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何其怪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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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波沒有任何的猶豫,咚地一聲直接跪了下來。眼前的氣氛根本不似與膠東王第一次見麵時,所以也完全沒有可以猶豫的可能,於是她不但跪了,而且還異常恭敬地叩下道:“皇上、皇後萬歲!”

    至於行的禮對不對,用的詞句準不準,她也不知道,畢竟就是教她很多禮節的叔父,也從沒教過她如何麵見皇上。

    誰能想得到素波會有機會見到皇上皇後呢?畢竟徐家早落魄得不成樣子,在相府裏住了幾年,就是丞相夫人麵前也到不了。

    這時皇後身後轉出了一個麵相嚴肅的中年婦人,走到素波麵前厲聲問:“許衍帶著膠東王去見過你,也曾向你說過膠東王是傻子,是不是?

    素波見這人一身青色衣裙,嚴謹又十分不起眼,立即悟到為女官之流,替皇後問自己話。而她亦猜到,有人把膠東王是個傻子的事情告發了出來,而自己也被牽連了。

    其實皇上皇後想知道膠東王是不是傻子,根本沒有必要來問自己,隻要將膠東王帶到身邊相處一天半天的就全都清楚了,但是在皇家,這最簡單的法子竟然是最不可行的辦法,反而要問外人。

    素波記得東晉時就有一個皇子是傻子,他的皇帝父親為了看兒子倒底傻不傻,便出了題考他,皇子是傻,可是皇子妃不傻,便讓人替他答了。皇上看了之後覺得自己的兒子也不算太傻,更放心地將皇位傳了下來,接下來自然就是天下大亂了。

    在正常人家裏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但是在皇家卻真地發生了。

    何其怪哉?

    素波的目光在殿內掃了一下便看到了膠東王,玉冠華服,穩如泰山,坐在大殿靠前的位置,身姿還特別端正挺撥,他麵前的玉盤珍饈也安穩地放在案上,今天他可真乖!

    一個黃麵無須,瘦小枯幹的人就站在膠東王身旁,素波知道一定是留福了。

    然後素波就看到了許衍,他也站在膠東王的身後,隻是要比留福遠一些,正處於大殿的一個角落,燈燭的光在那裏留下暗影,素波看不大清他的臉,隻覺得他站得筆直,安然篤定。

    不管有多麽不願意,素波還是卷到了她最不願意卷入的爭紛中了,而且眼下已經沒有後退的路,隻能堅持下去。她一點也不猶豫,非常肯定地道:“我從沒見過膠東王。”

    皇上看著眼前的小姑娘,穿著一件極尋常的黃絹短襦長裙,卻掩不住天生麗質,特別是一雙眼睛,黑白分明,清澈明亮,這樣的孩子應該不會撒謊吧,倒有幾分信了。

    就連那中年婦人也隻得點了點頭退了回去,她也沒看出什麽破綻,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從沒見過世麵,在禦前應該是不敢信口胡言。

    孰不知,素波並不真是十幾歲的小孩子,把兩邊的時間都加在一起,她要比現在年長幾歲,更重要的是她從心底對皇權並沒有此時人們的恭敬,真正在意的隻是自已的家人。

    月姐再次尖聲叫道:“你撒謊!你撒謊!我也親眼見到的!”

    曲先生也哆嗦著指著素波喝道:“你竟敢欺瞞聖聽!死罪!死罪!”

    徐叔父亦氣得直哆嗦,“素波再不說謊的,你們為什麽要汙陷她!”

    素波不明白曲先生和月姐兒為什麽非要出來指控膠東王,又連累到自己,雖然他們說的是實話,但是到了這個時候,她看也不再看他們一眼,再次向大殿正中的皇上堅持道:“我從沒見過膠東王。!”

    她要保住叔父、許衍和自己。

    雖然膠東王的問題恐怕不可能瞞一輩子的,但是眼下也隻能拖一時算一時了,隻盼著他能平安地離開京城到達藩地,再也不回京城,將這個秘密永遠地埋藏下來才好。

    在一片混亂之中,許衍走到殿中跪了下來,懇切又激動地道:“皇上,膠東王天資過人,過目成誦,請皇上親自考察。隻是膠東王生性沉穩,不喜多言,正所謂‘君子欲訥於言而敏於行。’不料竟有人以此攻擊膠東王,臣請將此別有用心之人加之刀斧,以正視聽。”

    素波看看義正辭嚴的許衍,然後又看到了膠東王,他依舊一動不動地坐豐,雪白的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似乎殿上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當然,果真也與他無關,因為他什麽也不懂。

