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更深露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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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波聽著陸丞相與叔父的談話,再一個哈欠湧了上來,趕緊再壓下,又悄悄去看許衍,他竟然也跟著丞相來了,素波很是奇怪,他不是一直陪著膠東王的嗎?

    許衍感到素波的目光,轉過頭來向她輕輕地點了點頭,似乎在示意她稍安勿燥,然後便垂下頭去聽丞相與叔父談話。

    素波心思卻飄忽起來,自許衍生病到現在又有一個多月了,中間雖然在宴會上見了一麵,但是相距甚遠,話沒說上一句,就是眼神也沒能傳上一個。現在她卻有滿腹的話要對他說,於是悄悄地從屋子的邊緣悄悄地走了出去。

    丞相雖然是夤夜來訪,但跟隨的人卻不少,素波被叫醒後隻打開門,其餘的事情都有人替她做了:屋子裏安放了幾支粗大的蠟燭,炭爐被重新燃了起來,茶香飄了出來,她在房內也是多餘的。

    沒想到徐家小院裏亦站著十來個從人,悄無聲息,黑色的影子一動不動,素波覺得自己是主人,不好不招呼一下,歉然地道:“房舍窄小,那邊倒是有一個小榻,可以坐著歇一歇。”

    沒有人理她。

    素波便也不管了,她反正盡了地主之誼,問心無愧了。又向外走,一直走到了這排房舍外麵的一株柳樹下,靜靜地站住。

    許衍果然很快過來了,到了跟前低聲問:“那天你嚇壞了吧?”

    素波很想否認,可是再想到當時她的恐懼和表現,卻根本否認不了,便道:“後來就不怕了。”

    “以後我再也不讓你見到他了。”

    素波知道這個他是誰,趕緊點頭,“我也再不想見了。”

    “我還沒謝謝你每天給我送的粥菜呢,”許衍輕輕地笑了起來,“也許沒有那些飯菜,我就活不過來了。”

    還真是誇張了,文瀾閣裏又不是沒有吃的,沒有自己送的飯菜,許衍還能餓死不成?

    但是素波聽了還是非常高興,笑了一笑卻又擔心起來,還是那天在宴會上,素波就注意到了許衍比先前瘦多了,方才在叔父屋內再看,更覺得他形消骨立,臉上的棱角越發分明,“我看著你還很清瘦,麵色也差,是不是沒有完全恢複呢?”

    “人們不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嗎?胃腸不好,隻能慢慢養了。”許衍笑著,一雙眼睛卻更加神采奕奕,“但我現在精神已經恢複如初,就連陸相議事也時常帶著我。”

    “你呀,就是太拚命了,”素波想到許衍上一次生病的原故,“之所以病成了這樣,不就是因為你一味地逞強才由小病到大病的嗎?”

    當然不是的。

    可是許衍卻不能說出來,便笑著搖頭道:“以後我會好好調養。”又問:“你找我是有什麽事吧?”

    素波是有事,幾天前在丞相府的大殿裏,她當時毫不猶豫地反駁了曲先生和月姐兒,可是回來後,每天夜裏都會做惡夢,夢到曲先生和月姐兒。

    在夢中,他們或是在殿上責問膠東王,或是對自己哭訴,求自己說出實情,或是痛罵自己害了他們……

    每到這時,素波便會嚇醒,她雖然總覺得自己兩世為人有了許多見識,但其實前世的她一直在象牙塔中生活,到了這裏,雖然經曆了水災和逃難,但終是有叔父的庇護,就是在最難的時候也能危為安順利地進了相府,重新躲進了溫室中。

    她哪裏見過人命就在自己眼前消失了?而且還是因為她的一名謊話!但那時她卻沒有任何辦法!素波便遲疑著叫了一聲,“許衍……”

    “什麽事?”許衍溫和地勸著她,“說吧。”

    “我想說,曲先生和月姐兒其實沒有說謊,我們才是說謊的人。”素波用輕不可聞的聲音道:“如果方便,你能不能暗地裏幫幫他們呢?”

    “素波,你太傻了!”許衍歎著氣低聲道:“你知道如果他們成功了,我們會有什麽樣的下場嗎?你知道丞相也會受到牽連嗎?你知道那時候會死多少人嗎?還有你一定要清楚,到那個時候,再不會有人出來同情我們!”

    “我,我知道,”素波小聲答著,她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但是她就是不忍心,“我每一天都做惡夢。”

    許衍歎了一聲氣,素波什麽都好,隻是太單純,看她小心翼翼的樣子,就知道她一直在為此事而痛苦著,轉念便道:“曲家人並沒有怎麽樣,隻是被趕出了京城,可能回老家了。”

    “真的?”素波開心起來,又也有幾分疑惑,“可是我覺得他們當時被拖出去時,那些穿著綠綢衣服的人很凶惡啊!”

