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生辰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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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 趙以瀾並沒有遇到什麽人,仿佛府中人都在刻意回避她似的。很快,門房停下,取代他帶路的人, 是太子妃身邊的明月。

    先前幾乎言之鑿鑿說自己不會來, 如今見到明月,趙以瀾有些心虛,眼神遊移著落在別處。

    好在明月很貼心地絕口不提大年初一那一日在穀神廟的事,隻是溫和地笑道:“趙姑娘,請跟奴婢來,殿下在望月樓。”

    “謝謝。”趙以瀾跟上明月, 忍不住問了一句,“望月樓是……前太子妃的舊居?”

    “是的, 趙姑娘。”明月道, “一大早殿下便進去了, 按照往年來看,不到明日一早是不會出來的。”

    趙以瀾心裏一歎,又忍不住生出退縮的意思, 魏霖在這一天以這樣的方式悼念他的母親, 她來了好像也沒什麽用的樣子啊……

    猶豫間, 二人已經來到明月樓前,趙以瀾一眼就看到了抱著劍靠在樹下的羅銳,想到他對自己的敵意,不禁腳步一頓。

    羅銳看到有人來, 視線懶洋洋地一抬,先是百無聊賴的在明月臉上轉了轉,當視線落在她身後跟著的趙以瀾身上時,他驀地站直了身體,眉頭皺起。

    趙以瀾有點不敢走過去了,好怕被他揍一頓……

    趙以瀾硬著頭皮跟明月來到明月樓下,眼神隻輕輕落在地上,盡量讓自己顯得無害。

    明月十分客氣地對羅銳道:“羅護衛,殿下可在裏頭?麻煩跟殿下通報一聲,趙姑娘來了。”

    羅銳眼神不善地看了趙以瀾一眼,沒好氣地說:“明月姑娘,你又不是不知道,殿下這一日一直到明日早上都不會出來,我也不敢打擾殿下。”

    “可這是趙姑娘……”明月一愣,也沒想到羅銳會有這麽大莫名其妙的敵意,連忙說。

    “我膽小,可不敢打擾殿下,就讓這位趙姑娘自己進去吧。”羅銳哼了一聲道。

    聽羅銳的意思不是要攔人,明月鬆了口氣,笑道:“多謝羅護衛。”

    她轉頭對趙以瀾道:“趙姑娘,請吧。殿下就在那一間房裏。”她指了指二樓中間的房門。

    趙以瀾有點擔心,小聲說:“我就這樣進去沒事嗎?”在別人心情正難過的時候打擾對方,似乎不太妥當。

    沒等明月開口,羅銳便冷嘲熱諷道:“你之前不就是仗著殿下對你的好而作天作地的麽?怎麽如今反倒裝模作樣起來?你有什麽可擔心的?無論你做什麽,殿下可不就從來沒有怨恨過你?”

    趙以瀾:“……”說得她跟個負心渣男似的……

    這會兒趙以瀾忍不住有些後悔來得草率,看,還被人給懟了……

    “羅護衛,趙姑娘今日來了,想必殿下也會十分欣喜,您何必說這樣的話呢?”明月客氣地反駁著羅銳,“趙姑娘可是殿下放在心尖上的人,若他曉得您這樣擠兌趙姑娘,他該如何心疼啊。”

    羅銳抿了抿唇,瞪著趙以瀾道:“你盡管去同殿下說,我若是怕了,我跟你姓!”

    趙以瀾:“……”我什麽時候說過我要去打小報告了啊少年!

    “羅護衛,你誤會了,我並沒有那個意思。”趙以瀾道,“我明白你對殿下的忠心,有你這樣的好下屬,是他之幸。”

    羅銳像是被噎住一樣,說不出話來,他哪裏想得到他說得那麽難聽,她居然還不生氣!還誇他!一點都不像是諷刺,倒像是真心的!

    “那我上去了。”趙以瀾低聲說了一句,也不知是說給誰聽的,隻是她剛走出兩步,卻又轉頭走回來,看著羅銳試探地問道,“羅護衛,我有個比較冒昧的問題……不知您的父親是怎樣的人?”

    羅銳並不知道趙以瀾為什麽要問他爹的事,隻是那個男人對他來說一直就是個禁忌,一聽她提起,他便沉下臉道:“不要提那個人渣,我沒有那樣的父親,他早死了!”

