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輕孰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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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大娘不離不棄地守在女兒病床前。
焦寒月清醒的時間極短,因為每每她清醒過來,總會在傷人與傷己之間輪換。大約是換了個新環境,多年受虐待的生涯讓她對陌生人攻擊性極強,情緒十分激動,無論醫護人員和焦大娘如何好言相勸,都沒能讓她放鬆一點。
她的身體已經禁不得劇烈運動,無奈之下,隻能用藥物讓她先行昏睡,再徐徐圖之。
文沫在這裏能做的已經很少,以焦寒月的狀態,根本無法接受心理輔導,她很想先回x市去,這幾天有限的跟李承平的聯係都能看出,整個一組所有人忙得四腳朝天,她人不在,當初分給她的工作就由別人代勞,一天兩天應應急也就罷了,如果從頭到尾麻煩別人,文沫心裏過意不去。
可她剛跟俞際開個頭說要回去的事,便被擋了回來,還被苦口婆心地勸了一回:“天底下有組織的犯罪團夥哪有那麽多?f市與x市又離得這樣近,萬一當初拐走焦寒月的,跟你們現在查的那夥人其實是一家呢?這不就多了條現成的線索嗎?”俞際是除了局領導外唯一的知情人。
當初他據理力爭想借文沫走,甚至頗有些渾不吝耍賴皮的意思,郭建峰不想跟他撕破臉,在爭得上級領導同意後,告訴了俞際實情,他們手頭真有案子,人手不足,希望俞際能理解。沒成想這位油鹽不進,竟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先斬後奏,誰的勸告都聽不進去。
如果文沫真來了以後發揮重要作用也行,偏她隻是在辦公室裏看看卷宗。景顥罪無可赦是個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來,況且焦寒月活著回來的消息並沒有走漏出去,焦大娘照顧女兒還來不及呢,哪有閑心跟別人到處八卦去,他們家可沒有近親屬在f市。
公安局裏其他人誰會閑得蛋疼跑去跟景家老父說你兒子可能是無辜的?八字還沒見一撇呢,這是嫌自己平靜日子過太久了嗎?
焦寒月那狀態,親媽都不認識,誰趕著她清醒時湊上去都是挨打的份,文沫空有滿肚子的才學,想出不下十個治療方案,也愛莫能助。天天混日子,盯著手機一遍遍等同事們閑下來在微信群裏發布是新進展,文沫真是有指著鼻子罵俞際一頓的衝動。
以前她怎麽不知道自己辦公室隔壁還有這麽個二百五呢!真是一句好話都沒辦法給他了。文沫跟俞際本就不算熟,也隻停留在以前短暫的幾次接觸,這貨有點逗逼的印象上,可這幾天接觸下來,真真讓她倒足胃口。
文沫從來沒有如此討厭過哪一位同事。警察這個職業,選擇容易,做好不容易。每一個最可敬的人文沫都是發自內心得覺得可親可近的,有些小毛病,無傷大雅的話,從不會往心裏去。人無完人嘛,何必苛求。
她自認為自己的容人之量很大了。俞際卻仍然在她的容忍之外。焦家很慘,焦大娘失了女兒,白發人送黑發人,哪人間慘事,小小的幼童沒了娘,跟著病歪歪的外祖母討生活,還有個眼裏隻有錢,半點不關心他死活的親爹,如果哪一天外祖母不幸在他未成年之前去往西方極樂世界,他還得帶著家產落入親爹手裏,日子可以想見是怎樣的慘上加慘。
文沫都理解。一個合格的警察當著久了,總會有胸口的蚊子血經年不掉,變成朱砂痣的時候,這正說明我們的人民警察在工作之餘,也不乏柔情,他們心裏都存著熱血。但俞際卻是為著自己心裏的那點不忍,行強人所難之事。
全天下就他一個人遇到的受害者家屬不容易嗎?戚茂殺的那些人難道就沒有父母家人了嗎?她們過得隻會比能吃飽穿暖、被護在親人羽翼之下的幼童可憐得多。
試問天底下有多少女人會主動去出賣自己的身體?就算真有為了錢什麽都能不在意的,她們每天過著一雙玉臂千人枕的生活,得到的收入又有幾分是落入他們口袋裏的?
