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潮濕的小黑屋，寒氣襲人。

    京懷西坐在角落的水泥地上，抱著自己的雙膝，縮成了小小的一團。

    她渾身都疼得夠嗆，要不是背靠著冰冷的牆，根本坐不住。

    黑屋的鐵柵欄“哐啷”一聲打開。

    “京懷西，你的律師來了。”

    她艱難的從地上爬起，扶牆走了出去。

    來見她的是京氏專有律師。

    律師要保釋她出去，京華西隻問了一句“他有沒有蘇醒”，對方搖頭。

    “四小姐，有什麽等大少醒過來再說。”

    京華西默然片刻，說道：“你回去吧，接受懲罰是我自願的，我不想欠他這份人情。他傷我至深，我亦差點奪他性命，兩兩相抵，今後就算都姓京，也再無瓜葛。”

    那個律師還想勸，京懷西已緩慢轉身，主動進了關押的屋子。

    兩天後，京懷南從昏迷中醒來，聽著那人的陳述，目光凝滯，良久才輕輕合上眼，吐出三個字“隨便她”。

    宣判的日子，京華西作為故意殺人的被告，被刑事起訴，她對自己的言行供認不諱。

    被告席上，她的臉色奇差，嘴唇幹裂，那雙充滿靈氣的眸子暗淡無神，晃晃悠悠的站著，隨時都可能倒下。

    在關押的那幾日，同屋的兩個女人凶悍異常，不僅搶奪了她裹在身上的毯子，還趁她迷迷糊糊之際，擄走了她頸項上價值上萬的鏈子。

    京懷西的傷勢未曾痊愈，又經受這番折磨，發起了高熱，身體一陣寒冷一陣滾燙，她卻咬牙不吱聲。

    庭下聽眾席，僅寥寥無幾兩三個法院的學生，京家將消息全部封鎖住，並沒有向外界透露半分。

    京懷南醒後的第一件事，便是讓人去學校辦了休學，隻說她去國外靜養身體了。

    庭審進入最後階段時，門被人從外拉開。

    “我作為被害人作證，京懷西出手傷人是無意之舉。”

    京懷南來得似乎有點急，雪色襯衣最上麵的兩粒紐扣未係上，藏藍色的長風衣帶起一陣急促的風。

    “另外，京華西的生母秦羽菲在澳門遭遇不測，請法庭酌情考慮……。”

    京懷西一個激靈，猛地抬起頭看向他，“你說什麽？我媽媽她怎麽了？”

    “她，死了。”京懷南說的時候，眼眸眯起，若有所思。

    落在京華西的眼裏，誤以為這又是他的手筆。

    在她麵前，他流露出許多次對秦羽菲深惡痛絕的表情，眼裏不乏森冷殺意。

    終於，他還是下手了嗎？

    京華西忽然嗓子眼裏哀嚎出一聲，嘴角溢血，暈倒在被告席上。

    醒來時，人已混混沌沌，醫生診斷她精神失常，畢竟一個二十歲的女孩子，連續遭遇打擊，受不住也正常。

    京華西被查出有身孕一個多月。

    她被宣判無罪，接著被秘密送去了郊縣的一家療養院，與世隔離。

    京懷南隔了幾個月才去看她，那時的她整個人憔悴得厲害，形銷骨立，小腹卻高高隆起，更顯得突兀。

    “京小姐懷著孕，我們不敢給她用精神類的藥物，怕對胎兒有影響。”

    他拿煙的手指一緊，沉吟片刻，徐徐問道：“若是拿掉這個孩子呢？”

    “這……。”

    “她年紀尚小，加上神誌不清，根本照顧不了孩子。”

    “可是孩子月份已大，流掉他隻怕母體虧損更多。離她上次流產的時間間隔太短，這次再不好好保養，以後便會習慣性流產。”

    京懷南沒再說什麽，抬步向縮進小床角落的人兒走去。

    “走開！別靠近我！”京華西緊緊抱著自己，一臉戒備的緊盯著他，亂蓬蓬的頭發將半邊臉遮擋住。

    “為什麽不把她打理幹淨了？”

    院長麵露難色，示意一旁的護士上前。

    “放開我！你們放開我！”護士的手剛剛搭上京華西的肩膀，她便如一隻受傷的困獸撲騰個不停，幾個人合力都無法將她壓住，反倒被她尖尖的指甲抓出血淋淋幾道。

    “你們都出去。”他發現那些醫護人員的動作一點都不溫柔，再這樣下去，她說不定會受傷。

    “京先生，別靠她太近，她一旦瘋起來會咬人。”

    京懷南不耐煩的揮了揮手。

    等那些人相繼離去，他才慢慢朝那個小身影靠近。

    “小西。”

    她猛地跳將起來，猶如驚弓之鳥，被京懷南按進了懷裏。

    熟悉的味道讓她有那麽一瞬的迷惑，可隨後她的眼裏露出凶光，抓起那隻攬住她的大手，惡狠狠的咬了下去。

    京懷南深吸一口氣，蹙緊了眉頭，不發一聲，另一隻手始終輕撫著她亂糟糟粗糙的長發。

    漸漸地，她的情緒穩定了下來，抬起濕漉漉的大眼睛，迷茫的看著他問：“你……是……允文？”

