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刑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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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不是。現在的年輕人都浮躁,活著的時候跟你好得蜜裏調油似的,死了拍拍屁股轉身又跟別人愛得死去活來的有的是,董家這小媳婦,不離不棄是,也是董家小子夠仁義,不錯不錯......”

    “說得一點都不錯,現在年輕人的想法咱們不懂,咱們年輕那會兒,拉拉手就是一輩子了。誒?娟娟呢?”老奶奶剛想回頭問問身邊的年輕人有什麽想法,就發現剛才還乖乖坐在她身邊裝背景的女孩早已經失去了蹤影,感歎了下年輕人一點耐心都沒有了之後,又去聊別的八卦。

    羅叢娟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以免哭出聲來。這是她在父母皆亡後漸漸養出來的習慣,因為世界上唯一一個會慣著她讓著她的人,已經不在了,她的任性與叛逆除了讓她得到喝罵和毒打外別無用處。

    大約是太渴望被關懷疼愛,她初到外婆家也做了不少不合時宜的舉動,想要證明自己存在的重要性。可是她外公外婆帶她回來,卻仍然沒有辦法直麵她與自己喪心病狂的父親相似的眉眼,隻要一看到她,就會讓他們想起自己的女兒是怎麽慘死的,哪怕她再無辜,都不可避免地成為出氣筒。

    所以在得到了許多的無視與欺負後,她終於學乖,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再做任何出格的事惹人討厭。也正因為此,她才越發思念董君嚴,他的懷抱那麽溫暖幹淨,他的身軀那麽高大挺拔,隻要靠在他懷裏,什麽人和事都不能再傷她分毫。

    說來真是奇怪,她跟董君嚴相處不過七八天,對於一個十歲的孩子來說,很短,之後分開,再也未見,但董君嚴的樣子,一直清晰地在她腦海中,從未曾淡去。世界上最大的不幸,大約是那個人音容笑貌猶在,一切仿佛從未改變,但你跑遍每一個角落去尋覓,都不會再有一個同樣的人站在那裏,衝你微笑say hi。

    她一直在努力地適應,適應這世界沒有他。她從未曾有機會訴說,自己對他的別樣情懷,殺戮,是她發泄心中恨意的方式。

    董君嚴為國捐軀,生得偉大,死得光榮,她縱有澎湃的愛與恨,也不可能在他死後,去玷汙他心愛的國與家。

    所以,當這一腔****全轉移到董家其餘活著的人身上時,羅叢娟有一瞬間是想搶走董君嚴的小閨女的,那一雙一模一樣的眼睛,讓她隻看了一眼,便再也轉不開頭去。

    那是他生命的延續!身上流著他一半的血!她極力忍了又忍,才忍住走出去搶孩子的衝動。羅叢娟是個很有自知之明的人。童年經曆絕對算不上美好,成長過程中又遇到了很多不靠譜的撫養人,如果說外公外婆隻是習慣性無視她,她的舅舅舅媽卻是恨不得壓榨幹淨她每一分利用價值,父母留下的錢進了他們口袋也就罷了,還在拿了一筆巨款後大言不慚地說她是吃白飯的,連帶著表哥表妹都嫌棄她。與健全家庭長大的孩子相比,她敏感多疑,自卑內向,有強烈的厭世情緒,甚至有的時候恨不得全世界都隨著她一起被毀滅才好。

    這樣的她,連自己都痛恨了吧。如果人死後真的有靈魂,董大哥會怎樣恨她。她心中敬畏,自然不想傷害這個孩子。這孩子比自己幸運多了,雖然從未見過父親一麵,但父親一定至死都是惦念著想要她的,而且還有個這麽偉大的母親,甘於擔起獨自一人撫養孩子的擔子。對比一下自己,嗬嗬,不提也罷。

    好不容易終於走回家,羅叢娟掩上門,靜靜地滑坐到地上。她現在無比慶幸,當初得知董大哥的死亡時間與他女兒出生時間足足有13個月的時間差時,沒有貿然動手加害他們,也許是第一次見麵那雙太過相似的眼睛讓她潛意識裏接受不了這個孩子不是董大哥親生的事實,總之,她唯有感謝上蒼,今天終於讓她知道真相。

    那麽,她猛地睜開眼睛,她中斷的計劃,是否應當繼續,那個人還在外麵活得瀟灑,絲毫不在意自己毀了兩個人的人生的事實,她絕對不能冷靜地無所作為地旁觀,必要親手殺了那個人,才能解了心頭之恨!

