:很明顯,你不是親生的。】
林尋:……
他怔了幾秒,第一反應便是去荒殿阻止陳公公。
沒有時間供他驚訝細想,因為林尋並不確定還有沒有其他人知道這件事,一旦滴血認親的風波鬧大,被有心人牽扯到他身上,他和辰寒的血不相容才是可笑。
還未走到荒殿,便聽見裏麵有爭論聲,林尋見大門沒有合嚴,跨步走進去。
“不可能,我絕對不會讓二皇子身陷險境!”
林尋一進門,就看見陳公公眼睛通紅的樣子,站在他對麵的,是一臉不耐煩的蓮昊乾。
見到林尋的一瞬間,陳公公滿臉震驚。
林尋卻是略過他瞧著蓮昊乾,似笑非笑:“來理佛?”
原本那日兩人穿著喇嘛的衣服,要參加宮中佛論,林尋還準備從蓮昊乾身上狠狠撈一筆,可惜被突如其來的火災阻止。
國寺的佛道大師被燒死後,不知從哪裏傳出風聲,言明這次火災和民間那些自稱域外佛師的人有關,畢竟明麵上看他們才是最大的受益者。辰寒借機逮了不少人,順帶肅清朝政,一些崇尚偽佛學的官員也受到牽扯。
不少王公貴族為近日吃齋念佛,說是要為枉死的佛道大師念《往生經》,蓮昊乾也加入其中,結交了不少人。
餘光瞥見地上的藥包,他彎腰拾起,遞到蓮昊乾麵前:“你的。”
蓮昊乾並未伸手拿,這是方才他讓陳公公交給辰安宴,伺機給辰皇下毒,隻是無論如何陳公公也不肯,爭執中藥包便掉在地上。
“你來了也好,”蓮昊乾比起之前見過的時候,鎮靜了不少,好像有了底氣:“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究竟願不願除去辰皇,同我們裏應外合?”
林尋低低笑了聲,走到旁邊的凳子上坐下,他翹著二郎腿,胳膊壓在桌子邊,身子傾斜著,不像個皇家子弟,倒像個市井無賴。
“你真的很有意思。”他抿了抿唇,“出乎意料的有意思。”
他碰見過聰明的,也遇見過狠毒的,但這麽把自己當回事的,還是第一個。
林尋覺得這個人值得被自己記住,偶爾拿來調劑一下心情。
不理解他話中的意思,但卻聽出其中的嘲諷,蓮昊乾眼中閃過狠厲:“希望你不要後悔。”
說罷,拂袖而去。
陳公公急道:“殿下您該同他虛與委蛇,要是惹急了……”
林尋抬眼看了他一下。
僅僅一個眼神,陳公公卻是說不出話,方才一瞬間,他看見的仿佛是蓮妃娘娘的眼睛,高傲,不容忤逆。
“滴血認親的事暫且作罷,”林尋指尖在桌上敲了兩下,“既然躲在荒殿,就躲得幹淨一點,”他終於移開目光:“若是被些阿貓阿狗纏上了,我也幫不了你。”
走出荒殿,林尋將藥包裏的藥丸捏碎撒在土裏,原本開得豔麗的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
立竿見影的毒|藥。
看著萎敗的花瓣,他眼中最後一絲冷意收斂,蓮昊乾這麽心急,必定有所依仗,似乎想到什麽,林尋嘴角勾起,一路維持著古怪的笑容回到別院,迎麵和蘇秦撞了個滿懷。
蘇秦見他笑得滲人,皺眉:“發生了什麽”
林尋仰起頭,“沒什麽,隻是剛剛看到有趣的畫麵。”
蘇秦眉頭皺的更深了。
林尋隨手一指,前方一隻螞蟻順著莖稈費力往上爬:“你瞧,它找到一根雜草,卻以為抱上了參天大樹。”
蘇秦忽然伸手,在他胸前一蹭。
林尋:“一百兩。”
蘇秦收回手,兩指指腹摩擦,中間是剛從林尋身上蹭下的細小白色顆粒。
“天香丸。”
同它的名字不同,天香丸是一種劇毒的毒丸,服下當即斃命,死後身體散發異香,故被命名為天香丸。
“天香丸主要成分是珠蓮草,珠蓮草乃蓮國特有的植株,因為本身毒性強烈,很多年前便被皇室禁種,甚至有珠蓮草的地方都被一把火燒了。”蘇秦盯著他:“你又是如何得來?”
