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後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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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阻止麥賀林現在就不顧一切,把劉傑手裏拿著的鑰匙鏈奪回來的原因,隻有他最後塗上去的那層鉛粉。
他安慰自己,至少一段時間內,劉傑都是安全的,他隻需要耐心等著,等劉傑自己新鮮勁過去,悄悄的,再買個一樣的去把有問題的鑰匙鏈換回來。
左不過讓康曉冬再多活幾天,拐過彎,他的目的同樣也能實現,所以麥賀林雖然心裏隱隱有些著急,表麵上還能假裝一臉淡定。
康曉冬渾然不覺自己正在被看似老實忠厚的麥賀林推向死路,還像往常一樣,避開人耳目偷偷來找他,麥賀林心裏膩歪,麵上不得不安撫她,在劉傑那二貨沒將鑰匙鏈放下之前,他必須得忍。
不是沒想過再做一個的解決方法。可是放射源啊,不是鬧著玩的,哪怕他手裏還餘了不少——當初怕不夠用,特意多取了些。但這玩意的厲害,別人不知道,他一個正經學了八年醫的還能不清楚?防護服防得了ct機運行時產業的微量輻射,當他直麵放射源時,防護服更多的是心理安慰作用,時間長了,可是會出事的。
麥賀林可是想要好好活著,長長久久活著的,康曉冬不值得他把自己的命搭進去。
可誰能知道,劉傑本身就是個莽撞性子,麥賀林在放射源上塗鉛粉時本就不想讓鉛粉一直掛在上麵,塗得就薄薄一層。劉傑跟方之孟一撞,鑰匙撞到地上,好死不死撞掉了鉛粉的一角。
方之孟渾然不知自己從電梯地上撿了個大啊麻煩,還裝進褲兜帶在身邊,短短幾個小時,差點搭進去他一條命去。
劉傑比劉之孟還慘,被輻射的時間比他不知道長了多少倍。麥賀林一直關注著劉傑的鑰匙卡扣,那點小小的掉漆自然瞞不過他的眼睛,再次索要被頂回來之後,他自覺遠離劉傑,心裏卻明白,必須要盡快解決康曉冬了,不然拖到劉傑出了事,他再沒有機會,空忙一場,害了不該害的人,再讓正主逃過一劫,他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咽下這回氣的。
好在外人都知道劉傑跟他關係不錯,便是劉傑真的出問題,也不會有人想到他身上來的。
要趕在劉傑出事之前先讓康曉冬死,徐徐圖之的懷柔手段便不能再用了,他在一次幽會時進了康曉冬的辦公室,趁著她去隔壁屋洗手的機會,將放射源加進了她每天必喝的咖啡裏,然後以最快的速度尋個借口走了,從此開始躲著康曉冬。
後者也不是傻的,自然看出麥賀林最近一段時間不太對勁,但她並不覺得麥賀林的不對勁是需要花心思去猜的。她想離婚是真,想跟麥賀林重新組成家庭也是真,但這一切的前提都是建立在麥賀林心甘情願的前提下,隻要麥賀林不願意,她康曉冬也不是嫁不出去,或者非得依靠一個男人過活的菟絲子女人,合得來呢,便你好我好大家好,合不來,大不了一拍兩散,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
她以前跟麥賀林在床上情動時也不知道說過什麽感性的話,說過了便罷,床上的情話,有幾句可信?她已經四十多歲,不再年輕,哪怕有年少輕狂的想法,也已經能夠克製自己。
但她忘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句話了。麥賀林從來沒有談過戀愛,他不知道健康的、光明正大的情侶應該是什麽樣子的,他人生中第一個女人就是康曉冬,他花了不少時間才確定,他是不愛她的。
戀愛經驗為零的他自然分不出康曉冬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一律當它們是真的,因為在他的印象中,隻有男人才會為了種種目的說假話哄女人,女人談戀愛都是走心的。
所以一步錯,步步錯,才有了今天一死兩重傷,無數人受到的傷害隻能交由時間來檢驗的嚴重後果。
麥賀林苦笑。他還是太嫩了,被警察隨便兩句話就詐出來。康曉冬是死了,他的目的達到一半,至於保護自己嘛,現在看來就是個玩笑。
他下狠手的時候怎麽沒想到東窗事發後要如何獨善其身呢?放射源沾身上都不得好,更何況直接吃下去呢。
果然害人終害己,古人誠不欺我。
閔三行要問的都仔細問了,邊邊角角細枝末節一個都沒放過,筆錄記得手都發麻。原想著自己一個人又要問又要記累得慌,秦凱也是一組的一份子,總得盡點責任吧,哪知道這位從頭到尾就負責黑著一張臉站著,一言不發,半點摻和的意思都沒有。聽到閔三行叫他,也隻是淡淡地瞥過來,繼續眼觀鼻鼻觀心地站著發呆。
得,他還是認命接著寫吧。麥賀林知道瞞不過去,該交代的都交代了,細節處也能前後印證,閔三行喜滋滋地讓麥賀林簽字畫押,準備帶回去交差。
蔣諾還是一言不發地裝傻,李承平早已經沒耐心陪著這小姑奶奶,反正閔三行那邊已經找到元凶,區區一個小姑娘未婚先孕的破事,說是小姑娘,其實也已經二十六、七歲,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他又不是這丫頭的爹娘,鬼才願意去管呢,愛說不說!
