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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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氏與王婆子見麵的事,一直沉沉壓在青柳心頭。

    回到家裏,周氏已經燒好了熱水等他們。

    青柳把柴火堆在牆角,抹了把汗,和青荷兩人端了熱水回房擦身。

    周氏則在院中處理他們帶回來的山貨。

    青柳換了身幹淨衣服,正準備去河邊洗衣,卻被青荷搶了先。

    她便去房裏看李大山。

    李大山靠在床頭,愣愣出神。被子隻蓋了小腹,兩條腿露在外頭,腿上纏了厚厚的紗布。房間裏彌漫著藥味。

    青柳輕聲喊了聲爹,從桌上倒了杯茶遞過去。

    李大山回過神來,接過茶杯,臉上掛著笑道:“你們三個今天上山了?”

    青柳點點頭,“撿了些柴火野菜回來,晚上做野菜餅吃。”

    李大山道:“好,許久沒吃了。”

    青柳問:“爹,今天腿還疼嗎?”

    李大山不在意地拍了拍大腿,“早就不疼了,就你這孩子不信,每天來問一次。”

    青柳確實不放心,探身看了看,見紗布上沒有膿水,也沒有難聞的氣味,才鬆了口氣。隻是這口氣也沒有鬆到底,大夫已經說了,她爹的腿若要治,得趁早,不然等傷口愈合,骨頭長好,那時就得敲碎骨頭讓其重新生長了。

    房門口又探進來一個亂蓬蓬的頭,青鬆洗了澡也過來了。

    李大山對小兒子招招手,等他到了眼前,道:“今天上山有沒有給你大姐惹麻煩?”

    青鬆一聽就有點不高興,大聲道:“我沒有惹麻煩,我今天摘了好多板栗!”

    青柳忙輕拍他一下,“那麽大聲做什麽,把我嚇了一跳。”又轉頭對李大山道:“爹,青鬆最近可乖了,今天在山上摘了半簍子山棗和板栗哩。”

    李大山聽了,摸摸青鬆的頭,笑道:“是爹錯怪你了。”

    青鬆低了頭,小聲道:“爹,以後我每天都去山上摘板栗,等大堂哥回來讓他拿去賣,賣了銀子給你治病,你要快點好起來。”

    李大山聽得鼻頭發酸,連連道:“好好,好孩子,青鬆長大了。”

    晚飯做的是野菜餅,舀了一點麵粉,將野菜焯水剁成沫,與麵粉混在一塊,攪成稠稠的糊,貼在鍋裏烙了兩鍋,多餘的打算留作明天的早飯。

    吃了飯,姐弟三個去了爹娘房中,陪他爹說了會兒話。

    李大山看著三個孩子,心中又是熨貼又是難過,孩子這麽懂事他當然高興,可一想起日後自己再不能護著他們,就止不住滿腔的愁苦。

    孩子出去後,他長長歎了口氣,道:“柔娘,我這腿就這樣吧,不治了。”

    周氏嚇了一跳,忙道:“怎麽就不治了?”

    李大山搖搖頭,“銀子又湊不起,反倒苦了幾個孩子,不如就算了,將幾家人的銀子還回去,家裏好歹還剩下一些。你最近留意一下,若有人上門提親,年紀大些,家裏窮些都不要緊,人身體好勤快就行,幫青柳青荷定了。等她們出了門,青鬆也該大了,能挑大梁了。就是苦了你,要伺候我這癱子一輩子。”

    周氏握住他的手,沒有說話,她不怕自己苦,就怕他和孩子受苦。

    飯後不久,他們奶奶王氏借著月色來到家裏,看過李大山後,就找周氏出去說話。

    青柳看了看毫無所覺的弟妹,找了個借口,也出了房門,在廚房裏側耳仔細聽著。

    王氏道:“大山的腿,你是怎麽打算的?”

    周氏低頭看著地上,輕聲道:“銀子湊來湊去,隻湊了一半,剩下的十五兩怎麽也湊不出來了,我看當家的意思,是不準備治了。趁現在家裏還有些銀子,把青柳青荷送出門。”

    王氏一聽便變了臉色,“他病糊塗了,你也糊塗了不成?現在家裏這種情況,誰願意上門來?況且她們兩個一出門,青鬆又是半大孩子,家裏就你一個,你能撐得下去?再說,大山不準備治,你也不準備讓他治了嗎?你要想清楚,大山今年還不到四十歲,難道下半輩子就得癱在床上?青鬆這麽個半大孩子,若沒他爹幫襯,家裏又是這種情況,有誰願意嫁過來,難道這輩子就要打光棍了?”

    周氏眼裏盈了水光,“娘,這些我都知道,可是銀子實在湊不出來,能怎麽辦?總不能把家裏的田賣了吧?”