    趙以瀾:“……好的,抱歉。”

    她連忙轉身,逃似的向明月樓上走去。

    ——範修範前輩,我已經盡力了,你兒子看來對你成見很深呢……

    等趙以瀾來到門口時,她的心緒已經稍稍平靜下來,她向樓下看了眼,羅銳和明月都在仰頭看著她,不給她逃脫的餘地。

    她咬咬牙,輕輕在房門上敲了敲,然後側耳靜聽。

    裏頭什麽動靜都沒有。

    她隻得又加大一分力氣敲門。

    門裏這回有動靜了,隻聽一聲壓抑著怒氣的低沉聲音傳來:“滾。”

    ……她是不是可以聽話地滾了?

    趙以瀾又敲了敲門,小聲地說:“子林,是我,趙以瀾,你上回不是說想要我陪你過生辰嗎,我……”

    她話還沒說完,緊閉的房門突然被打開,魏霖似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以瀾,你果真來了?”魏霖呆站在那兒,隻雙眼緊盯著趙以瀾不放,像是怕一眨眼她就從他麵前消失了。

    “是、是啊……”趙以瀾幹笑,連忙從懷裏掏出樣東西遞過去,“這是生辰賀禮。我知道你不缺東西,我也不知道送什麽好,希望你不要嫌棄……”

    魏霖沒有立即去看趙以瀾送他的是什麽,他抓著趙以瀾遞禮物的手,笑道:“先進來吧,以瀾。”

    “哦,好的。”趙以瀾隨著魏霖的動作走進屋子,也盡量自然地掙開他那幹燥纖長的手。

    魏霖關房門前向樓下看了眼,明月恭敬地對魏霖行了一禮,他微微頷首,退回去闔上房門。

    趙以瀾有些好奇地打量這個應當是臥室的房間,似乎是歲月用神奇的魔法將這裏的一切定格,整個房間安靜,典雅,所有的裝飾物,還保留著十幾年前的模樣,靜靜在時間長河中遊曳。

    魏霖走到趙以瀾身邊,見她正在靜靜打量,輕聲道:“這是我娘最喜歡的地方,她從前若是跟我爹吵架了,便會帶我住到這裏。”

    三歲前的記憶,他隱約還記得一些,隻是並不清晰,唯有回到這裏,他才能記起更多,那些早已消散在時光深處的他跟他娘相處時的點點滴滴。

    “這房間很有意境。”趙以瀾道。她的目光落在前方牆上,那裏有一幅畫,一美人輕紗著身,正輕嗅落梅,她姿態曼妙,隻是看不清的麵容,卻莫名給人一種寂寥之意。

    “那是我娘畫的。”魏霖道,“她擅丹青,我便也自小學起。”

    聽魏霖的聲音似乎有些低落,趙以瀾忙將還在她手上的禮物遞過去:“你先看看禮物,但是不喜歡也不要告訴我。”

    “我很喜歡。”魏霖接過那用一塊錦帕包裹著的小盒子,“隻要是以瀾給我的,我都喜歡。”

    趙以瀾幹笑,她先前不願意來,就是怕會聽到這樣類似的話,不好接啊……隻能尬聊了。

    “你先看看再說。”趙以瀾隻能無視他後半句話,催促他打開禮物。

    魏霖從善如流地打開盒子,他看到盒子裏麵躺著一片藍色花瓣。

    “這是……”他微微笑了,“很好看。”

    趙以瀾道:“這是昆侖海的花瓣。昆侖海知道不?一種很有名的芍藥,十幾年前就絕跡了。”

    她是在岑蓮那兒看到昆侖海的幹花的,如今誰也沒有昆侖海的新鮮花朵,有幹花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了,連岑蓮那邊也不過就隻剩下五片而已。她死皮賴臉要來了一片,當時就想好當做給魏霖的生辰賀禮。魏霖什麽都不缺,送禮物重要的是一個心意,雖說她得到這花瓣挺容易的,但旁人看來,這幹花瓣應該算是比較珍貴的了吧?

    魏霖並未聽說過昆侖海,他對花花草草並無多大興致,然而見趙以瀾一臉得意,他忍不住嘴角上揚,做出困惑的模樣道:“昆侖海是怎樣的芍藥?”

