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疑鞋印

字數:5949   加入書籤

A+A-




    死的老人叫趙柱,現年69歲,一輩子沒結過婚的老光棍,也是街道辦指定到安康養老院來的五保戶。

    依照傳統,我國一直以來都是家庭養老模式,兒子負責贍養父母。但是現在嘛,這種傳統的養老模式受到很大衝擊。

    當夫妻兩人都需要辛苦工作才能維持生活時,必須有一人居家專門看護老人就變成了奢侈。請保姆請不起,送去養老院就是最好的選擇。

    因著一直以來,無兒無女的住進養老院才名正言順,隻要有兒女,住進去的話等於向所有人宣告兒女不孝,老人家多心疼自家兒女,自然不願意讓別人戳自家的脊梁骨,往向七八年,養老院的床位還不像現在這麽緊張。

    可現實的無奈總需要人不斷妥協,家中子女無力照料,送老人到更好的專業機構去住悄然流行,且全國範圍內如星星之火,迅速燎原。

    蔡平強覺得自己很冤枉很委屈。

    早上本來心情極好地來上班,可還沒等他到養老院呢,就接到護理員帶著哭腔的電話,心情不免晴轉陰幾分,等到了單位一看,火氣更是止不住往上竄。

    趙柱的房間在一樓靠近值班室的位置,此時裏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幾乎整個養老院的工作人員加老人都集中了過來,平時連路都懶得多走一步的老人此時也伸長了脖子,試圖穿過層層人群,親眼看看裏麵到底什麽情況。

    據傳,趙柱是被人害死的,他們養老院裏真的有個壞人,要一個個得將他們全殺死。在蔡平強的努力下被壓下去的謠言此時更是再度傳得沸沸揚揚,與之前相比,內容更驚悚,幾乎可以稱得上誅心之言了。

    蔡平強沉著臉,嗬斥前來看熱鬧、擅離職守的工作人員。要知道平時他總是臉上掛著笑,從來沒有用重話說過工作人員,因為知道這些人能堅持下來真的不容易,他是能體諒就體諒,絕不為難責備。

    因此看到他的臉陰得幾乎能滴出水來,眾人也明白,這位平常看起來隨和好說話的老好人院長這一次是真的怒了,哪裏還顧得上圍觀看熱鬧,說實在話,對他們這些工作人員來說,養老院不好,對他們更是一點好處都沒有,紛紛低著頭迅速離開,有很多還順手扶走了自己負責照料的老人家。

    一時間,門口圍觀的人去了大半,蔡平強扒拉開人群進去,就聽到早前給他打電話來的護理員哭得跟自己親爹死了似的。他跨進房間,就看到趙柱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護理員縮在牆角裏嚎個不停。

    “哭什麽哭,你爹還沒死呢!閉嘴!”盛怒之下,蔡平強再也不顧得這些人的不容易了,他著急善後處理。

    心底還是有幾分慶幸的。趙柱不單一輩子都單身,他自己的兩個哥哥走得都早,僅剩的姐姐嫁得又遠,平常親戚間聯係極少,小一輩的都不算親近,不然哪裏還容得下這幫唯恐天下不亂的圍過來看熱鬧,早就有人上門來砸他們養老院的招牌了。

    好好的老人送起來,不是因病去世,就這麽死得不明不白,養老院怎麽著也逃不過個護理不利的罪名,賠錢都是小事,汙了名聲,可就浪費了蔡平強大半輩子的心血啊。

    毫不誇張得說,他陪自己老婆孩子都沒有在養老院工作的時間多。他想將事情壓下去,隻要屍體火化掉,別人再怎麽傳都沒有證據,隻能算謠傳。可是趙柱躺在地上雙眼圓瞪的模樣實在太嚇人,蔡平強一輩子沒做過虧心事,看著這樣的趙柱,實在沒辦法一口咬定他是意外去的,躊躇半天,終於還是理智占了上峰,準備報警。

    他不想把事情弄大,人心惶惶之下,養老院可就真完了,最終把主意打到了王家兄弟身上。

    羅奶奶是王家兄弟的親奶奶,將近八年前住進養老院的,這八年來,工作人員一直盡心盡力照顧她,與王家人多多少少有幾分麵子情。而且蔡平強自己心裏也沒底,他雖然絕對相信自己手下這些人光明磊落,不是心理陰暗到需要殺人來找平衡的人,但最近種種巧合結合在一起,由不得他不多想。