    家裏總共兩畝薄田,賣不了幾兩銀子,而且賣了田之後,這一家子的生計就真的是無處著落了。

    王氏聽不出情緒道:“還有青柳和青荷。”

    周氏猛地抬頭來看她。

    王氏道:“今天王婆子去找我了,我看她的提議可以。”

    “可是……她要讓青荷去做妾啊,”周氏慌道,“做了妾,這輩子就完了。”

    “若舍不得她,大山和青鬆怎麽辦?”

    周氏嘴唇顫了顫,“當家的不會同意的。”

    王氏道:“他如今臥在床上,能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隻要你們不說,時間到了一頂小轎送過去,等生米成了熟飯,再給他知道不就成了?”

    周氏搖了搖頭,哀求道:“娘,就算把青荷給了那家人,也才十兩銀子,還差五兩呢。咱們別這麽做,想想別的辦法好不好?”

    王氏擺擺手,道:“這你別擔心,我今日問過王婆子,那家人也是要買下人的,等青荷過去,和人家說一說,讓青柳去他家裏做幾年工,五兩銀子不就有了?”

    周氏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她,要將一個孫女賣做妾也就罷了,竟還要將另一個孫女賣做奴婢,她頭一次知道,自己婆婆的心,原來這樣硬。

    王氏怎不知她心中的想法,長歎一聲,“青柳和青荷都是好孩子,若不是實在不得已,我也舍不得她們。可是眼下的情況你自己想想,若舍不得她倆,那大山和青鬆這輩子就苦了。況且去黃家,她們兩人的日子未必就不好。青柳如今都十七了,正是最難婚配的時候,高不成低不就,不如就去別人家裏做幾年工,等到二十來歲放回來,再找個喪妻的男人嫁了,不是正好?至於青荷,她雖說是去給人做妾,可那大戶人家,就是個下人都比我們體麵,她若是造化好,去了還能享福。而且她們兩個一起去,還能互相照應,你也安心一些。”

    周氏腦袋亂哄哄的,一句話也沒聽進去,王氏見她這樣,便道:“這事你再想想,明後兩天就要給人回複了。黃家人等不了那麽久,大山的腿更是等不了!”

    她說完這話,就徑直走了。

    周氏站在原地,掩麵流淚。

    青柳悄悄回到房裏,青荷青鬆已經睡下。

    家裏房子不夠,他們姐弟三人自小是睡在一個房裏的,後來青鬆大了,就在屋子中間掛了布簾,他睡外間,青柳青荷睡裏間。

    青柳躺在床上發呆,腦中全是剛才王氏的話。

    其實她十五歲那年,是與人訂過親的,原打算那年年底成親。

    婚前三個月,她在山上割兔子草,一不小心摔下山坎,額頭磕在一塊鋒利的石頭上,留下一道手指長的疤痕。

    她頭上的痂還沒落,楊家人就趕來以她破了相為由,強行退婚。之後又急匆匆抬了另一個女子進門,不到七個月後,那女子產下一個足月的女嬰。

    事已至此,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隻怕楊賀早已跟那女子暗結珠胎,自己破了相,不過是給他們一個退親的借口罷了。

    周氏氣得直抹眼淚,道楊家欺人太甚。

    青柳卻暗裏鬆了口氣,在她看來,此時退親,總比之後過了門才發現其中的齷齪好,到那時,就真的是入了火坑出不來了。

    隻是不論如何,退親對她的名聲還是有礙。那會兒她已經十五快十六了,村裏姑娘大都十四歲就定親,十五歲完婚。她那時年紀不算小了,又破了相,退過親,好一點的人家都不願上門,來得都是些上了年紀,身體又有殘疾的,她爹不願她受委屈,都沒同意,不知不覺就拖到現在,如今已經很少有人上門了。

    王氏的意思,她這個年紀,正是最難說親的,不如再等幾年,直接嫁個鰥夫,這幾年賣給黃家,又能為爹賺幾兩治病的銀子。

    若隻是她一個,她倒不介意真的去做,可偏偏賣她一個不夠,還得將妹妹也賣了。

    她長了青荷三歲,可以說也是自小看她一塊長大的,看她從一個伊伊呀呀的小粉團,長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難道還要眼看她成了別人的妾,一輩子遭人作踐?

    況且一下子賣了兩個女兒,隻怕爹就算治好了腿,這輩子在村裏人麵前也抬不起頭來。

    青柳忽然想起今天早晨在河邊聽到的,林大善人願意出二十兩給他大兒子結冥婚的事,心裏漸漸有了主意。

    反正都是要被賣,與其姐妹二人一起受苦,不如想個法子,好歹將妹妹擇出去。

    她這輩子左右也是這樣了,是做幾年仆人再隨便嫁個鰥夫,還是直接守寡又有什麽區別?

    好歹後麵這一條,還能保得她一身清白。幹幹淨淨地來,幹幹淨淨地去。

    作者有話要說:  哈哈,沒錯,這文男主就是玉秀的兒子的兒子的兒子,總之不知第幾代兒子。

    謝謝沫陌炎唯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