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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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功的心情從來沒有這麽好過,平安脫險,還有佳人在前。

    千言萬語在嘴邊翻滾,卻又不知從何說起。這個令他朝思暮想的女人,偏偏現在不愛他。一句不合時宜的話,如果顯得唐突,程功是斷斷不會說的,他愛得太小心,大約是經曆過失去,此時的相見才讓他倍加珍惜。

    “你、你怎麽來了?”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話,程功卻在說完後恨不得扇自己個大嘴巴,什麽叫你怎麽來了?人家來不行嗎?別讓文沫覺得自己嫌她過來礙手礙腳才好。他有些不安,努力睜大腫得幾乎看不見的眼睛,他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要多狼狽有多狼狽,絕對不是希望自己愛人看到模樣。

    文沫沒有回答,她往前邁出一小步,此時距離程功隻有半隻手臂的長度,然後她抬起手,輕輕撫上他的一處紅腫,有些心疼:“還疼嗎?聽說你後背也受傷了?要緊嗎?”

    程功驚訝地低頭,正對上文沫的眼睛,那雙澄清的眸子裏滿滿全是憐惜,還隱隱泛起幾分水光。她!???

    他忍不住伸手覆在她的小手上,語氣遲疑中帶著小心:“你、你記起來了?”恢複記憶,當然是他夢寐以求的事,但文沫真的能承受得住過往種種嗎?那些記憶可不全是快樂與喜悅,長達一年的被囚生涯,近半年的恢複期,不知名的對手,所有因為她而死的朋友,以及......李響嶽的身故。

    他知道她是堅強的,每一次都能從心底最深的夢魘裏掙紮著醒過來,每一次都沒有讓人失望過。但正因為如此,他才會更心疼。他會因為她的出色獨立而被吸引以至於愛上她,可是真的愛上她後更多的卻是心疼,他希望從今往後,他可以為她撐起一片淋不到雨的天空,但他同時更明白,她絕不是需要依附於人的菟絲子,如果想長長久久地待在她身邊,希望與她修成正果,他可以保護她,照顧她,卻絕不能阻止她、禁錮她。

    文沫是隻蒼鷹,他便隻能做懸崖邊的樹,知道她盤旋累了會回來,卻不能做一整片天空,囚禁她的自由。對愛人未來的路,明知道棄滿艱辛,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前行,是無奈,更是深愛。愛一個人,就愛她的所有。

    迎著程功希冀的目光,文沫搖了搖頭,見那希冀頓時黯淡,又笑著補充:“我想起來一些片斷,裏麵有你。”她突然很鄭重地說:“記憶裏,你對我很好,跟你在一起,我覺得很心安,很快樂。我想,我大概已經回憶起愛一個人是什麽感覺。情商方麵,我低得可憐,也許一輩子也沒有辦法像別的女人那樣,當個小鳥依人的妻子。但我會努力,去為我們的未來而努力。你可以耐心一點,等我嗎?”

    心裏突然湧起一股暖流,她問他,願不願意等她,她告訴她,她跟他在一起很快樂、很心安。如果說所有的等待與煎熬隻為與她相守,那麽聽到她親口承認願意與他在一起,就已經可以忘卻所有的辛苦了。明明沒有一個字的情話,可是文沫就有這種魔力,能讓他心情瞬間飛揚!

    他拚命點頭,死死攥著她的小手不鬆,寧願腫脹處鑽心的疼。疼痛是個好東西,可以提醒他,剛剛聽到的一切不是夢。

    此時無聲勝有聲,兩人誰也沒有說話,隻麵對麵站著,背景音樂般的槍聲逐漸停歇,樹林裏除了風聲再沒有別的動靜,他們近得連彼此的呼吸聲都能聽到,心底突然翻起一個聲音,不斷慫恿他抱住她,抱住她,別管這裏合不合適。而他也確實付諸行動。

    但顯然,他們太過眼中隻有彼此的行為深深刺激了其他人。老a手下這小二十號人,除了已經近四十歲的老a成家立業了,其他人都是光棍一條,常年累月鑽山越嶺,連耗子都不一定能見到母的,更別提認識女人了,就算部隊裏有幾個女兵女軍官,也看不上他們這種基本上不著家,出任務還什麽都得保密,死在外麵家屬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特種兵,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誰願意提心吊膽受這麽份罪啊。他們自己也明白,結婚其實就是拖累別人,索性也瀟灑點,單身狗的生活多好。