    還是拜托王家兄弟來看看吧,隻有他們來,才會願意聽蔡平強的,在事實真相沒有弄清楚之前降低影響,別鬧大了無法收拾。當然,如果趙柱的死真的不是意外,他也一定不會包庇犯人。

    王家兄弟來得比他想像得還要快,而且不光他們兩個人過來,還拉上了文沫、閔三行、周聿和欒法醫。四人都是王家棟熟悉的,知道他們辦事牢靠,嘴還夠緊。

    重案一組四人出動,瞞著郭建峰是不可能的,然而這種隻能暫時判斷為死因有可疑,卻不能確定為謀殺案的,用不到市局重案組,王家棟知道自己這手伸得略長了些,但蔡平強打電話過來時說的似是而非的話,讓他顧不得許多。

    如果他們的奶奶真的也是因為住在養老院,才身體沒有大毛病卻突然離世,他們做為孫輩,無論如何都得知道真相。他們求到郭建峰跟前,幾年的交情,又不算太出格的事,郭建峰自然願意幫忙。

    先示意蔡平強按照正規流程報警,郭建峰再打了幾個電話,七拐八扭地把案子要過來,讓他們得以光明正大出現在養老院。

    護理員早被蔡平強一聲吼嚇得再不敢哭,雖然對蔡院長詛咒她爸的話頗有幾分怨念,但現在顯然不是胡鬧的時候,隻得委委屈屈地沿著牆根溜到屋外,低著頭仔細回想昨天夜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等文沫掏出記錄本來錄口供,她這一腔委屈終於有地方訴說了:“我昨天走的時候,他還好好的呢啊。”

    趙柱癱瘓在床多年了,一般這種老人脾氣都比較差,整天躺在床上,除非工作人員有空閑時,會抱著他們坐輪椅,推出門呼吸呼吸新鮮空氣。鑒於工作人員的繁忙程度,連這樣的放風都可遇不可求。

    但趙柱是難得的老實人,他脾氣很好,就算有什麽想不開,也隻會自己生悶氣,不會把氣撒到照顧他的身上去,是個很好伺候的老頭。他一輩子沒結婚,隻要還是因為身體差,家裏窮,才被剩下來。護理員照顧他時,讓他幹什麽就幹什麽,不挑剔多事,對誰都笑眯眯的,這樣的老人,大家都挺喜歡,也願意伺候他。

    養老院住得倒是挺寬敞,年歲不大的兩人一間,上了年紀和身體不好的都一個人一間,免得互相打擾。可護理方麵,他們十幾個工作人員需要照顧六十多個老人的吃喝拉撒,每天睜開眼睛就像打仗似的,累得跟狗一樣,做得自然不能跟專人一對一照顧那麽仔細。

    有所疏漏正常,但他們既然能拿著低工資堅持下來,心地肯定都不壞,不會做故意磋磨老人的事。

    “昨天晚上,大概十點鍾,我像往常一樣進來看過他,他已經睡著了。這幾天他有些感冒,我大概七點半喂他吃的藥。感冒藥多多少少有些催眠作用,他早早就犯了困,我抱他去上了趟廁所,又準備好水杯放到他手邊,尿罐也擺在椅子上了,他伸手就能夠到。這才讓他躺好睡覺。

    昨天我值夜班,十點鍾按照慣例都會巡查一遍,再自己也休息。進來看他的時候,他睡很挺沉,因為鼻子不通氣,呼吸聲有些重,我還看了水杯,裏麵的水還滿著。

    怎麽到了早上,他就掉到床底下了?他也沒有非得起來的必要啊。要是我早點起,或者睡覺的時候別睡那麽沉,是不是就能聽到他呼救了?”