李承平拉著文沫就走了,自己的人生路都是自己選的,苦了累了,哭了笑了,自己負責,別人誰也幫不了忙。
“怎麽樣?怎麽樣?這才一天,案子破了!嘿嘿,口供在此,完全沒疑點。咱們可以走了吧?剩下的事就不歸咱們管了,還是交給省裏麵的專家吧。”最後一句話,閔三行是衝著郭建峰說的。
組裏人誰不知道誰。閔三行個重度潔癖患者,進醫院比殺了他好不了多少。要不是腫瘤醫院裏絕大多數地方剛剛經過一場徹底的消毒,病人又多數要麽回家要麽轉院,剩下的人加起來才三十幾個,他是打死也不願意進來的。
辦案需要,他不得不忍,現在案子水落石出了,他一分鍾都呆不下去,尤其是在王家兄弟已經被郭建峰先一步派回局裏辦事去之後。
麥賀林確實是閔三行揪出來的。三十幾個犯罪嫌疑人雖然已經算得上數量少,但一一查過來還不知道要花多少精力,這次能破案,也算他們運氣不錯。因此他很是大度地大手一揮,放閔三行先回去。
文沫湊上前去看口供,她很好奇,想出這麽一招下三濫的法子,害人害己的家夥,到底腦子裏是怎麽想的,是不是有坑。
可是從頭到尾把口供看完,文沫沉下臉。
這不對啊。
“嗯?不對?怎麽不對?”郭建峰有些奇怪,口供他也一目十行地看過來了。作案動機,作案過程,交代得很清楚,這口供,怎麽看怎麽也不像假的啊。
文沫壓根沒意識到自己居然心裏想著的同時嘴上不自覺地說出聲了,還叫離她最近的郭建峰聽個正著,不免有幾分不好意思。其實她也沒有證據能證據這口供有問題,隻是覺得麥賀林這個人有些奇怪而已。
閔三行最開始寫到的關於殺人動機一項,是因死者與他有私情,他不想等事情曝光自己無地自容,才在勸阻無效的情況下萌生殺念。之所以選擇放射源這種很難得到的殺人凶器,完全是出於隱蔽的角落考慮,死者的死亡真相可能會被掩蓋,凶手自然更容易脫身。
由此可見,麥賀林的腦子相當清楚,求生**強烈,根本沒有與康曉冬同歸於盡的想法,哪怕現在得知自己輻射超標,也沒有表現出自殺傾向,還很積極地配合治療。
這麽一個想好好活下去的人,會做出在自己常穿的防護服裏放放射性物質的舉動嗎?
