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困難

字數:4826   加入書籤

A+A-




    篝火很旺。

    閭丘真還在想那個已經死掉的“姑娘”, 他甚至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隻記得她穿著一身的白裙,有一張白皙美麗的麵孔, 跟死亡的安詳。他把蘇懷靜的那壺酒喝得精光, 覺得生命像是陷入了名為絕望的黑洞之中, 自打見到那張平靜的麵容之後,死亡就如影隨形的跟著他。

    不知道別人是不是這樣的。

    閭丘真隻覺得自己的心被掏空了個大洞,他放棄永生,放棄涅槃, 放棄龍晶石,大概是他覺得也許自己活著遠沒有那麽重要。這一路來他實在是見過太多的生與死,他很少, 或者說幾乎不去思考這個問題, 事實上早在戰爭之中, 他就已經明白。

    他心愛的那個女人,縱然兩人隻有短短的見過一麵, 可閭丘真仍然真摯熱切的愛戀著她, 就好像似曾相識,仿佛前生今世的緣分,可那個女子隨著她的心,與她的情郎一同長眠了。那是她的願望, 所以閭丘真也一直在想,自己的願望是什麽。

    在九澤書院的時間並不久,滿打滿算也不過是三個月, 可閭丘真卻覺得自己活了三百年都沒有這麽長。

    他遙遙看著那具傀儡,忽然心滿意足的想道:她守護她的,我守護我的。

    這種毫無幹係的重疊,已經足夠讓閭丘真滿足了。

    無論他多麽希望這守護之中,也會有那個白裙翩躚的女子存在。

    蘇懷靜有點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把顯然醉得有點兒發懵的閭丘真叫醒,他猶豫了片刻,易善淵就幫他解決了這個難題,閭丘真被他推在了圓木上,破了幾個口子的鬥篷覆蓋在身上,遮住對方茫然的麵孔。

    易善淵又再抬起了頭來,冷冷淡淡的看著他,像是很多年前,讓蘇懷靜不要故意謙讓似的。

    可兩個人都已不是當年的少年郎了,蘇懷靜心知肚明,易善淵也是如此,他們倆相互看了看,易善淵垂眸道:“做好準備,今天恐怕會有敵襲。”

    幾乎每次的篝火都會引來敵襲,那些發了狂的魔軍才不管你怎麽想,可人倘若見不到火光,又怎麽能重燃希望。

    “敵襲……”蘇懷靜把這兩個字在唇間輕輕一磕,微微抽了口氣,然後易善淵示意他跟隨著自己,於是他便跟了上去,外頭已站著許許多多的人了,有一個倒是很麵熟,是太淵,他臉色發沉,麵頰上有道新傷。

    蘇懷靜不由得想起了篝火開始時,與太淵湊在一起的那個白袍道人,對方輕柔的安撫著病人,看起來神聖無比,這會兒那道人並不在。他揣測按照現在這個醫療資源稀缺的情況,那道人大概是他們最後的保障了。

    不知道是命運安排如此,還是易善淵的確了解對方的套路,魔軍的確趁著暗夜之中唯一的火光來了。

    蘇懷靜不是第一次麵臨這麽多敵人,在四侯之門即將破開的時候他也麵對過,但這會兒大不相同,他能聽見身後人們輕微的,難得的笑聲,而麵前是發出低聲咆哮的,虎視眈眈的魔軍。

    魔族有些長得與人差不多,有些則奇形怪狀的,他們在暗夜裏黑壓壓的湧來,新登場的傀儡派上了大用場,它既不吼叫,也不怒嘯,在這一群魔族之中安靜無比。蘇懷靜能聽見慘叫,北真人劃開了結界,她已一力形成後方的屏障,避免會有魔軍偷溜到後方屠殺平民。

    傀儡還在無聲無息的殺戮著,修士們如遊龍一般潛入了軍隊之中,蘇懷靜能聽見敵人的慘叫哀嚎與身後人們快活的歡笑聲,站處隻剩下了他,北真人似乎是誤會了什麽,她的目光從疑惑漸漸變得柔軟了起來,溫和的說道:“去吧,我不要緊的。”

    蘇懷靜才被驚醒似的,躍入了其中。

    他沒能碰上魔軍的首領,也沒有什麽厲害的大魔頭跟他撞上,就像是砍瓜切菜一樣的屠戮著這些魔軍,他們的實力比淬體期的凡人要強,但還不到築基,凶狠而冷酷,但元嬰期的蘇懷靜對付他們卻易如反掌,就好像大人欺負十來個嬰兒似的。

    最為安靜的傀儡殺得最多,它毫無感情,也無負擔,巨力讓他將魔族輕而易舉的捏碎,迸濺的血肉噴了蘇懷靜半邊身體,靈力鋒利如刀,他輕而緩慢的在魔群之中遊走,收割下每個靈魂,但下意識的並不喜歡如此。

    天漸漸亮了,殘存的魔軍流水般的撤去,他們似乎隻是突襲,還不到真槍實幹的時候,傀儡身上布滿了鮮血,看起來像尊遠古赫赫有名的殺神。蘇懷靜渾身浴血,他站在一堆屍體之中,有些不知所措,講郎們並沒有聚在一起歡呼,太淵對抗魔軍首領的時候受了重傷。

