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情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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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露濃,但荒野林的草木繁盛一如往昔, 然而衰草荒道, 看著頗有些像極盛與極衰的交融。

    月下人影成雙, 自也有人從死向生, 重新蘇醒了過來。

    蘇醒過來的卻不止是蘇懷靜一個人,易擎看著懷中這個男人慢慢睜開鴉羽似的長睫, 忽然感覺到貫來冰冷的身體回溫了起來,暖流緩慢而持續不斷的湧入身體,他隻覺得四肢都暖洋洋的,好似連同魂魄破碎的自己也重新活過來了一般。

    他知道這隻是一種假象, 然而卻不妨礙沉浸在這種愉快的感覺之中享受。

    易宣的心髒在胸膛處猛烈的跳動著,傳來的欣喜若狂幾乎影響到了易擎。

    蘇懷靜睜開眼眸, 隻覺得長久的沉眠幾乎叫骨頭都散架了,他有些懶洋洋的靠著易擎,試了試力氣,係統在腦海裏嘀嘀咕咕的, 他這會兒暈頭轉向,聽不大清楚,隻把眼眸一抬, 緩緩道:“你還摟著我做什麽?”

    這話說得既生冷, 又無情,偏生就是蘇懷靜的模樣,易擎這許多年聽過許多人的聲音,有敵也有友, 卻沒有一個人的語氣叫他這般的恨,又叫他這般的愛。

    這手鬆了又摟,最終還是鬆開了。

    蘇懷靜坐直了身體,輕輕側過頭來瞧了易擎一眼,有些似笑非笑的模樣,語氣稍稍緩和了些,淡淡道:“你倒是沒有什麽大變。”他臉色本已是十分蒼白,這會兒更是半點血色都沒有,顯出幾分陰鷙來,像是一條漆黑的甬道,踏進去隻餘下暗影,不知道會得到什麽。

    係統嘰嘰喳喳的叫著,蘇懷靜撫著額頭沉下心來聽了好陣子,才慢慢聽清楚了後麵的那些話。

    係統:“這次真是有夠倒黴,沒想到咱們能嚇到赤尊者那個級別的人物,臨到頭來卻被隻鬣狗咬了口,我還有點事,你好好跟著易擎,記得抽空把白龍城的傀儡支線做了,還不知道阿擎他要搞什麽大事情呢。”

    “我知道了。”蘇懷靜揉了揉額頭,忽然又問了句:“你怎麽平日不跟我說話。”

    係統:“跟你說話有意義嗎?”這句話莫名的帶著點人氣,像是諷刺,又好似賭氣一般。

    蘇懷靜的目光幽深,沒有多話,係統也與他斷開了聯係。

    山道幽靜,酒香醇厚,蘇懷靜吸了口混著酒味的涼風,抬頭瞧著月色,隨手擇下片捧著露珠的綠葉甩了個幹淨,一葉酒,入喉不多,隻夠潤舌,滋味倒足,桂花的香氣與酒味蔓延上幹澀無味的舌尖,他將酒液咽下,像吞入了一團裹著冰的火。

    石台上枝疏葉稀,月光明朗的照落下來,酒與桂花的淡香混合在一起,配著不知從何傳來的虎嘯狼嚎,也別有一番滋味。

    重新活過來的滋味不好也不壞,就像做了很長的一場夢,韶華夢醒,卻又開始做另外一場夢中夢。

    他終究是喜愛安逸的人,日倦長生夜倦眠,可歸隱一處,卻又總閑不太熱鬧。

    深林巨木,崇山巍峨,不知名的花鬱鬱菲菲,夜風漸大,蘇懷靜看著滿月飲了會兒酒,腹部早先被易擎的肩膀膈應的厲害,到現在還有幾分難受,他還在長眠之中沒太回過神來,吃酒的快,便有些昏昏沉沉的將酒澆地。

    而易擎隻在背後瞧著這個人,他與易宣總是用同一雙眼睛去注視這個男人,也許是易宣在影響他,又也許是他影響了易宣。

    欲與愛,混淆起來的時候,便難以描述究竟是誰先早到一步。

    眉頭無意間蹙起,胸口的傷勢隱隱作痛,易擎望著坐在風中的蘇懷靜,忽然心生恐懼了起來,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比他更了解《太丹隱書》這本功法,然而這種了解卻也同時令他絕望,這意味著修行《太丹隱書》的蘇懷靜,絕不可能對他動情。

    當蘇懷靜動情的那一刻,易擎在轉瞬間就會得到又失去他。

    他們兩個人無論如何,最終隻會像漆黑的暗夜裏交錯的兩條船,船燈再明亮,但在暗夜裏見到的麵容也終究是模糊的,易擎看著那張模糊的麵容動了心,可是船隻會越離越遠,什麽都得不到。

    隻有一張模糊的臉。

    隻有一句別恨。

    這是蘇懷靜所能給予他的,唯一的東西了。

    他不該愛這個男人。

    但感情倘若有這樣講道理的應不應該,也就不會這樣無法無天的為非作歹,叫任何人都奈何不得,隻能乖乖束手就擒。人要是控製得了自己的心去愛應當愛的人,又哪來這麽多癡男怨女。

    易鳳知不會心碎。

    他也不會再選擇成為易天穹。

    易擎本應當悲愴這種毫無回應,然而此刻他卻發自內心的笑了出來,嘴唇仿佛含著蜜糖,連同笑意都帶著甜膩。蘇懷靜散著長發,青絲在風中飛舞著,易擎伸出手去撩了一縷在指尖,酒波翻潮,情意傾倒,他低頭輕輕吻了吻那束發。

    沒有回應的感情雖然可惜,但也失去了貪婪將會衍生的負擔。

    蘇懷靜像是若有所思的轉過頭來,易擎鬆開了手,那縷長發拂過那張端莊嚴肅的麵容,像烙下輕吻,又很快隨風飛舞起來。

    “你做什麽?”