    趙以瀾一愣,半天憋出來兩個字:“……很貴。”

    魏霖那麽問不過就是順著趙以瀾的話,見她似乎麵有尷尬,他頓了頓,十分自然地笑道:“謝謝你,以瀾,我很喜歡。”

    他細細將盒子裝好,起身走到那副美人嗅梅圖前,將圖往邊上撥了撥,露出後頭的暗格,將小盒子放了進去。

    趙以瀾感覺自己要哭了,為什麽要當著她的麵打開暗格啊,她不想知道那麽多秘密啊……

    走回來時,魏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忽然意識到快到晚膳時間。從前他在這裏待著時並沒有胃口,一日一夜都不吃東西,然而這一次,有趙以瀾在,他總不能讓她也陪他餓肚子。

    他徑直走出房間,對下方依然盡職站著的羅銳道:“準備晚膳,送上來。”

    羅銳驚訝於魏霖竟然會出來,想了想又覺得有那個姓趙的在,殿下如此也沒什麽好奇怪的,心裏倒生出一絲別別扭扭的感激來。

    他便應了一聲,轉身去叫人準備。

    魏霖回到房內,在圓桌前坐了,細細打量趙以瀾,目光專注而顯得貪婪。

    兩個月前,他親眼見到了趙以瀾,確認她還活著,那時候的狂喜綿延至今。隻是不過一麵,她便因那舒斷念的緣故而逃離,他看到了她留下的紙條,知道她安然逃脫,見她被人劫走而揪起的心這才放下來。他開始期待下一次再見她又是何時,開始計劃該如何才能一點點進入她的內心。

    她就像是一道風,捉不著攔不住,強硬的態度是留不住她的,正如他繼母所說的那樣,她最心軟,那麽便要利用這一點,逐漸拉近他與她的距離,遲早有一天,他會進入她的心,成為她的唯一。如今進展不大也無妨,他有的是耐心,水滴石穿,他對未來充滿希望。

    趙以瀾被魏霖看得心頭發毛,忍不住轉移話題道:“子林,近來一切可好?”

    魏霖道:“還好。皇帝認為我歲數小無需提防我,我那幾位叔叔姑姑,如今也內鬥得厲害,暫時無暇顧及我,我便得以慢慢發展我自己的力量。”

    趙以瀾聽得連連點頭,特別欣慰,韜光養晦,厚積薄發,總有一日他能順利登上那個寶座。

    廚房裏的飯菜早就做好了溫著,魏霖這邊一叫,那邊便很快準備好端了上來,免除了二人的尷尬。

    飯菜一樣樣擺開,都是些簡單的家常菜式,下人悄無聲息地來又悄無聲息地走,很快屋內又隻剩下二人。

    魏霖在趙以瀾麵前放了個小酒杯,邊為她倒酒邊說:“以瀾,今日陪我喝一杯如何?”

    趙以瀾有些遲疑,她對酒一向興趣不大,喝酒萬一喝出個酒後亂性可怎麽辦……

    似是看出趙以瀾的遲疑,魏霖垂下視線,似有些哀傷地說:“今日是我母親的忌日。”

    趙以瀾:“……那就喝一杯吧。”

    魏霖麵上便帶了笑,給自己斟了一杯,端起酒杯,看著趙以瀾。

    趙以瀾隻好拿著酒杯,跟魏霖輕輕碰了碰,小小地抿了一口。這好像是某種果酒,酒精度數應該並不高,喝下去並不辛辣,反而有一種甜甜的香氣。

    魏霖也不在意,自己喝了一整杯。

    趙以瀾看著那已經空了的酒杯有些恍神,魏霖可是未成年啊,喝酒真的好麽?但這個時代,跟人說什麽未成年不能怎麽怎樣,誰都會把她當奇葩的吧……

    趙以瀾一咬牙,不管了,畢竟這是古代,有些事她管也管不過來。

    二人邊吃邊聊,趙以瀾終於找到了不尬聊的好辦法——跟魏霖說她這些時日去過的那些地方的風土人情。

    趙以瀾比較克製,才喝了一杯酒,連點微醺感都沒有,而魏霖卻在二人說說吃吃間,將一壺酒喝了個精光,等趙以瀾注意到的時候,魏霖麵頰上已泛上淡淡紅暈。

    她剛要勸說魏霖少喝點,他忽然低低地問道:“以瀾,崆峒門那一日,那個叫舒斷念的男人,從前可曾……欺辱過你?”

