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崖勒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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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跟趙誌浩有這麽一番前緣,而且他能在執行公務時冒著巨大的風險提醒自己,顯然以前自己無意中結的善緣還在發揮作用,是不是接下來逃出升天,還得靠他幫忙?
鄒墨迪在黑暗中半靠在床頭,她今天特意睡了整個白天,養精蓄銳,就等著夜深人靜,萬籟俱寂了,才好行動。
戚東在隔壁房間沉沉睡去,自她懷上這個孩子,夫妻兩個以極快的速度形同陌路,連眼神交流都不曾有過。青年夫妻,也風風雨雨近三十年,感情基礎也是有的。她原以為,她與丈夫是同類人,冷血,凡事隻考慮於自己是否有益,根本沒有多餘的感情。
在兒子的事上,他們都處理得很失敗,自私本性如此。但兒子出事,兩個人同樣都在反思,戚東反思自己為什麽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他開始愧疚,開始變得不再那麽自私自利;鄒墨迪卻認為是自己教育失敗,急於用新的作品代替戚茂。
她肚子裏的孩子是怎麽懷上的,別人不知道,她又怎麽會不知道?戚東得知兒子被抓,整天東奔西走,剩餘時間借酒澆愁,是她趁他不備,在他的酒裏加了催啊情的藥物,這才有了孩子。戚東正眼都不再瞧鄒墨迪一眼,一方麵是為兒子不平,另一方麵,大約也是拉不下麵子吧。
可鄒墨迪管不了那麽多,她得需要另外一個新的生命轉移她的注意力,至於戚東願意不願意,她不在乎。
這次一別,夫妻兩個也許再也不會相見,冷血如她,也有些傷感。
但這傷感來得快去得更快,在生存與自由的危機麵前,她非常懂得取舍,壓根不會有絲毫猶豫,就能明白怎麽選擇對自己最好。
她背起個小挎包,微微撫摸著自己的肚子,好孩子,你要好好的,媽媽帶著你,闖出一條生路去!
家門口不能走,警察一定會在正門口等著她。她有些後悔,為什麽當初買房子的時候,一定要選一個號稱防禦嚴格、四周高牆聳立,以她的身手絕對翻不出去的鬼地方住呢?這幫警察大概就是看中這點,才會死死守在正門口不動的。
警察監視她的同時,她也在觀察警察。似乎門口一直隻有一個人盯梢,那麽,隻要她找準規律,什麽時候趙誌浩盯梢了,什麽時候就是她逃跑的時候。雖然拿不定主意這份善緣可以讓趙誌浩做到什麽程度,但是這卻由不得他了,從他告訴自己有警察盯梢那一刻起,他們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敢不放她,她就帶著他一起下地獄。
嗬嗬,私自給被盯梢目標通風報信是什麽罪名?情節嚴重的話,坐牢肯定跑不了,就算情節輕微,也得被開除出警察隊伍,趙誌浩舍得剛剛走上正軌的生活天翻地覆?才怪!
確定外麵的車裏隻有趙誌浩一個人,鄒墨迪深吸一口氣,緊了緊身上的羊絨大衣,拉開門,走入夜色中。
