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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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聽“錚——”地一聲清響, 一下子打斷了那瘮人的狼嚎,教人精神一振,就連那躍動的火光也被這琴音所懾, 陡然暴漲,明亮的焰光將整個山頭都照亮了。
鍾離晴回過頭去,見那白衣女子隻是輕輕撥動了一分琴弦, 輕描淡寫地打斷了那頭狼的鼓動, 無形中便將狼群的氣勢壓了回去,實在是令人驚歎不已。
而那悠然撫琴的身影, 恍惚間仿佛與記憶中的一襲白衣重疊了, 腦海中不可抑止地被記憶的片段衝擊著——她依稀覺得:曾經也有這樣一個場景,而那種填滿心扉的溫柔熨帖, 是無論如何都難以忘懷的。
鍾離晴癡癡地望著那撫琴的姑娘, 頭痛欲裂,卻怎麽都挪不開眼。
步子一動, 正想走過去,卻被拉住了手臂, 回頭一看,嬴惜正憂切地望著她, 眼神中還有幾分她看不懂的情緒:“怎麽了?”
“……無事。”那充斥著腦海的影像忽地消失了, 鍾離晴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沒有再動一步。
底下的狼群忽而躁動起來,有幾頭耐不住撲上前。
鍾離晴掃了一眼其餘按兵不動的狼,以及隱藏在狼群中難以分辨的頭狼, 靜靜等待時機。
這時,就聽“倉啷”一聲,靜立在妘堯身後的談昕爵陡的拔劍,劍鞘甩出去砸向了衝在最前麵的一頭狼。那狼哀嚎一聲,被劍鞘擊中了右腿,立時朝後滾落,將緊隨其後的兩頭狼也砸得七葷八素,一道翻滾了下去。
談昕爵在擲出劍鞘之後,立即持劍衝了過去,當先一劍斬下了一隻狼頭,而後抬腿踹開另一邊想要咬向他小腿的狼頭,將那獠牙猙獰的狼口踢得一歪;而那頭狼嗚咽一聲,滿嘴鮮血地往一邊摔去。
劍鋒旋即一劃,刺向第三隻悍不畏死地撲過來的狼,穿透了它的胸膛,又猛地拔了出來,帶起一蓬血霧。
這一個照麵間,便解決掉了三頭悍勇的狼。
然而,狼這種生物,除了狡猾殘忍,群體作戰之外,同樣也具備著野獸共通的獸性,同伴的鮮血和淒慘不僅沒能將它們嚇退,反而更是激起了狼群的凶悍——無需頭狼恫嚇催促,其餘的狼便接二連三地補上了空缺,朝著談昕爵撲了過去。
一時間,隻見血霧漫天,殺伐四起。
鍾離晴離得較遠,穩穩地站在仍舊安全的空地上,眯著眼默不作聲地看著談昕爵在狼群中廝殺,卻絲毫沒有為對方幹淨利落的身手叫好的念頭,反而懷著某種不可告人的惡意揣測道:當先的氣勢不錯,但願一直這麽有勁頭,待會兒沒了力氣,可別教狼群撕成了碎片。
想到這個可能,鍾離晴竟是不曾考慮過失去一個能夠抵禦狼群的同盟難處,由內到外充斥著一股毫無緣由的快意……隻是,一想到妘堯可能會因為談昕爵遇難而傷心難過,鍾離晴嘴角微微挑起的弧度又隱了下去,眉宇間攏上一絲陰鬱。
不著痕跡地覷了一眼那悠然撫琴的白衣,鍾離晴眼神暗了暗,強迫自己移開眼,去看另一邊。
……也因而不曾注意到那抹白衣若有似無投注過來的視線。
偏生一直關心她的嬴惜早就將她的異常盡收眼底,心裏有了幾分猜測,痛到極處卻不得不裝作平淡的模樣——與妘堯那深遠無垢的眸子對上,一個了然,一個狼狽,一觸即分,很快又各自收回了目光。
嬴惜暗暗攥緊了拳頭,而妘堯撥弦的指尖也滯了半分。
底下躍躍欲試的群狼覺得那一陣陣鑽入耳中的琴聲好似帶著什麽奇怪的韻律,教它們渾身難受,使不上勁兒來;而本來奮勇拚殺的談昕爵卻也感覺熱血沸騰的情緒一緩,心中沉悶,就連出劍的手勢也不如方才那麽淩厲瀟灑了。
心中不由嘀咕:這琴聲是迷惑了群狼不假,怎的好像連他也牽連了?