    可那個人到底是誰呢?她從來不擅長邏輯思維,隻能憑借自己所知的隻言片語,順著去找一個接一個人,從他們嘴裏問出自己想知道的,在她的目標沒有達到前,對不起了,她必須滅口,以免打草驚蛇。

    快了,她已經很接近了,這四個人中,一定有她要找的人,從誰下手呢?默念四個陌生的名字,她很快選取了其中之一。

    喝酒,是李鬆平生最愛的事,隻要讓他端起酒杯,便是爹娘都顧不得了,非得喝個痛快才行,而且這廝還是出了名的酒品不好,喝多了酒必要又罵又叫,甚至動手打人的。

    老婆剛結婚沒多久就被他打進了醫院,老婆娘家帶著十幾個表的堂的兄弟給他一頓狠修理,憤而離婚,又搞臭了他本就所剩不多的名聲,更是去他的老單位鬧了幾場,連吃飯的家夥都丟了,沒錢沒工作沒老婆,三無青年李鬆同學自此更貪杯中物,好在他沒有混蛋到底,始終沒有揮拳向他的老父老母,隻消沉度日。

    大老爺們,沒個正經工作,花錢還無度,家裏縱是有金山銀山也禁不住他敗,在挖空了父母的養老錢後,他隻得想辦法養活自己。為了掙錢,真是什麽都敢幹,渾不吝的這麽個人,從來沒有敢惹。

    可惡人自有惡人磨,今天又喝得像團爛泥的他在回家的路上就讓人給收拾了,一百五十多斤的漢子,被人一棒子砸在後腦上,連聲都沒吭就躺倒在地,被個全身上下一片漆黑的瘦子給拖著走。這瘦子大約也是藝高人膽大,做這些根本沒有半點背著人的意思,不過半夜三更,路上行人不多,僅有的那麽兩個也裝做什麽都沒看見調頭小跑著離開,開玩笑,鬼才認識這被人一棒子悶暈了的倒黴蛋呢,不知道古人教過,非禮勿視嗎?

    因為重度醉酒,李鬆對疼痛的反應很弱,隻覺得胳膊上熱熱的,還帶著絲絲縷縷的疼,而且疼痛還有愈演愈烈的趨勢。他本能地感覺到身邊有人,還以為是自己老娘又來跟他嘮叨,想要伸手扒拉走她,可他用了不小的力氣,胳膊卻像生了根似的,紋絲不動。

    而胳膊上的疼痛越來越清晰,竟是連酒精的麻痹作用都不扛不住了,火燒火燎的疼,竟讓他忍不住呻吟出聲,一直眯著的眼睛終於睜開。

    一眼看下去,醉意瞬間蒸發!

    他被結結實實地綁在把破舊的太師椅上,身邊一個穿的一身黑的怪人,正拿著隻水壺往他胳膊上澆水,冒著熱氣的水落在他裸露的皮膚上,立時便帶起一串水泡,顯見那壺裏的水極燙,自己胳膊上一層紅一層泡,有的地方甚至連皮都被燙掉了,血肉一片模糊!

    疼疼疼!李鬆除了疼痛再沒有別的感覺,他開始掙紮,發現並沒半點用處,水壺裏似乎有源源不斷的水,一直斷斷續續澆在他的胳膊上,對方尺度拿捏得相當好,正好每每都在前一波疼痛稍緩,身體已經適應了之後,再添上新的滾水。

    死豬才不怕開水燙呢!他一個大活人,怎麽可能不怕,疼得直哆嗦,卻半點躲不得,李鬆哭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求爺爺告奶奶地叫喚著饒命。

    滾水終於有一刻鍾的停息,容得上他喘口氣。隻聽對方壓低了嗓音問道:“你有病嗎?”

    什麽?這女的該不是個神經病吧?我有病,你有藥嗎?不過這話他可不敢說出來,隻能小心地回答:“我肝不好,醫生說喝酒喝的,但我沒毅力,戒酒是不可能了。別的毛病沒有。”

    “哦?你確定?”

    “確定啊,幾天前社區組織體檢,我剛拿到的體檢報告,我媽還嘮叨我著,不信你放了我,我拿來給你看。”

    對方沒有糾結這個問題,繼續問:“一年前,婦幼保健院,你還記得花姐帶著郝朋躍去鬧事時,有人傷到個孕婦嗎?”