    他們發現的時候,他已經筋疲力盡,腹部洞穿的巨大傷口正在潺潺流血,整個人都幾乎因為失血而發白。

    勝利的歡樂毫無根源,蘇懷靜踏過屍堆,看著人們將太淵送進了書院,很少出現的裂天囊少見的安慰了下他,或者說是別樣的誇讚起了易擎當年的豐功偉績。可蘇懷靜隻覺得厭煩,他厭煩這一切,厭煩這毫無意義的勝利。

    之後蘇懷靜在書院裏又呆了幾日,出戰了兩三次的突襲,每一次都給他感覺更糟,人們接二連三的受傷,可他們卻目光灼灼的誇讚著傀儡。太淵的傷很重,蘇懷靜有好幾次以為他不可能再挺過來了,這個倒黴蛋好像每次都是這個樣子,總是人群裏最不幸的那個。

    好在他的朋友可靠又值得信任,不眠不休的把他從地府門口拽了回來。

    約莫過了小半個月,蘇懷靜提出了辭行,書院的人摸不著頭腦,但努力的勸說他留下來。蘇懷靜知道他們是好意,留下來會更安全些,而且人多的時候,總歸是更安心的。可是他實在是厭倦了這些突如其來的戰爭,也不想繼續待下去。

    窺世鏡裏的畫麵還曆曆在目,他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會遭遇什麽,也不希望會牽連到九澤書院。

    書院最終沒能留住他,黃偃沒有追根究底的詢問什麽,他隻是為蘇懷靜勸說了許多好心的講郎;易善淵遙遙的看著他,抿著嘴唇讓他多加小心。

    臨行前甚至連藍明兼都來送了他一程,對方狡猾的性格變了不少,有點沒好氣的瞪著他,像是在看個送死的蠢貨,不甘不願的說了句:別給書院丟臉,也別死在外麵了。

    蘇懷靜沒怎麽生氣,他甚至笑了起來,然後與眾人告別,然後踏上了屬於自己的道路。

    他還是很想易擎,甚至比分別那時要更想念,期望知道對方是否平安,又做了什麽壞事,是不是又把自己玩了進去。

    隻是蘇懷靜沒怎麽想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了,那種甜蜜溫柔的回憶在這時候想起來要命的很,他有時候會在晚上對著火堆想起他那時不耐煩易擎的時候,那時的煩惱在這會兒看起來像是撒嬌似的,於是他啟唇微微的笑,感覺到了心裏抽搐似的疼。

    他真的很想易擎,想到做夢都夢不見。

    草叢裏忽然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來,蘇懷靜敏銳的看向那片叢林,他確定是個生物而不是什麽風聲,然後有一雙明亮的眼睛從黑暗裏鑽了出來,小心翼翼的看著他。

    還是個孩子。

    蘇懷靜下意識鬆了口氣,他手中靈力凝結成的利刃緩慢的散去了,察覺到大概是自己在火上翻烤的肉幹引誘了這個孩子,於是他將樹枝取下來,遠遠的丟進了叢林裏。他不是很餓,吃東西隻是讓他確保自己還活著,就像是他不斷的跟裂天囊說話,就好像對方還是自己那個係統似的。

    那個瘦弱的像是隻小猴子的孩子瞬間消失在了草叢裏頭,連帶著還有那串肉幹。

    蘇懷靜百般聊賴的想那上麵肯定髒了,如果可以,他倒是更願意把東西遞過去,但是很多人會嚇得逃跑,尤其是孩子,哪怕把自己摔上七八個跟頭,也要拚了命的逃開他,仿佛他走入了一個格格不入的原始社會。

    瘟疫是很可怕的疾病,但是死亡是最可怕的瘟疫,它迅速的侵吞一個人的生命,連帶著其他旁觀的人。

    蘇懷靜並不覺得痛苦跟絕望,他隻是感到了一種悲涼,而最為可怕的是,他已經在慢慢習慣了。

    火光又亮了一會兒,草叢被風開始吹得抖動,蘇懷靜不經意的撇過眼去,忽然見到了一個衣衫襤褸的女子抱著嬰兒,她的手裏還牽著個男童,男童手裏拿著剛剛被自己丟過去的肉幹,他們皮包骨頭的,顯得格外怯生生,活像蘇懷靜會來把他們胖揍一頓似的。

    然後他們試探著蘇懷靜的反應,最後遲疑的坐在了草地裏,隔著遠遠的,貪婪的享受著被暗影所覆蓋的火光,其實那個位置感覺不到多少溫暖,可似乎明亮已經足夠令她們感覺到欣喜了,所以女人哄著嬰兒,摟住了男童,輕聲細語的說了幾句,怕會驚怒蘇懷靜似的,再沒有開口了。

    蘇懷靜過了有那麽一會兒才意識到,她們是想來取暖的。

    他開始思考如何勸說她們靠近一些了,盡管無法拯救三界的人魔大戰,但照顧三個可憐人,對如今的他而言卻並不困難。

    作者有話要說:  撲街的我

    順便大樹開始預售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