順著鍾離晴的目光落到另一邊,卻是與談昕爵這處慨然廝殺截然不同的場景。
那姬無願毫不在意地上的塵土,就這麽隨意地盤坐在地上,而她身邊則依偎著一頭成年的雄鹿,長長的鹿角警惕地對著山下蠢蠢欲動的狼群;那天頑皮撒歡的大黃狗正與一頭比它高壯的狼廝殺。
準確來說,是它一爪子拍飛了那狼的腦袋,又回身凶狠地咬住另一頭狼的脖子,犬牙緊合,輕而易舉地咬斷了那頭狼的脖子。
齒縫中摻雜著血肉,那大黃狗飛快地甩開已經沒了呼吸的屍體,泛著猩紅血色的眼睛盯上了另一頭試圖撲過來的狼。
而在那大黃狗身邊,兩條銀環赤練蛇快如閃電般在幾頭狼間穿梭,毒牙刺破厚厚的狼皮,毒性教被咬中的狼一下子沒了動彈的力氣,在痛苦中抽搐了幾下,沒了聲息。
狼群之上,更是盤旋著一隻爪喙尖利的巨鷹,淒唳一聲,爪子深深刺入一頭狼的後背,將它提溜起來又輕巧鬆開,由著它砸向狼群,摔得腦漿迸裂,更壓死了兩名同伴。
那尖利的鷹喙時不時啄向不自量力想要將它撲下來的狼,哀嚎聲不絕於耳。
教它們護在身後的女子微闔雙眼,右手如拈花,左手輕輕撫著腕間的銀環,口中喃喃自語地仿佛吟誦著什麽,麵上雖然無悲無喜,鍾離晴卻覺出了幾分悲天憫人的悵然。
蹙了蹙眉,她轉開臉,又看向那不知何時已站在製高點的明秋落。
對方未被麵罩遮掩的眸子在幽暗中熠熠生輝,宛若金子一般,見鍾離晴看了過來,頓時回了一個輕佻的眼神,隨即張弓搭箭,氣沉丹田,就聽“嗖——”地一聲劃破空氣的銳響,那支簡陋的隻削尖了箭頭的箭支便激射而出,準確地紮進一頭狼的心髒。
這還不夠,那箭去勢未減,穿透了它的胸腹,帶著它掠向後頭那一隻,又紮穿,再往後……鍾離晴定睛一數,那細細短短一支箭,竟然一口氣洞穿了五頭狼的身子。
餘勢稍頹,最後透過了先頭全部的阻礙,穩穩地將第六頭狼死死地釘在地上。
——猶沾著未曾清理幹淨的葉片的箭尾輕輕顫動著,而被它刺穿的那頭狼卻已經徹底沒了呼吸。
鍾離晴的目光從那死不瞑目的狼身上撇開,卻也沒去看眉目張狂的明秋落,隻是心中暗暗吐出一口濁氣:這女人,好大的臂力!好強的準頭!隻是這般粗劣的弓箭都有這種效果,若是換了她用慣的武器,恢複了靈力……莫不是這天上的太陽亦要教她一並射下來不成?
嘖……能在遺忘山穀中存活至今,果真不簡單。
抬頭看了看天色,又看了一眼逐漸攀至半山腰逼近而來的狼群,心中估算了一下,唇角輕勾,頭也不回地對嬴惜輕聲說道:“動手吧。”
“好。”聽她這樣說,嬴惜笑著點點頭,從頂上燃著的火堆中抽出一根手臂粗的柴火,用力朝著狼群擲了過去——不如說,是對準了那夜色中黑漆漆的灌木叢。
刹那間,喧囂嘈雜中,諸人卻仿佛聽見了無比清晰的一聲“呲”地火光刺破黑夜的聲響,隨後則是如同罩上了一片火焰織就的幕毯,將藏匿在陰暗之處的狼群鋪蓋包裹起來。
霎時,便隻能聽見此起彼伏的嘶叫哀嚎聲,逐漸湮滅在火舌舔吻皮毛骨肉的嗶啵聲與烤肉的焦味中了。
火蒺藜這種植物,隻需要一星半點的火,就能燒盡一切呢。
隨著嬴惜有條不紊地依次朝著狼群密集處投擲火源,越來越多簇火堆在半山腰燃起,若非鍾離晴特意留出一條順風的路徑,避免山上的人被彌漫而來的煙火熏燎,又提早挖出了隔離帶,控製火勢不至於燒遍整座山頭,怕是這小山包早就成了一座火焰山——她可沒想著要與這群畜生同歸於盡。
狼本就畏火,在巨大的火勢麵前,再鋒利的爪牙都顯得不堪一擊。
眼看著自己的同類幾乎要被這火焰屠戮殆盡,全軍覆沒,那頭狼發出一聲淒厲又憤怒的嗥叫,招呼著殘餘的族群退卻。
不甘心地看了幾眼那端然立於頂上的幾個人類,頭狼眼中的幽綠瑩光被忌憚所取締,終究不甘心地一甩尾巴,當先轉身離去。
而就在它動彈的那一刻,鍾離晴卻已經發覺了它的存在,側臉看向把玩著弓箭的明秋落,輕聲說道:“坎位。”
明秋落眸光一亮,而那白衣女子已是輕勾指尖。
琴音既出,那奸猾地躲在兩頭最高大的狼身邊的頭狼嗚咽一聲,眼前一暗,隨即便覺得腦袋一疼,身子被一股巨力擊中,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便不由自主地朝著一處被衝擊而去。
至死,那頭狼都沒有想明白自己是怎麽被發現的,又是怎麽被殺死的。
那眼中的瑩綠帶著一絲不甘,徹底黯淡下來。
頭狼一死,狼群頓時潰散開來,來時如潮湧,聲勢浩大,去時如墜石,零落不堪。
靜謐間,一直垂眸誦經的姬無願悠悠睜開眼,輕輕歎了口氣,念了一聲佛號。
滿地狼屍,伴隨著濃重的血腥味,還有一絲狼肉烤焦的香味。
鍾離晴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掃了一眼好似感到不適的妘堯,忽而展顏一笑,麵對著嬴惜,卻分出了一半心神關注著那襲白衣:“有些餓了……不知,這狼肉的滋味如何?”