    一年前,那麽久遠的事,他哪有那個閑心去記得!李鬆心底下這麽想,嘴邊冒出來的卻是:“女王饒命啊!一年前?女王多說說,哪個孕婦?我人笨腦子糊塗,有點想不起來了......啊!!!!!”

    水壺裏剩的最後一點熱水被她一股腦全澆了下來,換來李鬆幾聲慘叫,等慘叫聲低沉下去,她才幽幽地問:“這回想起來了嗎?”

    “唉喲我的姑奶奶啊!咱雖然跟著去醫院當過醫鬧,幹過幾回打人的缺德事兒,可咱也是人生父母養的,怎麽能動手打孕婦這麽缺德呢?姑奶奶明鑒啊,咱可真沒幹過,求求您,求求您,高抬貴手,我真不知道啊!”

    “不知道?沒關係,我有的是時間幫你慢慢回想!”她拎著空水壺走開,過了沒多久又回來,李鬆已經疼得意識都有些模糊了,燙傷的疼痛不在於受傷瞬間的刺痛,更在於之後連綿不絕源源不斷的疼,疼得他恨不能將這整隻麵目全非的胳膊切掉,也好過痛得死去活來,要不是怕自己一個勁地嚷嚷疼煩到了這不知名的女羅刹,他怕是要可勁兒地嚎幾嗓子以解疼了。

    她手裏的水壺顯然又灌滿了水,每每一打晃就會有熱氣嫋嫋升起,李鬆看在眼裏,急在心裏,生怕這羅刹再將滿滿一壺水全消耗在自己身上,真兜頭澆下來,他怕是全身都剩不下幾塊好皮,還不得活活疼死!

    一年前!一年前!一年前到底怎麽回事啊該死的!快想起來!李鬆拚命回想,一年前他在婦幼保健院到底都經曆了什麽,何至於就引來這麽號羅刹來索命,可想來想去除了想起來那一趟他確實比平常多掙了點錢,接下來很是天天飲酒作樂玩了一陣子外,毛線都想不起來!

    可是,明明,那一次他隻打了個保安啊!關孕婦什麽事?李鬆絕望了,恐懼地瞪著眼前一身黑衣的女人一步步走近:“姑奶奶,求求你,我真沒傷過孕婦,隻打了個保安,還絕對沒下死手哇,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啊~~~~”

    滾燙的熱水再次傾瀉而下,這一次,卻是澆在他另一條未受傷的胳膊上,他忍不住又一聲慘叫,身體絲毫沒有因為連續受創而對疼痛麻木,反而更加敏感,疼疼疼疼疼!!!!!!

    生不如死!活了三十年,從來沒有受過這樣的折磨,李鬆不知道對方是打定了主意要折磨死他,還是真的認為自己有所隱瞞,想要從他嘴裏套出些東西來,天地良心啊,如果真知道,他一定會說的,非是他沒哥們義氣,真的是實在太疼了,隻要能讓他不再受罪,讓他幹什麽都行!

    又澆了半壺水,李鬆的兩隻胳膊同樣精彩了之後,她還是沒能得到想要的答案,這才相信,也許她這次運氣不好,真的又找錯人了。

    她輕輕吐出一口濁氣,從懷裏掏出把水果刀,想給李鬆個痛快。

    就在此時,李鬆的手機響了,古惑仔的主題曲鏗鏘有力地在黑暗中回蕩,嚇了她一跳,她陰晴不定地回望了一眼被她扔在桌上的手機,來電人:老媽。

    既然碰上,就接了吧,讓他們母子倆告個別。她先警告一番,讓李鬆別亂說話,不然她可要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李鬆沒有看到剛剛她掏刀子想要下殺手,他想要活命,自然言聽計從。

    免提接起,揚聲器裏傳出個蒼老的聲音:“鬆兒啊,怎麽還不回來?太晚了,今天就別喝了吧,啊?”

    聽著老媽語氣中的小心翼翼,李鬆犯渾慣了,也忍不住有幾分心酸,自己以前怎麽那麽混蛋,淨幹些讓父母操心的事!以後可得少喝點酒,別三十歲了,還不讓人省心!

    他少有地耐下心來跟老媽說了好一會話,等老媽收線掛了電話,才突然發現,那個女人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