    “那些人是宮中的侍從,他們本想懲罰曲家三人的,可是丞相後來卻讓他們隻將人趕走了,所以你就放心吧。”

    “丞相?”素波猶有不信。

    “是的,是丞相,”許衍笑道:“丞相一向大度謙和,你記得嗎?當年皇上封後時,他就主張靜妃上書推辭後位。”

    其實素波一直很不理解陸丞相,明明他的女兒才是原配夫人,為什麽要將皇後之位讓給鄧家呢?也許陸妃當了皇後,心情好了,就不會生病,也不會早亡。而她的兩個兒子也能得到更好的照顧,也不會夭折,當然還有現在的膠東王,也不會變傻的吧。

    而許衍他們,也都認為陸丞相做得對,朝中坊間到處都是讚揚陸丞相的。

    所以,自己畢竟是個外來者,永遠也不可能與他們的思路相同。

    既然陸丞相是大度的人,放過了曲先生一家,素波也就放心了。

    再想想自己畢竟寄居相府安穩度日,就連剛剛因為被驚醒而帶來的小小不快也都忘記了,笑道:“陸丞相果真是個好人呢。”

    一個好人是做不了丞相的,尤其是亂世時的丞相。許衍想著,便字斟句酌地說:“素波,你,還有叔父,都是真正的好人,隻是,膠東王的事情你們不要再插手了。”

    素波聽出了許衍語氣中的嚴肅,心裏一沉,“是不是叔父的諫書寫得不對呢?不過,他是為了我們好啊!”

    “我知道,諫書已經寫了就寫了吧。我隻是想說,以後有什麽事都不要再管了,”許衍笑道:“我已經在外麵買了一處宅子,正在修繕,等完工了就接你們過去,我們成親也住在那裏。”

    素波第一次聽到許衍買了房子的事,但也不奇怪,他對於成親的事一直很用心的。素波自然相信許衍,他原來就對自己很好,現在她分明地感覺到因為前些日子他生病了,自己溜到了文瀾閣去看他,還為他每日送清粥小菜這些小事之後而對自己更好了。

    感受到他的心意,素波便用力點了點頭。

    “安心在相府裏再住兩個月,我就接你出去了。”

    當年她和叔父因為走投無路才進了相府,從此之後因為擔心出門遇到了鄧相軍的人,或者其它的麻煩,所以素波這裏住了幾年,連相府的大門都沒出過。現在她突然覺得到外麵生活也不錯,離開膠東王,離開這些麻煩事,安安穩穩地生活。

    素波便歡喜地應了一聲,“好。”

    “你回去睡吧,”許衍便道:“我看相爺一定會與叔父談上一夜,我去一旁守著。”

    “許衍,”素波卻又叫住他,小聲道:“你知道的,叔父身體不好,不能熬夜,你能不能別讓他們說得太晚?”

    “你呀,還真單純!”許衍笑了,別人想與丞相說上一句話還不能得呢,可是素波卻隻想著叔父的身體,再想到她對自己也是一樣關切,便暖到了心底裏,笑道:“我想辦法,你去睡吧!”

    素波穿過小院,回了自己的北屋。家裏有這麽多的人,她自然不能睡,便無聲地坐在榻上,在黑暗中側耳傾聽。

    夏日的夜晚,遠處的蛙聞,近處蟲聲,而隔壁叔父和丞相的聲音更是清晰可聞,聽著他們一直在討論著膠東王的一切,修身、讀書、就藩等等,大都涉及了朝政、廟堂等等。素波突然很後悔,她覺得自己應該攔著叔父不讓他寫諫書的。她隱隱地感覺到這些事情都不是自已和叔叔所能真正明白的。

    素波在自己的小屋裏聽著,終於在一空隙間聽到許衍溫潤的聲音響了起來,“丞相,更深露重,還是回去暫寐片刻,寅時還要上朝。”

    叔父被提醒了,也一再勸陸丞相回去休息“丞相不比我等閑散之人,國事繁重,勿要保重身體。”

    陸丞相便笑道:“今日一番談話,老夫受教極多,不能知先生之賢,是老夫之過,還望先生海涵。”

    素波聽著他們謙讓的告別,趕緊重新整了整衣服出來相送,與許衍相視一笑,目送那簇光亮漸漸遠去了,便扶著叔父道:“趕緊回去睡吧,明天又該咳嗽得重了。”

    “咳!咳!”叔父現在就咳嗽起來,咳了半晌方停了,卻笑道:“我這點咳嗽算什麽,丞相年過花甲,隻覺得我的諫書有道理就親自過來,真是一代賢相啊!”

    素波笑著答應,“正是,誰不說丞相是一代賢相呢?叔父還是先睡下吧,我也困極了!”說著將一直壓抑了半個晚上的哈欠打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