顯然不會。沒有自殺傾向的人做出自殺行為,這不正常。
另一方麵,麥賀林對於殺人過程交代得很詳細,基本上已經排除他替人頂罪的可能了。他無疑是害康曉冬死於非命,讓整個腫瘤醫院被隔離的元凶首惡,本案到這兒應該可以告一段落了。
但文沫的關注點與刑警還是有區別的。隨著記憶的進一步複蘇,她越來越像原來的她,腦海中浮現出來的記憶一點一點填補著她失去的歲月,讓她重溫時由陌生到熟悉,漸漸的越來越有代入感,不再像旁觀者一般。她能感覺到,她與她自己所有過去之間,僅差一條主線,這條主線再想起來,她就是完整的她了。
同時複蘇的,還有她的辦案方式,抓不到凶手時,她需要千方百計地為凶手畫像,從蛛絲馬跡中、從作案手段中、從現場情況中推測凶手的性格特點、成長經曆、心理活動,抓到了凶手後,自然要通過他的描述,他的行為來分析。
所有人的心理活動都具有鮮明的個性,但同時又能從個性中提取出共性來。隻要是人,他的行為就應當有跡可循,存在合理解釋。
眼前的不合理,文沫做不到視而不見,她的職業要求她必須弄明白。
當然,犯罪心理研究室已經不在了。她隻記得李響嶽的臉,與半年多前程功帶她看的墓的墓碑上和善的臉重合。心不由地一痛,一輩子老警察了,臨了臨了,走的時候連身警服都沒穿上。雖然上麵沒有明著公布當年李響嶽做下的錯事,可是死後哀榮一點沒得到的他,怕是死了都閉不上眼睛吧?
文沫已經在記起他的當天狠狠哭過一回,這位將她視做親女的老領導的離去,讓她實在意難平!辛苦了一輩子,奉獻了一輩子,不得善終也就罷了。
古有馬革裹屍,今有因公殉職。李響嶽從來不是怕死的,如果不是研究室凝結了他太多心血,已經放不下,他是不會放棄當一線刑警的。可是這麽憋屈得離去,不免讓文沫生出許多物傷其類的悲哀來。
她是心無恐懼的,可她卻沒有辦法心無掛礙!她有太多想要守護,放心不下的人,無論身在何方,她亦不改初衷!
一瞬間,文沫想了許多,莫名的情緒在她雙眸中翻滾,又漸漸平息下去。她輕輕呼出一口氣,下定決心要把麥賀林的矛盾之處弄明白,一邊小心開口跟郭建峰要求再審,一邊想著要找什麽理由說服他同意。
結果打了一肚子的草稿都沒用上,文沫一說想再審審,郭建峰立刻同意了。碰上個不按常理出牌的領導,嗨,還挺爽。
文沫哪裏知道,郭建峰被衛局長耳提麵命了多回,這女娃娃不容易,下來了也不是她的錯,而是被牽連了,上麵的意思,就是讓她先出來避避風頭,早晚都是要回去的,雖然不用明著多恭敬,但也不能讓人受委屈。工作上,能配合就配合,能幫忙就幫忙,結份善緣,大家麵上都好看。
於是這一路綠燈開得讓文沫有些納悶,不過也沒往心裏去。她從正式上班就分到李響嶽手下,一路順風順水,沒受過來自領導的刁難,還以為全天下的領導都這麽通情達理。
麥賀林蜷縮在床上,連頭都露,恨不得拿被子把自己悶死,隻有右手因為戴著手銬在外麵無力耷拉著,讓他整個的姿勢有幾分奇怪。
聽到門響,麥賀林動了動,卻沒露頭,聲音從被子裏傳來,帶著幾分悶悶的感覺:“你們怎麽又回來了?我連死罪都扛了,還想怎麽樣?”
“抱歉,還得麻煩你,有點小問題想問清楚。”文沫盡量讓自己說話時溫柔點,女警在問口供的時候其實挺點便宜的,語氣溫和,再帶點笑,很容易就讓犯罪嫌疑人卸下心防,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
麥賀林沒想到這回居然換人了,七手八腳地從被子裏鑽出來,對上文沫的笑臉,一時間不知道警察這回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輸液瓶裏藍汪汪的藥還剩半瓶,文沫看了一眼,半個字沒有提口供,先問了一個無關的問題:“你身體怎麽樣?感覺好點了嗎?”
“哦,沒什麽,呆幾天就應該沒事了。”可是身體好與不好又如何?他殺了人,等待他的隻能是法律的製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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