    趙以瀾微微一怔,舒斷念啊……他們倆的過節是有點深,不過可能是因為她跟舒斷念是在他和他爹走投無路的情況下認識的,她至今也隻是怕被他發現失去自由,倒不恨他。至於說“欺辱”……她怎麽感覺這個詞有點歧義呢?

    她斟酌著說:“我跟他是有點……摩擦,但其實他也沒怎麽我。”

    魏霖伸手握住了趙以瀾的,他的手暖而幹燥:“我可以想辦法,讓他再也無法傷害你。”

    那一日,趙以瀾被舒斷念劫走,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二人消失在他的視線之中,那種得而複失的痛苦,差點要將他逼瘋,幸好後來他看到了紙條,得知她沒事,才能安下心來。隻是,這段時日,那個叫舒斷念的男人所說的話,他總時不時想起,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以瀾是不是跟別的男人有了別樣的感情?他這樣水滴石穿的計劃,是不是太慢了些,會不會來不及?可他沒有別的辦法,除了如此,他想不到別的不傷害以瀾的辦法。想得越多,他對舒斷念的殺心便越重,那個男人,跟以瀾說話時的神態語氣太過親密,他嫉妒又憤恨。

    趙以瀾見魏霖神態極其認真,連忙說:“不用了,反正他也找不到我,沒事。況且,我還有些壓箱底的絕技,萬一真到了要命的時候,我不會舍不得出手的。”

    魏霖因飲酒而顯得有些濕漉漉的雙眼一瞬間有些黯然,他傾身靠向趙以瀾,聲音低沉:“以瀾……你是舍不得傷他嗎?”

    趙以瀾微微一怔,她是不想看到舒斷念受傷,但跟魏霖問的意思,卻不是同一個。可這種藏在問題下的情緒,又不好解釋。

    見趙以瀾不說話,魏霖又靠近了她一些,抿緊唇道:“我很嫉妒他。”

    趙以瀾:“……”

    這個要怎麽說啊!說“你別嫉妒我其實更關心你”?說“你看我怕他躲他卻還主動跑你麵前來你根本不用嫉妒他”?

    她現在是真有點後悔真身前來陪魏霖過生辰了,她就該留個禮物就跑,如今也不用麵對這樣尷尬的情況。

    趙以瀾張了張嘴,卻聽魏霖道:“以瀾,我想吻你。”

    趙以瀾:“……”

    魏霖如今離趙以瀾不過咫尺,他雙眼專注地看著趙以瀾,眼底滿是認真。

    “你……你喝醉了。”趙以瀾推魏霖的肩想讓他離遠些,卻被他將手抓住,放在了他的胸口位置。

    他今年不過十六,模樣清雋,麵頰因酒精而染上些許紅暈,如此秀色可餐。更何況,他的雙眼之中隻有趙以瀾一人,好像她就是他的全世界。

    趙以瀾覺得自己的心髒不受控地飛快跳動起來,她本能地吞咽了下口水,可心中又有一個聲音叫囂著這是不對的。她的麵頰也漸漸紅了起來,眼前魏霖的臉正一點點壓近,她的呼吸漸漸急促,忽然站起身拉開二人的距離,也不看他,口中道:“時候不早,我該走了。”

    魏霖的手牢牢拉著她的,在她說完這話後一瞬間抽緊,他也隨之站起身,可似乎酒喝多了此刻有些醉意,他一時間沒站穩,踉蹌了一下。

    趙以瀾下意識抬手扶住他。

    魏霖順勢抱住趙以瀾,腦袋歪在她的肩膀處,可憐兮兮地輕聲在她耳邊道:“今日是我娘的忌日,往年我都是一個人在這裏待到天亮……以瀾,你陪陪我,就今夜,不要走,好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第一更,是感謝一個月前月下月下月姑娘的長評的加更。本章前五條留言的姑娘每人送一百點紅包~第二更我會努力的……

    ps:感謝阿亦童鞋和阿涼童鞋的兩個地雷,感謝大巫童鞋,我我我童鞋和淺笑童鞋的地雷,親親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