    但是想得明白,不代表他們不渴望家庭溫暖,平常都是一大堆光棍聚在一起沒感覺,程功歸隊後也不會談論自己的女朋友,所以一直眾人與他相安無事,可是現在活生生的一幕刺激著他們,再加上人已經救回來了,氣氛早已經不複先前的凝重,在一起多年親如兄弟的隊友們自然一點也不客氣,一看出程功有不老實的苗頭,便一擁而上,七手八腳把程功從文沫身邊拉開,將還沒來得及成型的擁抱掐死在萌芽狀態,任程功再怎麽想反抗,被兩個身強力壯的隊友製住,身上有傷的他也隻能束手就擒了。

    一眾人各種各樣花式調侃如雪片般飛來,聲浪大得連林裏休息的鳥都被驚飛,有些比程功年紀小的,便一口一個嫂子叫了起來,還要求程功當場介紹介紹與嫂子相識相戀全過程,具體進展到哪一步了也必須交代,熱情得還真讓人招架不住。

    文沫覺得臉頰微微有些發熱,很有幾分難為情,但她知道,如果自己表現得太羞澀,反而會讓這些人更起勁,可憐平常沒什麽樂趣的他們,自己絕對不會輕易被放過。她拿出以前上大學麵對著幾百人替導師做報告的心理素質,不斷暗示自己,這些人不過是會說話會走路的蘿卜白菜,都是一群紙老虎,沒有殺傷力的,淡定淡定。

    無論別人說什麽,文沫都照單全收,再落落大方,臉上掛起得體的笑,一副鄰家好嫂嫂的模樣,她跟程功就是男女朋友關係,不用藏著掖著。

    果然,調侃了幾句,眾人發現文沫連臉上的紅暈都褪得幹淨了,便覺得無趣,再鬧不下去了,隻得拖著程功上擔架,大部隊趕緊返回。

    此處已經是境外,界碑還得往回走上七八公裏才能見到。在對方的地盤上,雖然不用怕他們,但是能避免些麻煩還是避免些的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程功原本還想反對躺擔架,自己又不是重傷不起了,坐擔架多丟人,但是文沫就跟在擔架旁,伸出白嫩的小手想過來拉他,他咧嘴一笑,再不說要起來走路的話了。

    相聚總是短暫的。等到回了聚點,程功被送去附近的野戰醫院治療,文沫本想跟著他一起,好方便照顧的,但一來她出現在邊境本就是老a自作主張,很多事得瞞著上麵,二來郭建峰又打來電話,讓她如果事情處理完了火速歸隊,他們辦案人手不夠。

    自己來邊境,知情的隻有閔局長一人,就是他也隻知道文沫需要協助充當心理醫生,具體的就不知道了。以郭建峰的為人,如果不是真的忙不過來,他絕對不會打電話來抓人,所以文沫思前想後,還是決定回去。

    程功活像個被人拋棄的大狗,送她走的時候眼淚汪汪,搞得文沫很有罪惡感,答應了一係列的以後一定要多通電話,等他這邊任務結束回b市就申請調動,要盡快想起以前等等不平等條約,才終於脫身。

    預審室裏,郭建峰煙抽了一根接一根,雙眼熬得通紅。不止他一個,一組的另外三位在崗人員都是這麽一副鬼樣子。文沫雖然也兩天兩夜沒有休息好,但是與他們比起來,簡直就是做了個spa回來的。

    言希蕁的嘴比河蚌還緊,除了反複說自己無辜外,什麽也不交代。無辜是用嘴說的嗎?需要證據,證據!你真無辜,可以啊,告訴警方事發當晚去了哪裏,做了些什麽,有什麽人證物證,交代清楚了,警方怎麽給你抓回來的,肯定怎麽客客氣氣送你回去,賠禮道歉都沒問題。郭建峰好話說盡,口水熬幹,言希蕁就是軟硬不吃,梗著脖子就一句:“我無辜。”再問多了,繼續裝河蚌。