趙誌浩果然就坐在車裏,對她出來並且向他走來的行為,有些手足無措,愣了一會才推開門下車,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上次的事,謝謝你了。”隻要鄒墨迪願意,她還是可以很親切很和善的,偽裝成鄰家好阿姨的模樣對她來說毫無壓力,如非必要,她真的不想威脅趙誌浩,天知道跑出去之後的路會不會走得順利,留下個“自己人”可以通風報信多好。
“我應該做的。鄒阿姨,您說謝謝太客氣了。要不是您,我媽她......”趙誌浩不知道該說什麽,可以說,他能有今天,他的媽媽還活著,得益於眼前這個人。她也許永遠都不明白,就在他悲痛欲絕的時候,她扶起他的手有多麽像天使。
可是這麽一位天使樣的貴婦,卻被警方盯梢,趙誌浩不是傻子,哪怕秦凱不說,他也能從他的臉上看出凝重。
鄒墨迪絕對不會像她表現出來那麽善良單純。趙誌浩知道自己職責所在,哪怕鄒墨迪於他有恩,也應該以大局為重,分清是非。他也曾經為此掙紮過很久,所以那天才會一晃神撞上前車。可就是這一次撞車,給他提供了接近鄒墨迪的機會,鬼使神差的,他脫口而出,暴露了他跟秦凱。
他在後悔與害怕中度過了五天。後悔自己過於衝動,鄒墨迪之後的行為異常,秦凱在人手不足、他們兩個分開盯梢之後,也漸漸透露出鄒墨迪到底犯了什麽法,結果超乎他的想象。
於是才有了現在很滑稽的一幕出現:
盯梢對象堂而皇之地與負責盯梢的警察打招呼,態度熟悉且自然。
趙誌浩內心糾結了一番,母親的命是這個女人救的,他不是不知感恩的人,自然想要回報一二。可是鄒墨迪不是普通的偷稅漏稅一類的小案子,背後牽連之廣,即使秦凱隻是含混地透露了一丁點給他知道,以趙誌浩的職業敏感性,他要再不明白,可就真是個傻的了。
此時此刻,鄒墨迪的突然出現意味著什麽,趙誌浩動動腳趾頭都能猜出來,無非是希望他睜隻眼閉隻眼地放了她罷了。反正隻他一人,鄒墨迪想逃跑,隻需要過他一關即可。
恰恰他們之間,橫著沉重的救命之恩。如果放在四年前,他母親剛剛虛弱地得從手術室裏被推出來,醫生擦了擦頭上的汗告訴他母親的病灶被切除得十分及時,基本上算是撿回來了一條命,他是恨不得跪在戚東和鄒墨迪身前,不惜肝腦塗地的。
這麽些年了,當初的感受他始終深藏心中,不敢或忘。可到底,卻已經長大,不再是十**歲的毛頭小子,一腔熱血雖然還不至於冷卻,卻已經知是知非。他的肩上,不僅僅扛著他與母親兩條命,還有身上這身衣服賦予他的責任。
這是趙誌浩坐立不安的五天中,得出的最後結論。鄒墨迪本質上並非好人,雖然這不能抹殺她幫過他的事實,趙誌浩卻不能違背本心地放她走。至於他欠鄒墨迪的,等她被捕之後,他會盡力為她奔走,不讓她在裏麵受苦,法律至少不會將一個孕婦送上斷頭台,有肚子裏的孩子護著,鄒墨迪死不了,他可以主動申請調去監獄,長長久久地照顧她。
“鄒阿姨。你怎麽出來了?”
鄒墨迪微微一笑:“你呀你,還真是個長情的孩子,這一次阿姨有難,虧得你救我了。我一會兒就走,是來跟你告個別,順便謝謝你的。真想不到,當年的一份善緣,居然換了我一條生路。”
趙誌浩如何聽不出鄒墨迪的潛台詞,特意點出他們趙家欠了她,還拿上次他通風報信的事做籌碼,想讓他睜隻眼閉隻眼,再次抬抬手。
可這一次真的不行。他態度堅決,盯著鄒墨迪,一字一頓:“鄒阿姨,您救了我媽,救了我們這個家,您和戚叔叔的大恩大德,誌浩一天也不敢忘。可是,這一次您真的做錯了。鄒阿姨,您跟我回局裏自首吧,爭取個寬大處理。您放心,您還懷著孩子呢,一定不會被判死刑的,以後,我也會好好照顧你......”