    欒法醫已經看過屍體,此時正跟王家棟兩人抬著裹屍袋從她們身邊經過,惹得護理員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又流下來。雖然不是她第一次看到死人了,但養老院裏其他的老人死的時候,哪個有趙柱這麽猙獰,大清早的一進屋,就看到如此驚悚的一幕,她這心到現在還撲通撲通跳得飛快呢。

    養老院最近到底是中了什麽邪?她不禁也開始相信傳言,莫非集中死亡的這一批老人,真的不是天災而是**?她打了個冷顫,不敢再深想下去。

    屍體抬起,欒法醫在此的工作告一段落,安安靜靜坐到車上去等人。

    文沫安慰了護理員幾句,死者到底是怎麽死的暫時還不清楚,她很不必先把包袱背在身上,安心工作才是。

    送走護理員,文沫這才進屋。

    安康養老院麵積不算大,一幢三層小樓,每層大約十幾個房間,所有的老人都住在一幢樓裏。因為成立時間較早,小樓外牆沒有重新粉刷,給人的整體感覺很陳舊。趙柱的房間又北向,還是一樓,窗外高大的樹木將陽光遮得嚴嚴實實,能通過層層封鎖透進來的沒有幾縷。

    屋內彌漫著一股久不洗澡的汗臭味與尿臊味混合沉澱的怪味,文沫忍不住捂了捂鼻子,又多戴一層口罩,這才覺得好多了。

    屍體運走,地上隻留下個用白油漆畫出來的人形,頭部位置一小灘血跡,呈暗紅色,室內沒有打鬥和翻動的痕跡,就連老人壓在枕頭底下的兩千多塊現金都沒動過。

    周聿正單膝跪地,以各種角落拍一米高的窗台,一邊拍,一邊看拍出來的照片,隨後刪掉,繼續重拍。

    “這窗台怎麽了?”文沫湊過來問。

    “你蹲下來看。”周聿指著窗台上淺淺的一道弧形,那裏正好有束陽光照到,不仔細看的話根本不可能被發現。

    文沫也學著周聿的樣子,單膝跪地,扭動脖子,變換角度,努力盯出個所以然來。

    窗台上麵居然還鑲著瓷磚,也不知道當初這房子的裝修是誰搞的,審美觀奇特得不得了。

    周聿解釋道:“我看這兒像鞋印,不過很不完整,沒有鑒定價值。瓷磚平麵太光滑,不是理想載體,要不是這窗台有日子沒擦,灰塵太大,就這麽一條鞋邊印估計都看不到。沒有辦法提取,我就想試試能不能拍得清楚點,但咱們局這破照相機喲,真是難為我了。”她繼續拍完刪、刪完接著拍,一直都得不到想要的照片。

    文沫左搖右晃了好久,終於看清楚窗台上不單一道弧形,還連帶著有些淺淺的規則花紋,很淺,很淡,似乎她們吹一口氣,就能讓鞋印變形。

    鞋印的方向,是衝著窗外的,足以說明很多問題。

    死者趙柱是位癱瘓老人,連走路尚且不能夠,哪裏還有精力跳窗戶並留下鞋印呢?負責照顧他的工作人員進進出出都是光明正大的,放著好好的門不走去跳窗戶,窗戶外麵還大樹參天,人跡罕至,腦子被門夾了也做不出來。

    唯一有可能從窗戶出入,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隻能是凶手!雖然屍檢結果還沒出來,文沫已經先入為主,認為這是一起凶殺案了。

    雖然單憑一個腳印下結論武斷了些,但本案情況特殊,其他人實沒必要選擇走窗戶,這個可疑的鞋印幾乎可以算鐵證了。

    當然,在屍檢報告出來之前,心中有數不代表需要告知王家兄弟。他們倆在來的路上已經大致說了安康養老院與他們家的淵源,對於奶奶的死心存疑慮的事也沒瞞人。文沫當然不希望在沒有證據之前不負責任地下結論,一句話說起來簡單,但真要判斷錯了,這個鞋印另有解釋,給了王家兄弟無謂的希望,就是坑人了。

    房間很幹淨,幹淨得出乎他們對一般養老院的認知,床單上不見汙漬,衛生間裏沒有明顯異味,地上沒有垃圾,可見這裏的工作人員平常很負責。

    蔡平強已經不知道第多少次擦頭上的汗了,明明才初春,樹葉剛剛冒出綠芽,天氣還遠遠不到熱的程度,他怎麽就一直止不住得流汗呢?

    遠處,平常少有人至的涼亭裏,此時圍著不少人,正七嘴八舌不知道說什麽,王家兄弟都在那兒,蔡平強想過去聽聽,卻實在不想聽到自己不願聽的話,隻得遠遠看著,坐立不安。(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