    這種時刻,就是所有警察懷念過去的機會了。那個時候嫌疑人不交代他們還有別的方法,可是現在,要講人權,要**治,除了跟他們死磕硬熬時間,沒別的好辦法。

    郭建峰火燒眉毛似地叫文沫回來,就是想著她可以從心理學方麵入手,分析分析這家夥腦子裏到底想些什麽,他不說,到底有什麽隱情。

    不是郭建峰想不開非要跟言希蕁死磕到底,隻是他的表現一點都不像無辜人。首先他躲避警方的監視偷溜出去,其次據送他回來的出租司機說,言希蕁上車的位置,就在案發現場隔壁小區,直線距離不過700米,最後,言希蕁太能扛了,一般人有他的心理素質嗎?由不得他們不懷疑。

    言希蕁在短短兩天時間內瘦脫了形,整個人無精打采,雙眼深深凹陷,他的日子也不好過啊。言希蕁這個人,性格上,怎麽說呢,一般和諧家庭出來的孩子,成年後的人生也比較平順的話,不會有太嚴重的缺陷。要不是查來查去最終的疑點都集中在言希蕁身上,他還真不會是警方盯梢的目標。

    又或者說,幾條線索查到他身上,他就算不是犯罪嫌疑人本人,也肯定與嫌疑人有聯係,隻不過這種聯係現在還沒被發現。真沒有問題的話,交代出來也就是了,為什麽他寧可受這份罪,也一言不發呢?

    既然不合常理,背後就一定會有一份合理的解釋。言希蕁是在淩晨回到小區內被王家棟抓到的,他隨身攜帶的東西,除了手機、兩百多塊錢和早上新買的早餐外,什麽也沒有。

    假設他不是凶手這個前提成立,那麽他昨天晚上必然得有地方休息,據王家棟說,言希蕁剛被抓回來的時候精神不錯,不像一夜沒睡好的樣子。

    沒帶身份證,自然不會住在賓館,言家名下隻有一處住房,那麽言希蕁極有可能就是住在某個朋友家。他似乎也沒聽說過有什麽不良嗜好,不抽煙不賭博不找失足婦女聯絡感情,活脫脫新時代好青年。半夜出去找同性朋友玩,應該用不著這麽偷偷摸摸,他大可以大大方方地從門走。

    那麽剩下的可能隻有一種:言希蕁有個關係親密的女性朋友,而且這個朋友跟他的關係暫時還不能曝光。

    文沫想起上一次,言希蕁打車轉了一圈又回家的事,似乎當時出租車停的位置也離案發現場不遠,難不成上一次,他就是去見這位神秘女友的?

    文沫趕緊問郭建峰:“他上車地點附近小區的住戶名單有嗎?”

    這個自然沒有,他們最近除了不間斷提審言希蕁以外,剩下的人力和時間都花在陳智睿案上了,可惜沒有進展。

    拿到小區的常住人口登記對警察來說不是難事,二十分鍾後,戶籍科最新最全資料新鮮打印完畢,幾人分別拿了些,開始篩選。

    男的,pass。通過與言希蕁的幾次接觸,他應該不是同性戀者。

    年紀高於五十歲的婦女,pass。言希蕁成長環境正常,對父母是親人的感情,沒有戀母情結,自然比他年齡大太多的不會吸引他。

    年紀低於18歲與家人同住的,pass。還未成年,監護人不可能會允許自家女兒留下莫名其妙的男人過一夜,而且這個男人還已經成年。

    剩下的人數仍然不少,一一去找肯定不行。言希蕁寧可跟警察耗著也不願意拿出自己的不在場證明,這個女人,怕是已經結婚了吧。

    於是在剩下已婚女性中,王家兄弟又去查案發當天,誰老公沒在家,最終選出來三個。

    三個人名,郭建峰裝作無意,在預審室裏一一讀給言希蕁聽,當聽到最後一個名叫梅婧嫻的人時,言希蕁想要猛地抬頭,又生生打住,那姿勢,就像是突然打了個無聲的嗝。

    郭建峰笑了。小子,你好樣的,為著個女人,殺人的罪名都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