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妘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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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離晴不知道藺雲兮是如何收服銘因家的, 她隻知道, 在她以療傷為由隨著君墨辭上了飛舟之後沒多久, 封賜使團的諸人便也跟著離開了仆從將仍處於昏迷中的薑懷昌也一道抬了上來,而銘因暉卻被留在了銘因家。

    她在銘因徵身上下了點藥,雖然沒把握要了他的命, 將他折磨一番倒是不在話下, 屆時,隻怕銘因家更要亂成一鍋粥……沒有機會親眼看到那場麵, 還真是有幾分遺憾呢。

    瞥了一眼獨自抱劍坐在飛舟一隅的談昕爵, 再對比孤零零站在底下遙望飛舟的銘因暉, 鍾離晴不得不再次感歎三殿的威嚴之盛,果真沒有一族一家敢攖其鋒芒。

    為了逼真, 她故意教銘因徵的勁氣傷到了, 到底算不得無礙,也需調養些許。

    閉目養神間, 卻感覺到藺雲兮揮手施了一個隔音的屏障, 肅然問道:“師尊此舉, 生生斷送銘因家三百年的氣運, 從長遠看,委實不妥。”

    因著君墨辭就盤坐在鍾離晴的身邊, 藺雲兮也沒將她隔在外頭,那句質問教她聽得一清二楚甚至覺得,仿佛是故意說給她聽的一般。

    鍾離晴也不裝睡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君墨辭, 等她的回答。

    那人先是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像是在責備她不好好養傷,見她不理,無奈地抿了抿唇,而後才看向頗有些惱怒的藺雲兮,冷聲反問道:“本尊的決定,還輪不到你來質疑鍾離晴是本尊的爐鼎,銘因徵敢對她出手,就要付出代價。區區一個銘因家何足掛齒?八大家族的名頭,多得是擠破腦袋的候選,少了銘因家,也自有別家補上。”

    “無緣無故,銘因徵怎麽會對這丫頭出手?定是她先挑釁惹事……”藺雲兮沒料到君墨辭如此輕描淡寫地就定下了銘因家的命運,竟是將鍾離晴看得比一整個天道家族還重,頓時氣急氣急之外,更有幾分嫉妒,幾分惶恐,“還有,在談家時也是,由著她奪了談家傳世的寶劍,莫非你忘了,談家……”

    “不必多言,本尊自有分寸,”君墨辭打斷了藺雲兮憤憤不平的控訴,聲線清淺溫和,眸子卻冰冷淡漠,不帶絲毫感情,“你隻管將談家的人和那靈脈收攏,旁的,不必理會。”