    蘇懷靜撫了撫長發,將青絲挽到前胸來,鬆鬆垮垮的堆在左肩,回眸望了眼過來,雲淡風輕的很,又也許,他本就渾然不在意。他們二人本就坐的不太遠,這會兒蘇懷靜換了個姿勢,傾過身體,將易擎的臉往前一捧,兩人幾乎鼻尖碰著鼻尖。

    然後蘇懷靜做了一個易擎意料之外的舉動。

    他吻了上來,很輕的一個吻,易擎睜大了眼睛,有些發懵的直直瞧著蘇懷靜,男人冰涼的手指撫著臉,像是雪落在臉上的涼薄。

    那唇也很冰冷,卻意外的柔軟。

    無名的火焰從易擎的胸膛處猛然燃燒了起來,他與人親熱的次數不少,但是與人這般輕柔蜜意又小心翼翼的接觸卻是第一次,不由得有點手足無措。

    蘇懷靜微微啟開唇,卻沒有伸出舌頭來,隻是睜開眼有些冷淡的瞧著他,靈氣順著二人嘴唇的接觸緩緩渡過。易擎胸膛處的傷勢稍稍緩解了些,他嗅到了蘇懷靜的身上有很淺的曇香。

    這才是曇花一現。

    美夢一場。

    蘇懷靜的氣息平靜而穩定,在嘴唇變得溫暖起來的那一刻,他緩緩退開了身體,就好像全然不知自己方才做了什麽駭人之舉般,平靜道:“你已不是個孩子了,還不知該如何保重自己。”

    “你方才……”易擎露出些微困惑的神色來,伸指撫過嘴唇,若有所思道:“隻是在為我療傷。”

    “是,但不全是。”蘇懷靜的目光未曾移開,也不覺有什麽羞恥,他打量著易擎,最終說道,“我瞧你方才的模樣,像是很期望我吻你,以口渡氣的確是個好法子。”

    他的話說得不鹹不淡,冷冷靜靜,易擎看著他,眼神詭譎,過了半晌才笑了起來。那笑容有些僵硬,易擎的心頭像是沉甸甸的壓了塊石頭,壓得幾乎透不過氣,低聲道:“那你方才還不是在把我當孩子哄。”

    不夠。

    遠遠不夠。

    被那個輕如蝶翼的吻激蕩起的情潮翻江倒海的湧來,易擎攥緊了拳頭,幾乎本能的克製住了自己,千年的光陰,千年的折磨,已經足夠叫他做任何事的時候都殘存著一點理智了。

    世上哪有那麽輕易的事。

    隻要沒有回應,就不會生出貪婪之心。

    可是隻要跟這個人在一起,就絕不可能沒有半分私心滋生。

    他想的那麽清楚,卻抵不過這個人一個舉動。

    在蘇懷靜麵前裝出平日裏的模樣竟忽然變得如此艱難,他沉著聲,借著月光看著蘇懷靜的容顏,忽然道:“你知不知道除了易宣以外,我也對你有意?”他伸手拉過蘇懷靜的手,將火熱的嘴唇印在了手指上,帶著點濕潤與灼燒般的氣息。

    然後輕輕咬了一口。

    “是這樣的情意。”

    他抬起頭看蘇懷靜,眼底的**毫無掩飾。

    “剛剛知道了。”蘇懷靜感覺到了易擎的鼻息在自己的指間流動著,氣息燙得嚇人,他的目光還是那樣的平靜與鎮定,活像方才什麽都沒有做一般的無辜,“而你也應該也很明白我的回答。”

    “不錯。”

    易擎鬆開了手,壓下了嗓子裏幾乎衝出的悲鳴,他竟還能笑出來,臉上露出的笑容帶著嘲弄的意味:“再不會有人比我更明白了。”

    醜陋可憎的東西通常都有美好的一麵,而這也往往意味著美好可愛的東西也有著醜陋的一麵。

    就像是蘇懷靜。

    “以後別再這麽做了。”

    易擎最終隻是這麽說道,他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會為了另一個人妥協退讓到近乎屈辱的地步,但他沒有再說別的。

    這是愛嗎?

    蘇懷靜能夠察覺到易擎的變化,也驚歎於這種改變,然而他還是無法體驗到那種濃烈到近乎將人焚毀的愛意,易擎的感情像是藏在暗河裏悄無聲息的湧流,他看得見,卻不知道到底有多麽洶湧。

    “你沒有資格。”

    易擎又再開口,他的眼神很平靜,平靜到叫蘇懷靜忽然避了開來,感覺到了酸楚。

    默徵的曇花開了嗎?

    昏暗的晨光分開了月色,易擎涼薄的挽過風,蘇懷靜身上的香氣已經隨風散去了,閉上了眼睛。

    他的曇花,已經謝了。

    作者有話要說:  寫這章的時候,我特意回去看了過往的易擎,覺得真是五味陳雜。

    最後那句話我一直在想到底是懷靜沒有,還是易擎沒有。

    後來想清楚了。

    對易宣而言,是“我”沒有資格;但對易擎而言,是“你”(蘇懷靜)沒有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