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山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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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裏路,不遠也不近。若是單人單騎,一個時辰足以,所以說不遠。可若是幾百人一同行動,大半夜把人叫起來,穿衣洗漱都要時間,有的騎馬,有的卻靠腿,速度無法統一,更是費時,所以說又不近了。
等到一行人匆匆趕到時,子時將至。
今晚的夜色很好,彎彎的下弦月像是明晃晃的銀鉤子,深藍色的夜幕上還零星點墜著幾顆調皮眨眼的星星。
月的夜晚,有清風吹拂官道兩旁的白楊樹,然後將林間泥土和花草混合的芳香送入鼻端,帶著輕微的涼意。
可是,今天晚上實在是太過於安靜了,除了林間樹木擺動的“沙沙”聲,別無其他,沒有小動物出來覓食的聲音,連平日裏聒噪的蟬鳴也沒有,似乎是在醞釀一場山雨欲來。
不遠處的虹橋驛站默默地佇立在官道的一側,驛站裏映出昏黃的燭火,在這樣的靜夜裏顯得不再真實,好像籠上了一層虛無縹緲的麵紗。
就在這時,沈畢之帶著一百錦衣衛騎馬而來。
夜色之,她白衣白馬,在一群錦衣衛之,尤為顯眼。
不遠處的土包後麵,薑斯看了看意在迷惑敵人不惜以身犯險的沈畢之,又看了看身旁各自隱藏幾乎難以察覺的暗衛們,緊緊捏住了的血玉扳指。
再遠一點,在沈畢之過來的方向,官道兩旁的密林裏,是剩下的錦衣衛人馬。而留下來指揮他們的人,正是指揮使霍剛。
原本,霍剛其實並不看好沈畢之這個突然冒出來卻身居高位的太監。聽屬下的人來報,說沈畢之要調那麽多人出城,他也是擔心沈畢之會做出什麽傷天害理之事――畢竟,曆朝曆代,閹黨以權謀私的事情都不在少數――所以他跟上去準備一探究竟。可是,當他得知實情之後,卻像那些個錦衣衛一樣,毅然決定留下來。
年輕人總是懷揣一腔熱血,願意為了所謂正義和使命而戰,心是理想、是天下,抱負遠大。似乎人不死,血就不會涼!
霍剛也是個年輕人,骨子裏滿滿的都是年輕人的血性。
至於馬夫,他藏在哪裏,沒有人知道。
沈畢之在虹橋驛站門口翻身下馬,一牽著英英,一去敲門。
虹橋驛站是官家的館驛,不接待普通百姓,又因為此地距離京都較近,所以人員素質很高,大多是戰場上退下來的士兵。
“來啦!”聽見敲門聲,立刻有人應和。
“嘎吱”,一扇門被打開了。
“沙沙沙”,鞋底踩在鬆散的沙土上,腳步聲有些重,有人走過來了,而且是個不會輕功隻會些拳腳功夫的。
來人打開了大門,是專門值夜的人,衣冠整齊,裏還提著一盞黃紙糊的燈籠。
十出頭的驛夫,身材極為高大,從左側眉骨到右側鎖骨有一條巨大而猙獰的刀疤,時間久遠那疤已經變淺,卻依舊能看出當時的凶險情況。
若是那一刀再深上一些,或者在某一個點上力氣再大上一些,那麽,現在這個人可能瞎了左眼、斷了鼻梁、碎了鎖骨、甚至是被割破了右側脖頸上的動脈流血身亡。
或許,自己來到這裏的意義就在於此吧?讓像他這樣靠僥幸才能夠活下來的兵將可以逃離死亡的陰影,讓那些用生命守衛邊疆的將士可以回到家鄉!想到這裏,沈畢之第一次覺得,原來自己也可以做這樣有意義的事情,原來人活著不單單是為了爭奪,還為了守護。
“大人是要在這裏住下,還是要用膳?”驛夫從善如流,卻沒有太大的熱情。
一個在戰場上經曆過血與火的男人,又怎麽會甘心於這樣的安逸和清閑?
“有要犯即將進京,本官負責接應!”沈畢之如此說道,鬆開了英英的韁繩,自己先行進了驛站,倒真的很像是趾高氣揚的大官。
後麵的錦衣衛有樣學樣,誰的馬也沒有拴,一個個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來之前已經說好,若是必有一戰,這些馬應該留給有會活著離開的人。
到時候,混戰開始,這些馬可以讓現場更亂,也可以在緊急關頭載人離開,甚至……可以在最後帶走嚴重的傷者。
至於死者的屍體,如果可以將人打跑,自然可以用馬帶回去,可若是被人打退了,活人尚且狼狽逃竄,如何顧得死人?
“大人!”驛夫連忙開口喚道。這麽多的馬,若是跑了,虹橋驛站可一下子拿不出來;可若是他一個一個去拴,他又拴不過來。
沈畢之回頭,隔著一大群錦衣衛望向他,一臉狐疑。
“馬!”驛夫說道,又指了指路邊悠閑吃草的馬匹。
沈畢之搖了搖頭,示意他不必理睬,隻是淡淡地說道,“京的馬不比戰馬,安逸之下,早就不會橫衝直撞!”
明明眼前這位年輕的大人說的是馬,驛夫卻覺得像是在說自己,不由得一陣辛酸。
沈畢之回過頭去,繼續向前走著,隻有聲音悠悠地傳過來,“戰馬橫衝直撞,也不過是因為在戰場之穿行受到了驚嚇。但是,早晚有那麽一天,所有的土地之上都將開滿鮮花,而國與國之間也不再互相攻罰。”
這,是母親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在這種時候,接下來麵臨的是生死未卜的前程,沈畢之突然有點想念母親了,想念她做的飯,想念她口的山川大河和那些光怪陸離的故事,想念小葉山上像隱居故事一樣的生活,想念那生活棋癡的父親,想念和他一起用下棋決定家務的日子,想念那些日子和師父浪跡江湖,想念那個江湖裏從來都不會缺席的師娘,想念她給自己帶的禮物……沈畢之前二十年人生最重要的四個人,她想念他們,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
沈畢之心裏明白,這突如其來的想念,其實來源於自己內心深處的懦弱和恐懼。麵對隨時可能到來的死亡,她也隻是一個普通人,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大義凜然、無所畏懼。
驛夫聳肩一笑,不置可否。在他看來,這個年輕的大人把一切想的太過美好,而現實根本沒有那樣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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