    如果出了事,倒黴的隻有自己、叔父和許衍。

    但是,如果自己不知道事情的真相,隻看膠東王俊美的儀容,清冷的神清,根本看不出膠東王是無知者無畏,而會以為他根本不屑為自己辯護吧。

    於是眼下正形成了這樣的模式,高貴的王爺冷眼看著眼前的鬧劇,而叔父、許衍和自己卻都氣憤不已,在禦前慷慨辯駁。

    “青雲,”皇上便叫自己的兒子,“聽說你習讀五經一些時日了,給大家講一講《禮記》吧。”

    膠東王一直坐得十分安穩,現在方施施然站了起來,他雖然傻,但大約從小經過特別嚴格的禮儀教導,因此一舉一動都端肅儼然,十分高端大氣,安步走到殿正中向皇上躬身一禮之後再站直身子朗聲道:“夫禮者,經天緯地也。本之則大一之初,原始要終。體之乃人情之欲……”(出自《禮記》正義)

    膠東王年紀不大,長得更小,聲線還帶著幾分童音,清脆而悅耳,侃侃而言,就如一本書展開在他的麵前一般,抑揚頓挫,有條不紊,講了一刻多鍾,“夫禮,始於冠,本於昏,重於喪、祭,尊於朝、聘,和於鄉、射。此禮之大體也。”停了下來。

    大殿上靜得仿佛這裏連一個人都沒有一般,不用說落針,就是稍重些的呼吸素波都不敢,但她還是在心裏迂了一口氣,自己這個知道膠東王是個問題兒童的人聽了這番話都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錯了,那麽殿上的皇上皇後還有諸多大臣們更不會發現實情。

    也無怪叔父一向說膠東王天資聰穎,無怪薛大儒在士林中對膠東王讚不絕口,無怪陸丞相要扶持膠東王,更無怪許衍如此地自信出來替膠東王辯駁。

    在一片沉寂之中,皇上突然笑了起來,“哈哈哈!先前便常有人在朕麵前道膠東王甚愚,今日一試,不隻解了朕心中的疑惑,也在眾卿麵前為膠東王正名!”

    皇後亦笑道:“皇上,臣妾早就說過一點也不信,膠東王先前病著,竟有敢誹謗皇子者,依臣妾之意就應該令宮中太常查明真像,重罰屑小之輩!”說著便站起身來冉冉地走下來,跪到了皇上麵前,“如今真相大白,臣妾謝皇上為膠東王正名!”

    素波怔了一下,皇後要為膠東王拜謝皇上呢?然後她便明白過來,皇後畢竟是膠東王的嫡母啊!不過她是真心為膠東王開心還是故做姿態呢?

    最早素波還曾以為民間對鄧皇後的傳聞未必是真的,但是認識了膠東王之後心裏倒是生出了小黑暗,隻看膠東王似乎沒吃過飽飯的樣子,鄧皇後絕不會真是好人。但是,素波卻又理解他,誰會真心心疼自己丈夫小妾的兒子?

    不過,也不大對噢,若真正論起來,皇上畢竟先娶與陸氏,鄧皇後其實才應該是小妾才對呢。

    但是皇上又封了她做皇後,所以她和靜妃到底誰是正室還真難說。

    當然,素波才不會真去糾結呢,這與她哪裏有什麽關係?

    她隻是看看著坐在皇上下手的幾個玉冠玄衣的少年都起身跪拜,這應該是膠東王的兄弟們了,當然膠東王也一樣隨著他們再次禮拜。他應該是不明白為什麽的吧,但早被訓練得有樣學樣。

    然後又有一位身著紫袍,花白胡子的清矍老者走上前跪下行禮道:“謝皇上能為膠東王正名!”

    接著幾乎滿座的人都跪到了大殿中間的這片空地上,“皇上聖明!”

    “皇上聖明!”徐叔父也跪了下來,又用力拉了一下素波的衣襟,原來整個大殿內隻有她還站在那裏。

    素波也趕緊跪了,在一片山呼皇上聖明的聲音中,她聽到了女子叫聲響了一下就消失了,她向後看了過去,與她猜想的一樣,曲先生和月姐兒被身穿綠衣頭戴黑帽的人捂著嘴拖走了。

    其實曲先生和月姐兒並沒有說謊,可是大家都認為他們說了謊。為了這些莫須有的謊言,他們會受到懲罰。

    而許衍剛剛還請皇上殺了他們。

    如果他們死了,素波覺得自己是有責任的。

    但是她還是緊緊咬住了嘴唇,隻是低下了頭。不管什麽時候,讓她重新選擇,她還是會堅持剛剛的說辭。

    決不改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