“你說什麽?”鄒墨迪微微沉了臉,她在上位太久,能讓她好言好語相待,溫和笑臉相迎的人不多,她以為她的姿態擺得夠低了,可是趙誌浩卻給臉不要臉,直接拒絕她。
可現在是她有求於人,心裏翻湧的怒氣被她強壓下去。鄒墨迪缺點無數,卻總有些優點,其中之一就是非常識實務,知道什麽時候該氣焰囂張,什麽時候該低聲下氣。事關自由,容不得她耍脾氣。
摸出一張紙巾,鄒墨迪說哭就哭:“阿姨這麽些年過得多不容易,現在終於有點錢,眼看就有好日子過了,怎麽願意回去吃苦?監獄裏就不是人過的日子,你就放了阿姨走吧,阿姨有錢,阿姨給你錢,好不好?足夠你舒舒服服過下半輩子的。便是你因著我受了連累,生活也不會有影響的。阿姨給了你母親一條命,你就用你的工作償還了,還不行嗎?你這工作也掙不了幾個錢,何必累死累活的受氣?阿姨可以讓你以後衣食無憂啊。傻孩子,沒什麽比錢更重要的了。”
趙誌浩絲毫不為所動,錢確實重要,沒有錢,他差點眼睜睜看著母親病死,差點失學,可是錢卻不是最重要的。一個人,自己立身不正,便是家財萬貫,又能如何?還不是會被別人看不起?他從小接受的教育,自己的人生觀價格觀,都不允許他為了錢財出賣人格。
“對不起,鄒阿姨,你還是跟我去局裏吧。”趙誌浩掏出手銬,微微有些心酸,怎麽就跟自己家的恩人,走到了快要兵戎相見的地步了呢:“我會說你是自願跟我回來的,算是自首,法律上可以減輕處罰的。”
鄒墨迪的哀兵政策失效,知道來軟的是不行了,動之以情,誘之以利都沒有用,她又沒辦法曉之以理,本身就不占理嘛,那就隻剩勝之以武了。
她手心裏,一直緊緊攥著一個小小的防狼噴霧。趙誌浩拒絕的態度明確,現在更是伸手拽她的手,手銬就想往上銬。她搶先一步,抬起手,手裏的噴霧一點沒浪費,全衝著趙誌浩的眼睛招呼過去。
沒有防備,趙誌浩被噴個正著,眼睛火辣辣地痛,根本睜不開眼,多年警校的培訓休養還在,他反應十分迅速,不由分說向著剛剛鄒墨迪所在位置抓去。鄒墨迪到底上了年紀,又懷著孩子,身子笨重。她一著得手占了先機,腦子反應很快,知道自己必須抓住這一線生機迅速逃走,隻要離家稍微遠點,她就能躲進一處離她家最近的藏身之地,警方就算是大張旗鼓地找她,也大約會以為她早就逃得遠遠的了,哪裏能離得這麽近。
燈下黑,這是人之常情。
可理想很豐富,現實很骨感。她的身子可就沒有腦子那麽好使了,還沒來得及跑,胳膊已經被趙誌浩抓住,大手跟鋼箍似的鉗著她,讓她動彈不得。
她咬牙發狠,又想掏出隨身裝著的匕首,還沒容得她動手,四周突然亮起幾束強光,不許動,舉起手來,我們是警察的喊聲此起彼伏。秦凱衝出來,反剪住她剛剛被趙誌浩鬆開的胳膊,明晃晃的手銬終於還是銬住了她,逃跑行動失敗。
趙誌浩的眼睛又紅又腫,疼得難受,聽到周圍的動靜,第一反應就是太棒了,鄒墨迪跑不了;第二反應卻是壞了,他要怎麽解釋清楚,自己做了違反警察職業道德的事,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嚴重到構成犯罪;最後又想到今天交班時,秦凱望著他幾次欲言又止,再結合突然像神兵天降般出現的同行,他肯定早就被懷疑了。
一陣後怕加慶幸,還好他沒有一錯再錯,關鍵時刻沒跟鄒墨迪同流合汙,不然現在就不是自己人擰開礦泉水瓶給自己衝洗眼睛,而是另一副明晃晃的手銬也要戴在他腕上,成為階下之囚了吧。
秦凱確實知道趙誌浩有問題。那天車禍之後,他們倆身份暴露,秦凱百思不得其解,分析來分析去,最後所有的疑點都集中在趙誌浩一人身上。他與鄒墨迪有舊,這點半不難查,秦凱向本地公安局的領導說明情況,立即就查出來了。
當初他們安排盯梢,本來還真沒放在心上,趙誌浩被選中是真正的偶然因素,可就是這麽個偶然,差點壞了大事。
好在,趙誌浩雖然一時糊塗,關鍵時刻卻沒有掉鏈子,也算對得起他身上這身皮了。
親手抓鄒墨迪,是秦凱主動要求來的差使,對當地同行來說,誰抓都一樣,反正嫌疑人最後都是在到他們手的,所以眾人安靜地張開口袋,等著鄒墨迪自投羅網,如果趙誌浩也做幫凶,那就一網打盡。
沒想到鄒墨迪還真給他們麵子,他們布置好的第二天,就急不可耐地送上門來了。她肯定已經知道x市她的基業被毀,她已經不再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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