她說完,諸人卻不約而同沉默下來,就連嬴惜也有些詫異地望著她——這些人與狼群搏鬥許久,倒是從來不曾想過要去食用這狼肉。
雖說她們現下都同凡人一樣,的確需要進食,隻是這村寨中自有豢養的家畜,林子裏也有野菜野果可以果腹,自是沒有人打著狼肉的主意。
鍾離晴倒是沒想到,自己一時興起的提議遭到了冷遇。
自嘲一笑,她也沒氣餒,徑自興致勃勃地拾掇起來。
一個時辰後,天光劃破黑暗,一縷曙光落下,其餘的光明便也爭先恐後地占據了天際。
夜晚過去,新的一天又來臨了。
沒有人想起過去,打破遺忘山穀的禁製,但也沒有人死於狼口——至少鍾離晴見過的幾人都安然無恙。
小山包的平台上,她一邊用簡易的木勺攪拌著石頭鑿出的鍋中燉煮得香氣四溢的狼肉湯,戳了戳鍋裏提鮮的菌菇,感覺已經軟爛透汁了,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抓起一把磨成粉末的香料去腥——鍾離晴無意中在林子裏發現的七星草,常用來入藥,姑且被她當作香料——湯汁咕嘟咕嘟地沸騰著,瑩白的汁水逸散出誘人的香氣,燉的酥爛的狼肉更是引人食指大動。
鍾離晴瞥了一眼摩拳擦掌地想要偷一碗來大快朵頤的明秋落,又看了看不感興趣的嬴惜和離得遠遠地安撫著一群動物的姬無願,目光隨後輕飄飄地落在正一臉專注地擦拭著琴弦的妘堯身上,盤算著要怎麽開口邀請她品嚐一番自己的手藝。
這時,一個清朗而溫潤的男聲忽然響起,教諸人不由看了過去。
俊眉星目,秀如鬆竹,那英武的陌生青年嘴角噙著一絲笑意,悠然朝鍾離晴這一處走來,笑盈盈地讚道:“好香的湯!隔得老遠便聞見了,在下尋味而來,想厚顏討一碗,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鍾離晴挑眉一笑,正要開口,卻在嗅到一股極淺極幽的味道時,猛地僵住了。
離殤草。
這是離殤草的味道。
她記得的……她記得的!
頃刻間,好像有什麽在腦海中翻攪,沸騰,湧現——鍾離晴的眼睛驀地紅了。
盛著滿滿一碗熱湯的手一抖,滾熱的湯水翻在手上,頓時燙紅一片,她卻渾然未覺,隻是直勾勾地盯著那麵露疑惑的男子,目光從震驚到憎惡,渾身僵硬,又難以自持地輕顫起來。
“薑、六、郎。”離得她最近的嬴惜隻聽見她聲音極低地念出三個字,腮幫子教她咬得咯吱作響,一副恨不能生啖其肉的模樣,教人心驚。
“叮——”妘堯擦弦的手一頓,收了收被劃出一道血痕的指尖,眸光輕抬,掃向情緒大起大落的鍾離晴,眼中憂色一閃而過,又很快消隱了。
除了湯汁汩汩的聲音,再也沒別的響動。
諸人神色各異,看似平靜,卻有一股山雨欲來的沉悶壓抑彌散開來。
作者有話要說: 歡迎收看《舌尖上的遺忘山穀》
終於趕上了榜單,累癱。
好了,薑六郎出現了,阿娘還會遠嗎?
答案是:唔,還真挺遠的……被揍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