鬼市的悲劇,天知道還在多少個角落裏重演著!
這是為數不多,被文沫想起來的與程功有關的點滴。
程功有個前女友,名叫常歡,因為年紀小又任性的緣故,在跟程功鬧分手後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程功心裏過意不去,認為自己有責任,死活從部隊轉業,回了老家t市做一名刑警,想要尋找常歡的下落。
因為常歡身份證在s市被使用過,一路追蹤到s市,也開啟了他跟文沫的緣分,雖然之前兩人在工作中就有接觸,但是這一次的並肩作戰,以及常歡之死,才真正算是漸漸走到一起。
尤記得,當初被他們從陰影見不得光的地下室裏解救出來的女人們。用現在網絡上一句流行語來解釋,就是貧窮限製了我們的想象。
有錢也許不完全是好事。很多有錢人,在有了錢之後,反而漸漸迷失了自己,沉浸在金錢帶來的滿足感中,自高自大,為所欲為。他們用金錢購買著一切,物質、女人、歡樂以及用來滿足種種變態心理。
如果說前者的需求還算正常,可以用有錢任性來正視,那麽最後一項需求,就是他們尋求刺激、不能為外人道也的齷齪思想作祟。
問一個最簡單的問題,哪個年代的奴隸最多?你是否自然而然想到了奴隸社會?又或者元朝統治中原大地時,用落後文明的武力野蠻戰勝了先進文明、中華大地從封建社會倒退到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時整個漢族人民淪為下等民族的階段?
錯了。真正奴隸數量最多的,恰恰是當代,在我們每個人的眼皮子底下。想想地救上現在生活著75億人,想想全世界快捷的交通工具使得旅行時間被大大縮短,想想這無本萬利的買賣!
百分之三百的暴利就足夠讓任何人鋌而走險,更何況是無本的買賣!誰會覺得錢燒手?見識過了大風刮錢是什麽感覺,誰又能沉下心來幹一份累得半死也隻能掙夠溫飽的工作?
人口走啊私,近年來在全球範圍內呈逐年上升的趨勢,這是奴隸製度在現代社會的體現,也是當前世界第三大嚴重犯罪活動,僅次於武啊器和毒啊品走啊私,已成為發展最快的有組織犯罪之一,全球所有的人口犯罪集團控製著約2億人口,並每年由此獲得高達300億美元的非法收入,全球每年有近百萬人被私運到其他國家,從事色啊情業或被迫進入血汗工廠從事奴隸勞動。
與世界上處於戰亂國家公民生命安全都不能保障,更別提人身自由相比,我們國家長期處於和平狀態,人民安居樂業。但因著領土麵積寬廣,人口眾多,陽光總有照不到的地方,便是在這些暗處,漸漸也滋生出一群居心不良的人來。
黃種女人,因著外表嬌小可愛,一直在國際上算搶手貨,亞洲地區的女性在國際市場上一直很值錢。中國有著14億人口,其中一半是女性,除去年歲太大太小的不算,從十一二歲到三十多歲,整整二十歲的年齡跨度,這些人每一個都很值錢,自然會有人投其所好,想方設法得將她們賣出去。
幾條成形的國際走私線路,就這麽堂而皇之地形成了,邊境守得再嚴,巡邏得再頻繁,也架不住走私犯沒事天天盡琢磨著怎麽鑽空子。隻有千日做賊,又如何能千日防賊?有多少我們的同胞姐妹,就這樣被輸送國外,生死不知?
與她們相比,似乎被留在國內、失去自由,淪為性啊奴的人還相對好些,因為至少還有一線生機,可以等到警察如天神般從天而降來解救她們。
以前文沫真的這麽以為。人隻要活著,總是有希望的,真的死了,便什麽都沒有了。要不然為什麽都說好死不如賴活著呢?
