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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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七章

    私人飛機在尼城機場降落已經是當地時間次日的上午七點多。

    賀鵬軒趕到酒店, 先去了梁章的房間。一直尾隨並且警惕他的工作人員攔住要敲門的他, 按過門鈴再打房間內的客服電話,但都沒有得到回應。賀鵬軒臉色一變, 用力砸門喊:“梁章!梁章你在裏麵嗎?梁章!梁章!!”他並沒有在第一時間意識到自己在做一件無用功,緊接著才厲色地看向工作人員, “開門!立刻馬上,如果我愛人在這間房間裏發生任何意外我一定要讓你們——”

    就在他失控地怒吼的時候, 隔壁房間的門哢噠一聲打開,有一個人站在門外看著他,像是不敢確定一樣地喚了一聲。

    “賀鵬軒……?”

    **

    時間回溯到十二個多小時前。

    梁章和父母在工作人員的緊張安撫中被安全地接下了飛機, 和許多人一樣虛弱卻又倉促地往前走著,遠離那個差一點點就吞噬了他們的惡魔。這些死裏逃生的人們, 已經不再是之前被告知“我們安全了”、“我們活下來”的時候, 相互擁抱哭泣, 狂歡地大喊大叫,抑或是對著身旁用極端的方式了解自己的生命的人尖叫和被安慰, 對身邊每一個人報以最大的善意和祝福, 詢問彼此的傷勢, 為這個共同集結在這架從死神手中逃逸的夥伴們無差別地祈禱的同伴。

    他們恢複了陌生人的身份, 開始將自己武裝保護起來,遠離那最不堪回首的三分鍾回憶。

    梁章回頭看了一眼。

    幸存者中,他大約是唯一一個做這個動作的人。

    天災**,誰也不知道會在什麽時候發生,又在什麽時候發生在自己身上。

    當時並沒有任何征兆, 他在和父母討論著期待已久的旅程,過道旁的鄰旅正在舉手請空姐幫忙送一杯牛奶,他還注意到對方漫不經心地翻著航空公司提供的雜誌打掩護看空姐胸前的位置,還有對方手邊脖子上夾著靠枕正歪著腦袋睡覺的女人。

    緊接著,廣播倉促地響了一聲,在所有人沒有準備的情況下,飛機開始震動。

    在空中、在毫無落腳點的地方搖晃的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也隻有經曆過的人能明白。廣播一開始極力安撫乘客,指導並督促他們使用呼吸器和防護設備,但在持續的劇烈搖晃中受過安全教育的人們都明白發生了怎樣可怕的事情,會有怎樣可怕的後果——飛機失事,從未聽說有多少生還率。

    人們開始恐懼,開始慌亂,開始用他們的方式做出應激反應,像是油鍋裏的螞蟻,他們露出了最真實也最陌生的麵目。

    直到後來乘務組都要放棄奢望,開始安排訓練有素的工作人員請他們自己在內的可憐人留下遺書,放進特製的地方,說不定有被最重要的人收到的可能。

    梁章沒寫,他爸媽也沒寫。

    他最重要的人就在身邊了,但並非沒有遺願,但似乎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直到現在安全著陸,他其實還很茫然。在死亡接近的時候,他很平靜地接受了,或許潛意識裏他一直認為這一天遲早都會到來。他也在疑惑,疑惑這一刻踏入平地攙扶擁抱著爸媽的自己是否真的真實存在。他還在自我懷疑,就這樣被饒恕了嗎?同時,他還在恐懼。

    這會是最後一次嗎,還是這一切才剛剛開始?

    那賦予了他一次輪回、讓他度過了人生最完滿的一年、完成了那許多奢望和執念的時間之神,是否已經開始向他索取報酬,亦或者,開始毀滅,訴他原罪,予他懲罰?

    他沒有結論。

    他也不想要任何結論。

    他隻是在這一瞬間,用力地,更用力地抱住了他的父母,堅強地站立在他們身旁,給予他們直立行走的力量和支撐。

    接到賀鵬軒的電話時,他還在惶恐的遲鈍中沒有回過神來,繼而按部就班地在導遊和其他人的指示下亦步亦趨地做著什麽,直到被送入這個房間。

    這一晚上,他都待在爸媽的房間裏。

    三個人,誰都沒有睡。

    他們相互依偎著,梁媽媽不斷在說著梁章小時候的事情,不斷在回憶過去,也不斷暢想三口之家的未來,仿佛用力地提醒彼此:他們都還存在,這世界上最親密的他們都還在各自的身旁。誰也沒有覺得疲憊,沒有一點睡意,梁爸爸的話也開始變多起來。他一手摟著妻子一手抓著兒子的手,對梁媽媽提出的許多要求都無條件許諾,也開沒有邏輯地說起很多往事來。

    他們都忘記了時間,直到安靜中突然有異樣的聲音傳來。

    第一個注意到的反而是正在說話的梁媽媽,她有些神經衰弱的症狀,話音頓住,問:“是不是有誰敲門?”

    父子倆凝神去聽,這才聽到外麵不小的爭吵聲。

    梁章站起來說要去開門,等他靠近了,梁媽媽忽然大聲說:“等等!先問問是什麽人,媽媽可聽說了國外亂得很,千萬不要隨便給陌生人開門。”

    她不斷重複著,拉著梁爸走過來。

    酒店門上安裝了貓眼攝像頭,梁章爸媽正在研究內線的視頻要怎麽使用,梁章已經隱約聽到了門外熟悉的聲音——對方疾言厲色,嘶啞怒吼音質完全改變了,但他立即就知道了他是誰。

    梁章打開了房門。

    “兒子別出去!”

    “賀鵬軒……?”

