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重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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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懷靜是被刺痛驚醒的。
青年為了不打擾他,以極別扭的姿勢靠在旁邊,專心致誌的盯著手臂上翻出的血肉,藥粉是白色的,他小心翼翼的用棉布蘸了些,似乎是怕弄疼了,離著傷口隔了些距離,輕輕的抖落著藥粉。
蘇懷靜就這麽靠著,半張臉藏在陰影裏靜靜的看著他,然後微微笑了起來。
許是太過專注,易宣並未發現他已經醒來,依舊小心翼翼的為傷口上著藥,有時碰著傷口了,還要輕輕叫上一聲,神態緊張無比,反倒比蘇懷靜這個當事人還疼的模樣。
“噗嗤——”
蘇懷靜實在是沒忍住,低低笑出聲來,他手臂一顫,從易宣掌下收了回來,袖子輕輕滑落,便掩蓋住了血肉模糊的傷勢,淡淡道:“這些小傷,不礙事的。”他瞧了瞧易宣有些內疚的神色,又道,“我餓了,你出去起灶煮碗麵給我吃。”
這再簡單不過的要求,易宣自然是忙不迭的應了。
蘇懷靜站起身來,鬆快了下筋骨,看著易宣慌慌張張的背影,臉上的笑容卻慢慢的收斂了起來。
有時候蘇懷靜也會在想,如果他沒有這麽多疑,不特別去猜測其他,按照係統的任務而走,那事情就會簡單的多。
又或者說,多疑的人心腸就應當夠硬,連一點接近禮貌客氣的同情都不該有,這樣事情也會方便的多。
易擎才是係統選擇的人。
誠然,易宣是個好孩子,對直接拋下受傷的他的蘇師兄毫無任何怨恨,也毫無避諱的對靜姐坦白自己這份絕無可能的戀慕,甚至連對待人好、隱藏愧疚不願他人在意的方式,都小心翼翼的近乎笨拙。
他的確如同係統所言那般,溫厚、謙和、心地善良,如果係統當初所言屬實,那麽易宣確實相當符合這個條件。
可是當時易宣被傷及魂魄,係統卻毫無反應。
這就好像是一盤棋,無論他作為一顆棋子有多麽欣賞對手,然而棋手一旦發出命令,做出決策,他就會一如既往的擊潰對方,毫無任何猶豫。
他是真的很遺憾,遺憾易宣不是被係統選中的那個人。
待到易宣將一碗清湯麵端進來的時候,已過了小半個時辰了,他灰頭土臉的,滿麵煙熏火燎的痕跡,碗裏的麵倒更像十幾塊糊糊。跑進來的時候,易宣一直怕靜姐等急了,結果進門時險些跌了個趔趄,而靜姐正坐著,微微笑著瞧他,神態雍容,對比起自己的莽撞,不由得心裏一陣羞愧。
他急忙將麵放在桌上,見靜姐神態詫異的打量著碗裏的東西,不由得低下頭,蚊子叫似得輕聲道:“廚房裏隻剩些麵粉了,沒有現成的麵。”
沒想到易宣倒是對廚房之事還算有點知曉,起碼知道麵粉是長什麽樣,不過看這手藝,恐怕是十竅通了九竅——照舊一竅不通。
蘇懷靜推了推麵碗,並沒有一絲要吃的意思,他估摸著這東西恐怕是易宣煮開了水直接潑灑了麵粉進去做出來的玩意,倒不如說居然還能做出這種東西,也是蠻厲害的。
不知道吃下去會不會升天。
但是瞧著易宣滿懷期待的模樣,蘇懷靜還是舉起了筷子撥了撥那幾塊粉團,易宣果然露出了很欣喜的神態來,看著讓人怪不忍心的,隻是蘇懷靜還是沒有吃,他用筷子攪了攪,柔聲道:“你出去煮麵,察覺到什麽奇怪了沒有?”
易宣聞言遲疑了陣,一臉茫然,半晌才好似反應了過來,臉色發白,吞吞吐吐道:“靜姐,主人家是有事出門了嗎?”他問這個問題的時候,也是滿懷期待的,與希望蘇懷靜吃麵時不同的,滿懷對生命的敬重跟對好結局的那種期盼。
真是可愛,要是易擎,大概連他們在什麽地方都猜出來了。
“這裏是赤珠。”
蘇懷靜淡淡道:“我找到你的時候,你倒在離翠降不遠的地方,翠降有我討厭的人,你的傷勢又不能拖,我就尋到了此處。”
說來也是巧合,原先蘇懷靜隻是不想遇上人,所以按照係統的指示選擇這座被屠戮過的城池,然而因緣巧合下進入的這間小院,竟與鏡子裏的一模一樣,偏偏就是這處院子,唯一纖塵不染,連一具屍體也沒有。
如今想來,實在是有夠巧合,巧合到係統都變得可疑起來了。
跟易擎待在一起久了,其實很難不對死亡習以為常,也許是本身就有些無情,加上易擎殺人總是不會把場麵弄得太難看,蘇懷靜對屍體總是有幾分漠然,他對生命的敬重匱乏的就像是易擎的善良。
進入赤珠城的時候,蘇懷靜並未被滿地屍體驚嚇到,太丹隱書本身雖未改變他任何特性,但是它所帶來的一切卻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他,滿地的屍體對他來講,更像是含糊而龐大的數字,而非一條條逝去的生命。
領著易宣出門時,易宣看著滿城的屍體,幾乎屏住了呼吸,這些人大約死於最熱鬧的清晨,街道上幾乎都是人,有些麵色驚恐,有些卻還微微笑著,隻是忽然昏睡過去了似得。
他穿梭在數以千計的屍體之間,眼圈已隱隱有些泛紅,說話的聲音像是都帶了些哽咽。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這些人雖然與他素不相識,但是蘇懷靜能夠理解這種反應,但凡擁有點良心的人直麵遇到這種重大的災難跟淒慘的場景時,差不多都是如此。當易宣轉過頭來看他的時候,眼圈泛紅,好似尋求支柱似得的神態,叫蘇懷靜不知怎的,忽然也有些傷心了起來。
為自己對生命的這種無動於衷,而感到了真真切切的悲傷。
“靜姐。”
易宣哽咽道,他聲音發顫,淚已不知不覺的落了下來,他渾身像是都在發抖,輕輕道:“他們都死了。”他站在原地,像是沒法動彈。
於是蘇懷靜走了過去,伸手掩住了他的雙目,輕聲道:“別看了。”
易宣在他的掌心裏流淚,將一顆純潔又柔軟的心全無保留的坦誠在蘇懷靜麵前,毫無防備的像是隻要蘇懷靜伸出手去,就能輕而易舉的捏碎,使這個年輕人受傷流血,痛苦不堪。
作者有話要說: 寫的時候,其實覺得很微妙,易宣的悲傷是因為大量的生命逝去,是人類的同情心。
但懷靜的悲傷,卻在於他根本沒有共情與同情心的能力,卻強迫自己像個正常人,反而顯得可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