    “……徒兒遵命。”在君墨辭不容置疑的目光下,藺雲兮終究不敢再多頂撞於她,心有不甘地欠身行禮,卻忍不住朝著勾唇淺笑的鍾離晴剜去一個森冷的眼神。

    麵對藺雲兮的敵視,鍾離晴好整以暇地瞪了回去,更報以勝利者的微笑,隻是等她氣急敗壞地走開之後,那笑便淡了下去。

    縱使心中疑問重重,在觸及君墨辭眼中褪去冰冷的疲憊後,也問不出口了。

    鍾離晴輕歎一聲,閉上眼睛,開始運功療傷。

    飛舟行了幾個時辰終是到了?u族。

    ?u族的住處與鍾離晴曾經的設想都不太一樣不如談家莊嚴大氣,也不如銘因家的富麗堂皇,別有一種經年終古的沉厚之氣。

    然而,這源自上古八姓的傳世之族,竟是透著一股日暮西沉的蕭索之感。

    盡管從明麵上看,一切都精致華美得挑不出錯來,但鍾離晴卻能感受到,整個?u族已經從骨子裏流逝了驕傲,凋零衰敗來迎接封賜使團的人中,竟無人能教她生出半分威脅。

    就連銘因家那幾個剛愎自用的蠢貨也有掩不住的家族榮譽感,可?u家人卻了無生氣。

    麻木、敷衍、畏縮,掩蓋在故作欣喜的諂笑之中,怕是偌大的?u族,早已不複當年天才輩出的盛景。

    鍾離晴斂下心中莫名的惆悵,抬頭望向麵對著?u族族長依舊不假辭色的君墨辭頂著“?u堯”的身份,想來這位冕下已經是?u族最後的希望了。

    那?u族的族長是個不苟言笑的刻板老嫗,並非不能用靈力維持自己年輕貌美的形象,而是歲月耗盡了她的心力,就算此時再有什麽逆天的法寶都不能改變這位族長已經活得太久了,久到靈力修為也無法將她從歲月的薄情下拯救。

    她將君墨辭打量了一番,布滿皺紋的臉上露出一個可稱之為“笑”的表情,語帶欣慰地說道:“阿堯,你終於回來了,不錯,不愧是我?u族的希望……現在,隻要你再得到談家的支持,便能重振我?u族的榮耀?u族的將來,就交給你了。”

    “族長放心,堯明白。”君墨辭點了點頭,淡淡地說道。

    二人閑話寒暄著,鍾離晴卻聽出了一股子不同尋常的味道,眸光瞥見一邊的談昕爵那難言喜色的臉,心口一窒,顧不得在場諸人,她一把扯住了君墨辭的袖擺,低聲問道:“神道後裔與天道家族難道不是死敵麽?為何?u族要得到談家的支持……代價,又是什麽?”

    君墨辭略帶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正要抽回自己的袖子,待稍後再與她解釋,不料談昕爵已經先一步開口,帶著幾分炫耀,瞅著鍾離晴驟然蒼白的臉色,解恨地說道:“兩家結盟,自然是互為姻親最為穩妥,也最能表現誠意堯堯與我乃是各自家族的繼承人,又同為劍修,豈非天作之合?況且,我對堯堯的心意,天地可鑒。”

    “心意?恕我直言……心意這種東西,價值幾何?”鍾離晴嗤笑一聲,忍不住喚出一直在識海中蟄伏沉睡的寸心,操控著它在諸人身邊打了個轉,更是特意浮在談昕爵麵前,劍身上的流光映照出他麵上嫉恨惱怒的神色,不緊不慢地說道,“若是我沒記錯,談公子沒能完成劍典試煉,似乎還沒取得談家繼任者的資格呐?不知道談公子憑什麽……肖想?u姑娘呢?”

    她特意強調了“肖想”二字,目光在君墨辭看不出神色的臉上輕飄飄地掃過,心中打鼓,卻犯了倔似地,不管不顧地挑釁著談昕爵。

    “你!”後者臉色紅了白,白了又青,幾番變幻,觸及君墨辭平靜的目光時,不由變得灰敗起來……雖然他的心上人沒有明說,但是談昕爵一直都知道:別說是那人心裏,就連她的眼中,也從來沒有過自己的身影,不過都是他的強求罷了。

    可是以前,他還能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企圖以時間消弭淡化他們之間的差距,到頭來,卻被鍾離晴無情地撕開了那層遮羞布談昕爵既惱且恨,對鍾離晴升起了前所未有的殺意。

    “你莫要欺人太甚……”當著君墨辭的麵,談昕爵愣是沒法兒放出一句狠話知道她慣來都護著對方,雖然不能理解,但也不敢觸她的逆鱗隻是,談昕爵卻已打定了主意,給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一點顏色瞧瞧。

    總要找個機會教她曉得一個道理:在仙魔域,實力至上,強者為尊仗勢欺人,狐假虎威,卻終究不能長久。

    她能倚人一時,莫非還能倚人一世麽?

    “這是……寸心!怎麽會在你的手上?”談昕爵的憤恨之語卻被?u族族長打斷了,她麵上的震驚之色教鍾離晴陡然想起來:這把寸心,曾經是?u霽的劍。

    她得了寸心劍的事兒,算是被君墨辭壓下來的,一時衝動,不僅糟蹋了君墨辭的苦心,也給她帶來了麻煩要如何解釋呢?