    梁媽媽和梁章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賀鵬軒靜了一下,眼睛緊緊盯著他,在酒店工作人員幾乎認定他是危險分子——他正凶殘地瞪著被他成為“愛人”的年輕人,好像下一秒就要撕碎什麽一樣——的時候,他也確實有了行動。工作人員就要擋住他,但賀鵬軒以非常理的速度一下子衝到了梁章麵前。

    繼而,緊緊擁抱住他。

    “梁章,梁章,梁章……”

    他的聲音沙啞而顫抖。

    像是急於汲取溫度的野獸,他在梁章臉上蹭著,在他耳邊低聲呼喚著,一時親他的額角一時親他的頭發,慌張卻又細膩地嗬護著失而複得的珍寶。

    他滾燙的嘴唇觸碰到梁章涼透的肌膚,這才讓後者驀地醒過神來。

    “賀鵬軒?”

    他又問了一聲。

    賀鵬軒更用力地抱住他,抱得梁章骨頭都疼了,他說:“是我,梁章是我。別怕,我在這裏,沒事了,已經沒事了。”

    梁章好似三魂七魄中走失的某一魂某一魄瞬間歸位了一樣,他抬手回抱住賀鵬軒,繼而把自己更深地埋進對方滿是汗水的濕熱的脖頸裏,接著有比賀鵬軒的體溫更滾燙的液體滴落、滲透、打濕了他的皮膚。

    “梁章我在這兒,別怕,沒事了。”

    他像安撫孩子一樣,一手按著梁章的背心將他扣在自己懷裏,一手覆在梁章的腦袋上,一邊撫摸他的後腦勺,一邊親吻他的頭發和耳朵,極盡溫柔而又小心翼翼地說:“寶貝兒,沒事了,都過去了。”

    他沒有讓梁章不要哭,也沒察覺到自己和梁章一樣都在無聲地掉著眼淚。

    他用重複而貧乏的詞匯,一遍一遍再一遍地和他說話,被梁章抱得越來越緊,越來越用力,他也極盡所能地靠近對方,將嘴唇的貼在梁章的耳朵上,彼此依靠。

    梁章因為他嗬在耳邊的熱氣才算慢慢從寒冷至極的國度裏被拉回溫暖的世界。他漸漸哭出了聲音,細微而克製,並沒有歇斯底裏,身體也慢慢放鬆了力氣,鬆懈地整個人賴在男人可靠的肩膀上,好一會兒恢複了冷靜。梁章一邊親他的脖子一邊打著淚嗝說:“手機丟在飛機上了,不知道在哪兒……你有沒有收到?”

    賀鵬軒嗯了一聲。

    雖然他沒有多說,梁章也知道再次用最大的力氣抱住他的男人一定因此承受了特別痛苦的經曆。

    “沒事了,我好好的呢。”

    圈著他脖子的梁章一下一下地順著他的頭發和脖子,反過來安慰他說:“真的,就是剛開始嚇了一跳,現在都沒事了。”

    “嗯!”

    賀鵬軒又應了一聲。

    梁章呼出一口氣,窩在他脖子裏說:“不止嚇了一跳,當時快嚇死了。我還以為……”

    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以為神罰就此開始,以為一切美好將在毀滅中終結,以為一切都來不及了,以為這輩子就要抱著那麽刻骨銘心的遺憾而灰飛煙滅……哪怕那隻是短短的一瞬間,但當時梁章想到了許多事情,有些是深埋在骨血裏的固執,也有一些是他一直忽略的不敢承認的事實。

    賀鵬軒說:“嗯,我也是,爺爺他們都被嚇著了。還好他們當時在我身邊,還好他們那麽快就把你找回來了……”

    若是他孤身麵對這件事,或許他會更快地冷靜下來,更堅強獨立地處理,但不可否認,家人給了他很大的支撐,也給了他最大的幫助,他由衷地慶幸和感激著。

    梁章又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脖子,然後——退開幾厘米仰頭看凝視著他的賀鵬軒,隨即腫著濕熱的眼睛笑了。

    “傻帽,你怎麽穿著羽絨服呢,不知道這裏是夏天啊。難怪,摸了我一手汗,快脫下來吧,你都快汗死了。”

    他說。

    賀鵬軒這才注意到自己的穿著,摸了摸梁章的臉,他並沒有著手脫衣服——其實他從十幾個小時前到現在都沒留意過溫度這個東西,也沒感覺到是冷還是熱,這個機能壞死了現在也還沒有恢複。他貪婪地多看了梁章幾眼,這才緩緩看向石化在梁章身後的兩尊雕像。

    賀鵬軒似乎感覺自己對他們笑了一下,而後說:“叔叔,阿姨,你們還好嗎?”

    雕像x2:“……”

    瞬間被同化的雕像x3:“……”

    我屮艸芔茻!!!!!!!

    #當著我爸媽的麵!!我抱住了我的男朋友!!!然而我也是個男人!!!!怎麽樣才不會被打死?!!在線等,非常急!!!!#

    一直被默認雕像x4的人終於開口說了一句能被觀眾聽到的台詞:“咳,梁先生,梁太太,你們好。我是賀鵬軒的父親,你們沒事真是太好了!哈哈,那什麽,咱們也別在門口站著了,有什麽事我們進去說,進去說,嗬嗬。”

    梁章這才看到了被賀鵬軒擋在身後的毫無存在感的賀爸爸。

    於是,他:“……”

    #我是樓主,我當著我爸媽的麵抱了我男朋友之後,又當著他爸的麵對我男朋抱了摸了親了這樣那樣了……哦,不用回複了,已經放棄治療,^ _^。#

    作者有話要說:  早!賀總男友力max有木有?要出櫃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