蓮國禁種珠蓮草,這天香丸卻是出自蓮國皇子身上,林尋同他對視:“你怎麽確定這珠蓮草是因為毒性過猛被禁,而不是被皇室私存占為己用。”
他這一抬頭,鼻尖幾乎貼著蘇秦的麵頰,但林尋很快後退一步,無論什麽時候,和長得比自己高的人交流都不是能令人高興的事情。
蘇秦卻是一把拉住他。
“晚上到我房間來。”
林尋一挑眉:“你請我睡覺?”
蘇秦依舊一本正經:“看戲。”
入夜,一個身影鬼鬼祟祟地來到林尋屋外,他先是緊張地環顧一眼四周,蘇秦這裏來來回回也就幾個人,見沒有下人走動,快速將一支空心細竿插|進紙窗。
迷煙很快在屋內散開,在門外聽了會兒動靜後,這人便小心翼翼推門進去。
床上的人似乎徹底昏了過去,死氣沉沉的。
他加快步伐,一把匕首快很準地刺進棉被,沒有預想中的血濺五步,匕首鬆鬆垮垮的,完全沒有刺進**的緊實。
行刺的人瞪大雙目,似乎反應過來什麽,轉身就要跑。
剛跑到門口便被一掌打飛回來,重重跌在地上,吐出一口血來。
林尋撇嘴,難怪偌大個院子都不用侍衛,蘇秦本身便是武功高強,他方才連對方怎麽出手都沒看清。
林尋走進屋,從容地點亮油燈,看清地上人的麵容。
他一向記憶力不錯,這嘴角帶血的人正是第一天引他見蘇秦的仆人,林尋偏過頭:“你不是說他受過母妃恩惠?”
蘇秦一腳踩在就要爬起來人的胸口,撕下他臉上的□□,露出一張俊朗陰沉的麵容。
林尋稍稍有些驚訝:“蓮昊乾?”
他眼珠一轉,很快明白過來,走過去挑起蓮昊乾的下巴,逼他看著自己的臉:“想玩李代桃僵?”
伸手在蓮昊乾身上搜了搜,果然還有兩張人|皮麵具,一張是自己的,還有一張則是模仿蓮昊乾的麵容做的。
林尋能推演出個大概:“互換身份,想法挺妙。”
估計是想殺了他,自己取而代之,再用自己的屍體裝扮成被暗害蓮國皇子的身份,瞞天過海。
他兩指夾起人|皮麵具,對著光看了一陣,“還挺逼真的,看來下了血本。”
蓮昊乾眼中的恨都能凝聚成毒汁:“辰安宴,你竟敢聯合外人暗算我!”
林尋所有的表情一瞬間消失,淡淡道:“幕後主使不是他。”
就蓮昊乾這腦子完全不可能想出這種大膽巧妙的主意。
“自然不是他。”黑夜中,屋外又走近一人,穿著刺繡金龍的黃袍,明黃色在油燈光亮中格外刺眼。
辰寒盯著地上的蓮昊乾,狹長的雙眼依舊銳利。
蓮昊乾忽然猛地吐出一口血,蘇秦立馬上前,片刻後搖搖頭,示意沒得救。
蓮昊乾還殘存著最後一口氣,叫了一聲‘辰安宴’的名字,頗為諷刺:“你真的以為自己就這樣贏了,還是幫著辰寒對付我就能取得他的信任,可笑,可笑!”
林尋雙目微微一凜。
蓮昊乾方才自斷經脈,現在幾乎是爬著過來,一把抓住林尋的衣袍:“你可知道,自己身上的血有多肮髒?”
一旁的蘇秦袖中的手抬起,顯然是不讓他繼續說下去準備滅口。
林尋卻是突然低下身:“有多髒?”
蓮昊乾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咧開嘴笑,看著林尋的目光有厭惡,有憐憫:“你的母親是蓮妃不錯,但你根本不是什麽辰國的二皇子,你的親生父親是我的舅舅,不,他也不算是我的舅舅……”
蓮昊乾抬頭,目光帶著追憶:“母妃的生父有諸多妻妾,她長兄幼弟就有好幾十個,當年外公為了討好父皇,竟是在府中舉辦宴會時,將自己的一個小妾服侍皇帝,沒想到她卻懷孕了,畢竟有皇家的血統,不敢打掉,也不敢聲張,隻能默默生下來。”
他爆發出一陣笑聲,伴隨著猖狂的笑聲,咳出血來:“是舅舅也是兄長,而你的母妃,是父王年輕時和一個寵妃生的,也算是本王的姐姐,辰安宴,你說說,你究竟是個怎麽混合產生的怪物?”蓮昊乾猙獰地看著他:“現在,你懂了麽?”
