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茶大堂類似於鵝城的司法所，是老百姓日常打官司的地方。隻有他們處理不了，老百姓才去縣衙鳴冤鼓見縣長。

    去了講茶大堂，這事的性質就變了。在孫守義這店裏，說破天去，也不過是小孩子胡鬧。即使丟了臉，出了門就算了。

    在講茶大堂就不一樣了，私了變成了公了。縣長的公子因為一碗涼粉跟人對簿公堂，即使最終打贏了官司，縣長的臉往哪擱？

    更別說要是打輸了，白紙黑字的公文一記錄，這縣長就遺臭萬年了。這才是黃四郎狠毒的地方——殺人還要誅心！

    “去講茶大堂？好啊，就怕他不敢！”胡萬激將道。

    “去就去，我就吃了一碗的粉，問心無愧！”

    老六過來抓住周興的胳膊，“我要他也去，剛才店裏就我們兩人，他能夠證明我隻吃了一碗粉。”

    周興正要開口，胡萬搶先問道，“留洋的少爺，你願不願意去講茶大堂坐坐？”

    “既然你們這麽熱情邀請，坐坐就坐坐咯！”周興無所謂，反正這事是胡萬惹出來的，眾目睽睽之下，要倒黴的也是他。索性去玩玩，見識見識大陰貨胡萬是怎麽整死老六這個傻小子的。

    他壓根沒想救這個傻小子，更何況兩人還是仇人。老六這傻小子之所以會自殺而死，衝動和沒頭腦是主因。

    要是周興處在他這個境地，至少有九種方法自救，而且不傷及縣長的麵子。

    老六要是不死，張麻子就不可能和黃四郎拚命。他們不拚命，周興就不可能渾水摸魚。

    “縣長公子，以身試法，講茶大堂，恭迎大駕！”一個光著上半身的鵝城百姓擂響冤鼓。

    張麻子和湯師爺聞言一驚，六子犯事了？不到片刻兩騎快馬從縣衙飆出，直奔講茶大堂。

    偌大的講茶大堂現在圍滿了人。來看熱鬧的不僅有黃四郎雇的群眾演員，還有地主士紳以及貧民百姓。胡萬老神在在地坐在講茶大堂斷案主官的椅子上，武智衝坐在他的身旁，而斷案主官則侍立在兩人一旁。

    他的姿態非常低調，任誰都能看出來，這鵝城是黃老爺的天下。即便是他家的管家，也比縣衙官員高一級。

    整個斷案過程縣衙官員沒有發一句話，而任由胡萬主持。老六站在胡萬的下首，儼然已經是犯人一個。

    老六看這架勢，也隱隱感覺自己落入了一個圈套。周興站在人群中，斜眼掃視了一圈，知道今天老六必死無疑。

    “各位鄉親父老作證。六爺，你吃了兩碗粉，隻給了一碗的錢。”胡萬開始審問。

    “放屁，我就吃了一碗的粉，給了他一碗的錢。”老六氣憤地指著賣涼粉的說道。

    胡萬心頭微微得意，傻小子開始怒了。他轉向杵在一旁可憐巴巴的孫守義問道，“他吃了幾碗？”

    “兩碗！”孫守義飛快地答了一句，立即低下了頭。

    “不可能！”武智衝一腳踢在孫守義的後臀上，踢得他撲倒在地。“六爺是縣長的兒子，怎麽能欠你的粉錢呢？”

    他一臉義正辭嚴。老六見他多次為自己出頭，已經心生感激。周興冷笑一聲，武智衝和胡萬都是黃府的狗，兩人一唱一和，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這麽簡單的道理可憐涉世未深的老六竟然沒看出來。

    “就是吃了兩碗粉，隻給了一碗的錢。”孫守義爬起來又強調了一句。

    胡萬見勢站起來，對著圍觀的群眾拱手朗聲演說道，“馬邦德縣長要給我們鵝城一個公平，好，我今天討的就是一個公平！”

    “對！”

    “好！”

    人群裏有人附和，有人鼓掌，似乎都被胡萬的大義凜然所折服。老六見火燒到他爹身上，有點站不住了。

    “問誰討？問縣長公子，怎麽討？他吃了兩碗粉，隻給了一碗的錢！這就叫做不公平！既然縣長兒子帶頭不公平，那縣長說的話就是個屁！”胡萬毫不掩飾自己對縣長的嘲諷和敵意。

    “我曹！”老六見胡萬侮辱他爹，瞬間小宇宙爆發了。他一把撲過去，逮住胡萬就要死揍一頓。武智衝見勢連忙抱住他拉架，“六爺…”他連哄帶騙把老六拉到一邊。

    胡萬整理整理被老六弄亂的發型，得意地笑了。要的就是這傻小子暴怒。

    “胡萬，六爺是縣長的兒子，怎麽會欠他的粉錢呢？”武智衝再次替老六出頭。他句句不離老六的身份，一步步把老六逼向了牆角。“你親眼看見了？”

    “嘿，你個吃裏扒外的東西！”胡萬見有人給老六出頭，佯裝惱怒。他推了一把武智衝，“怎麽著？屁股不疼了？”

    武智衝隨手一推，胡萬就倒退好幾步。“今兒不聊屁股的事，就聊涼粉，一碗就是一碗兩碗就是兩碗，不能含糊！”

    周興忍不住再次冷笑一聲。不就是一碗涼粉，有什麽不能含糊了。老六這傻小子要是還聞不出陰謀的味道，就是蠢到家了。

    讓周興眼中精光一閃的是，他發現這武智衝不愧是光緒三十一年皇帝欽點的武狀元，他這輕輕一推，力道掌握得剛剛好，胡萬大退幾步，卻一點不吃虧。

    “六爺，漢子！佩服！”武智衝壓低身段，衝老六抱拳讚道。

    有人力挺自己，激起了老六跟胡萬鬥爭到底的勇氣。他欺身上前，對有些懼色的胡萬激動地吼道，“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我就吃了一碗涼粉！”

    胡萬陰陰地答道，“你給了一碗的錢，吃了兩碗的粉。你沒錢是吧？我幫你給！”

    老六為證明自己，從兜裏掏出一把袁大頭。冤大頭挨個從他指縫裏漏在地上，“看見了嗎，多少碗我都付得起。但是吃一碗的粉，就給一碗的錢！”

    “這麽多錢，他吃了多少碗粉啊？”胡萬麵向吃瓜群眾問道，“你早說不就得了嗎？他要個公平，你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嗎？”胡萬厲聲厲色地嗬斥道。

    老六沒想到這樣還洗脫不了冤屈，他掃了一眼圍觀的人，發現他們都是一臉探究的神情，沒一個相信他說的話。

    他急得麵紅脖子粗，下意識地想到了用山裏的辦法解決。他拔出腰間的王八盒子，槍口頂在賣涼粉的頭上。賣涼粉的一臉懼色，嚇得矮了半個腰。

    老六隨即意識到自己是英雄好漢，不能欺負一個手無寸鐵的老百姓。他又把槍口收了回來。他揪著孫守義的衣領子問道，“告訴我，你是老實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