    在她有限的記憶裏，隻有林允文曾如此溫柔的待過她。

    他手指的動作微頓，眼裏的不悅稍縱即逝，“你忘了我嗎？”

    “沒有，我沒有忘！”她拚命搖頭，像隻撥浪鼓，“魔鬼纏著我……你們都嫌我髒……不理我了！”

    他的嘴角撩起一個自嘲的弧度。

    都瘋成這樣了，還這麽恨他，他京懷南就是魔鬼的代名詞。

    “好了，那隻是一場噩夢，忘了吧。”

    “允文，你會一直陪著我的，對嗎？”

    她長長的睫毛不停顫抖，眼中滿是祈求的神色，纖細的手指緊緊攥緊他的衣袖，就怕他會突然消失。

    京懷南就勢摟住她，攤開手掌的白色藥片，“乖一點，把藥吃了，我就不走。”

    她一聽，立刻伸出手拿過來，往嘴裏塞。

    而後乖巧的依偎著他，沒一會困了，枕著他的手臂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京懷南低頭瞅著她，目光複雜。

    懷裏的女人嬌小瘦弱，這近一年的折騰扼殺了她身上原有的純真和快樂，也奪走了她的健康和信念。

    “以後，我該拿你怎麽辦？”他修長的手指拂開那些雜草似的發絲，勾起她的心形小臉，指下的肌膚吹彈即破，帶著明顯的濕痕。

    睡夢裏，她仍舊哭得傷心欲絕。

    這次探視，讓京華西的精神好了許多，不再見人就咬，連院長都覺得詫異。他建議京懷南有空常來陪伴，多和她聊聊天。親人的關懷，總比藥物治療副作用小很多。

    過了幾天，京懷南去的時候，發現她正坐在花園裏發呆，身旁的護士在為她梳理著一頭細滑的長發。

    “允文！我在這兒！”她驚喜的衝他不停招手。

    京懷南聽見她這樣叫喚，嘴裏竟品出了一絲苦澀。

    此後一有空，京懷南都會去療養院探望，隻要他在，京懷西就變得異常安靜聽話。

    “允文，你會永遠陪著我嗎？”她膩在他的懷裏，仰起小臉，癡癡的注視著他。

    他有些出神。

    “小西，有什麽心願，我幫你實現它。”

    她歪著腦袋想了一會，“我想放煙花。”

    “為什麽？”

    “因為我從來都沒有放過，每年過春節，爸爸媽媽都去了國外，哥哥姐姐也都在美國，家裏隻有我一個人，冷冷清清的。”她的眼裏流淌著傷感的情緒。

    京懷南將她拉起，“走吧。”

    “去哪兒？”

    療養院的背後有條寬敞的小河，河邊蘆葦成片成片，毛茸茸，白蒙蒙，看著很可愛。

    京華南讓人送來了一捆煙花，一個輪著一個點燃。

    火焰飛速的竄到半空中，結出了一朵又一朵美麗的花朵，向四邊撐開了一把把碩大的花傘，再慢慢隕落。

    天還沒完全暗下，這些煙花並沒有展現最耀眼的一麵，可她還是看呆了，張著小嘴半天都沒合攏。

    “好美啊。”

    京懷南凝視著她綻放在臉上純美的笑靨，一時情難自禁，從身後擁住她。

    “小西，你要的永遠我沒法給，不僅僅因為我並不是那個人，我陪不了你太久了，但我會在消失之前，把你和孩子安頓好的。”

    一個瘋子，帶著一個不健全的孩子，離開他的照顧，將如何安然無恙的存活下去？他簡直不敢想象。

    但他倆，卻都是他京懷南留在這世上的親人呐！

    “你在嘀咕什麽？”煙花的聲音太大，她沒聽清，隻好側過臉，好奇的看向他。

    那張小臉洋溢著幸福的微笑，他再難克製自己奔騰的情緒，低下頭吻住了她。

    也許是那時的煙花太美，也許是餘下的時光太短暫，那一刻，他封閉近三十年的心第一次為一個女人而深深悸動。

    隻是，從那天起，他再也沒有踏足那家療養院。

    說他逃避也罷，他已經無法承受她完全信賴的眼神。

    因為，他不是她心中的那個人，隻是一個她恨之入骨的魔鬼罷了。

    即便療養院不斷打電話來，說她每天都會癡癡的張望著花園，問身邊所有的人“允文什麽時候來”，他都讓嚴璟去處理了。

    臨近生產的前夕，她忽然意識到什麽，趁著護理人員的疏忽，想要逃出去，結果從樓梯上失足摔下，造成了大出血，差點死在手術台上。

    有那麽一瞬間，她恢複了一絲清明，衝著聞訊後匆匆趕來的京懷南，咬牙切齒地嘶吼：“畜生！我死也不會給你生孩子！”

    近五個小時的竭力搶救，母子終於平安。

    身心疲憊的京懷南，望著昏沉入睡的她，抱起繈褓中的孩子，轉身悄無聲息的走了。

    這一別，便是兩年光陰。

    她從療養院失蹤了，好似人間蒸發。

    他苦苦尋找。

    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