可是真正看到這些受害者,她才發現,生無可戀,生不如死到底是怎樣一種悲涼。
她們在被解救之初,也曾喜極而泣,抱著解救她們的警察下跪磕頭,激動得不能自已。可是沒多過久,這份激動就被不安與死寂所代替。
身陷囹圄,朝不保夕時,她們隻有兩個念頭,生存下去與重見天日,心裏有個念想支撐著她們,便是眼前有苦難,心中仍然懷著希望,她們還可以日複一日身處地獄尚苟且偷生。但等她們真的重獲自由了,擺在她們麵前的,看似是一條條康莊大道,卻條條都是死路。
受中國儒家傳統文化影響,以及明代時廣為流傳的程朱理學坑害,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的思想,哪怕在現代也依然有很多人深信不疑。女人遭遇強啊奸的時候,就應該拚死反抗,寧死不屈,就算為此送掉性命也在所不惜。
可是憑什麽?同樣都是人生父母養,到底是命重要還是貞節重要的爭論,真的有必要放到台麵上來爭嗎?無論何時,性命才是最重要最寶貴最不能失去的,哪怕遭受性啊侵害會給女性留下一生揮之不去的心理陰影,也好過丟掉一條性命!
但顯然,我們國家距離男女平等、生命高於一切的理念,還有很明顯的距離。所以當這些受害者脫困,生命安全得以保全之後,她們再想一想自己就跟趴在玻璃上的蒼蠅一般,前途無限光明卻半點出路也無,也由不得她們不絕望。
心理創傷讓她們再也提不起精神來相信任何人,身體創傷讓她們的丈夫孩子無法接受一個已經不再幹淨的妻子母親,她們比一無所有還淒慘,世界之大,卻無她們的容身之處,除了尋死又能做什麽呢?
鬼市一案結案時,旁觀的老百姓們隻在聽到宣判首惡死刑時歡呼一片,轉過頭議論兩句,又去過自己的美好日子去了,他們不知道,鬼市一案的受害者,從被解救到宣判,已經死傷過半,自殺的成功率之高,連文沫自以為見多識廣,都被深深震撼了。
x市會成為下一個s市嗎?現在一組辦的案子,結局會比鬼市更慘烈嗎?隻要想想,有多少無辜的女人整日盼著念著,甚至到死都等不來重獲自由,文沫就止不住渾身發冷。
相比之下,焦寒月的遭遇是讓人心疼,可是她回來了,文沫在這發揮不了什麽作用,俞際還攔著不讓走,隻是因為焦寒月可能會用得著,又怎麽能不讓文沫鄙視他的自私!
偏郭建峰還得看在f市同行出了正規手續的份上,勸文沫不要跟俞際搞得太僵,先暫時在f市忍一忍,現在他們也不過是前期臥底偵查,並沒有實質的進展,雖然忙碌,倒還可以盯得住。等真忙不過來,便是文沫不想回來,郭建峰也不會允許。
無所事事的日子就在文沫坐在焦寒月的病床旁邊刷微信中度過,焦寒月依然大多數時間昏睡,清醒時打人,可能是因為進了醫院,得到治療,補充了體液,營養又跟得上,她神智未清,但臉色已經緩過來,掛上幾分紅潤,不再是一開始送回來時帶著死氣的青灰色。
反倒焦大娘的頭發眼見著又白了幾分,失而複得的喜悅與女兒神智已失的沮喪讓老人家很有些手忙腳亂,連外孫子都不敢抱來跟前,生怕小孩子不懂事,留下陰影,以後不認親娘。她是有了春秋的人,說句不好聽的,今天晚上睡著了,還不知道能不能見到明天早上的太陽,萬一她走在女兒前麵,女兒總得有人能照顧才好,親生兒子自然比別人來得親近些。
卻是把所有生活的重擔扛到自己一個人的肩膀上,女子本弱,為母則強,文沫對著焦大娘肅然起敬。
如此過了一周。焦寒月清醒時居然難得的安靜著,聽著焦大娘嘴裏哼著以前哄女兒入睡的兒歌,神情前所未有地緩和。這是個好現象。
一組那邊,也終於查出個關鍵人物。耀潔玻璃廠的副廠長,人稱侃爺、真名尚助、現年二十七歲,可別小看這位九零後的小夥子,年紀輕輕已經是兩進宮的人物,尋釁滋事、打架鬥毆、妨礙公務、故意傷害,罪名長長一串。
文沫在微信裏點開他的照片看,正巧焦寒月的臉也轉過來,無神的雙眼落到文沫的手機屏幕上。
一聲刺耳的尖叫,焦寒月再次瘋了似地叫喊揮手,醫務人員忙進來給她注射鎮靜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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