林尋怔在原地,遲遲沒有說話。
蘇秦見慣他沒心沒肺的模樣,陡然看見他露出這種不知所措的神色,心裏驀然一疼,走到林尋的身邊,伸出手,遲疑了下,拍拍他的肩頭。
林尋抬起頭,茫然道:“你聽懂了麽?”
蓮昊乾一口氣說了這麽話,已經徹底快要不行了。
林尋趕忙扶住他的肩頭:“你別死,再說一遍,我理不清這些關係,什麽弟弟妹妹姐姐哥哥的,慢點說!”
蓮昊乾目光中露出絕望,身子一下軟了,死不瞑目。
林尋同樣絕望回頭,問蘇秦:“他明明看上去還能再撐一下,怎麽突然咽氣了?”
蘇秦:……
後半夜,林尋被蓮昊乾帶回寢宮,蘇秦則留下清理現場,一路上辰寒基本沒有說話,臨近寢宮門口時,林尋突然道:“您早就知道了,對麽?”
他不再稱‘父皇’,而是用了‘您’字代替。
辰寒沒有否認,直接回答道:“辰家的血統不可能生出一個健康的孩子。”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殿內,裏麵空無一人。
辰寒語氣很平靜,對待林尋的態度也沒有轉變,就像是一個長輩對著他的小輩。
林尋:“我父親……”
“他是一個很厲害的人,”辰寒坐下,倒了杯熱茶,“如果不是顧念你母親,他原本是能成大事的人。”
林尋目光一凝。
辰寒:“除了是不能被承認身份的皇子,他還有另一個身份,邪宮之主。”
林尋道:“他還活著麽?”
辰寒沒有回答,反而道:“我答應過你母妃,要護你一世安然無虞,我所能告訴你的取決你自己的選擇。”
“選擇?”
“官道,還是邪道?”辰寒起身:“你是邪王唯一的孩子,你若是選擇江湖,朕會助你成為邪宮之主,但若是你選擇第一條路,朕也可以恢複你二皇子的身份,東宮之爭朕隻看結果,誰贏了,便是未來的天下之主。”
林尋:“兩條路都是踏著累累白骨走上去,有什麽區別?”
辰寒:“說白了就是正邪兩道,‘邪’指的不是邪魔外道,邪王還是邪宮之主時,正道人不敢說他一個不是,邪道不敢有一個不從,你是他的孩子,沒理由做不到。”
林尋沒有作答。
辰寒將熱茶遞給他暖手:“今夜你就住在這裏,明天一早給朕答案。”
他還有很多沒有處理完的事情,說完便再次離開,寢宮隻剩林尋一個人,顯得空蕩蕩的。
天將明時,辰寒正坐在蘇秦院中,昨夜的屍體早就被處理幹淨,淩晨的風最是冷寒刺骨,他卻渾然不覺,道:“你猜那個孩子會作何選擇?”
蘇秦:“很快就會有答案。”
辰寒歎道:“當年蓮妃選擇正道,那人投身邪道,方才釀出悲劇。”
他站起來,對蘇秦道:“走吧。”
兩人來到寢宮外,裏麵出奇的安靜,辰寒搖頭:“怕是也一夜沒睡。畢竟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心智再成熟一時怕也難以接受。”
蘇秦卻覺得林尋的性格不像是任人擺布的。
辰寒狠狠心,推開門,當場愣在門外。
寢宮內格外空曠,打開門,冷風鑽進去,都有回音。
床頭的玉掛飾,桌上的汝窯花瓶,牆上的鬆鶴圖,就連床頭極快散發香味的檀香木都被卸去。
雁過還留毛,這裏卻是什麽也不剩。
一張紙輕飄飄地隨風吹到辰寒腳下,上麵滿共就寫了兩句話。
“——正道,邪道,與我何幹?我命中注定要走第三條道。”
“——盜亦有道。”
辰寒目光緊緊鎖定地上的紙張,像是要把它灼穿。
蘇秦涼颼颼提醒他:“你口中難以承受的小孩子,怕是已經背著‘行囊’逃到無憂山莊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終於肥了一次,為了獎勵自己,決定出去吃個夜宵┑( ̄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