    一時間,為自己不計後果的衝動感到幾分後悔。

    隻是事已至此,也隻好硬著頭皮把戲唱完。

    同時,鍾離晴也很好奇:緣何?u霽的劍,會成為談家的傳世之寶若能牽扯出什麽深仇大恨,談昕爵這廝怕是不得不死了心……如此一來,倒也不錯。

    “機緣巧合罷了。”想不到君墨辭卻忽然打了個圓場,把話題帶了過去,顯然是不想讓?u族追究寸心的去處,也避過了談家的事。

    鍾離晴的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反觀談昕爵,卻是欣喜若狂。

    “阿堯,這劍……”那?u族族長還待再說,卻猛地住了口,隻是眼神死死地黏在了鍾離晴身前懸浮的寸心劍上,好似下一刻就要撲上去把劍奪過來一般。

    君墨辭的眼神一冷,又警告似地掃了一圈在?u族族長喊出寸心劍的名字以後全都目中放光的?u族人,威壓如有千鈞之重,頓時震懾住了所有人,教她們不敢再放肆。

    隨即,她卻不再看向鍾離晴,也沒有多做解釋,隻是朝?u族族長頷首:“先休整一番,其他事容後再議。”

    言畢,也不顧身後鍾離晴哀怨氣惱的瞪視,徑自離開了。

    走得瀟灑,亦無情。

    君墨辭走之後,藺雲兮又與?u族族長客套了幾句,而後使團諸人便被帶去了居所休憩。

    也不知是不是有人從中作梗,竟是將鍾離晴分在了最為僻遠的一間屋子裏。

    夜深人靜,枯坐房中半晌,鍾離晴始終氣不過,匿了身形便溜出了門,尋尋覓覓許久,總算是摸進了君墨辭的房裏。

    遠遠看著,倒是早早熄了燈,仿佛已經入定沉眠……若非對她的氣息極為熟悉,鍾離晴也無法從沒甚麽差別的院落中分辨出君墨辭所在之處。

    小心翼翼地推開門,一片漆黑中,那人卻如沐月華,籠著一層薄暈,教人一眼望去便是她端然穩坐的身影。

    身姿挺拔如竹,氣韻清冷如霜,即便隻是一個朦朧的輪廓都教人心動不已。

    鍾離晴眯了眯眼睛,忽略心頭一閃而過的悸動,慢悠悠地走到她身邊坐下,看著她怡然自得地抿了一口酒,又掃了一眼台麵上的酒壺與另一隻空的酒盞,說不出心裏什麽滋味看這架勢,仿佛她早就料到自己會來。

    “這酒名為冷玉髓,是?u族的特產,釀製的方子早已經失傳了,從祖上留下來的存貨,天底下隻剩最後三壺,這一壺可是?u族族長的寶貝嚐嚐?”君墨辭一開口,卻是勸酒,泠泠的聲線在酒液滴入酒盞的聲音映襯下,竟是難得地顯出幾分溫柔繾綣來。

    “嗯,的確是難得的佳釀……隻不過,相比起來,我還是更喜歡北海白芒山的猴兒釀,”鍾離晴盯著杯子裏淡青色的酒液,壓低了聲音,近似喃喃自語,“若是能有機會再飲一杯,我定不會嫌那酒味寡淡了。”

    “哦?果真有你說得那麽好?不知這北海白芒山在什麽地方?你若想喝,遣人去取便是。”君墨辭執盞的手一頓,好似並未察覺到鍾離晴話中深意,漫不經心地應了一句,隻是聲線驟然冷了下來什麽溫柔繾綣,果然都是她的錯覺。

    高高在上的挽闋殿主,何必對她這個爐鼎小意溫柔?

    鍾離晴自嘲地笑了笑,仰脖飲盡了剩餘的冷玉髓,也不在意是否會被責怪暴殄天物,將空了的酒盞倒扣在桌麵上,發出一聲“啪”的脆響。

    無邊的寂靜蔓延開來,氣氛變得壓抑,又有種僵持的緊張,似乎角力一般,誰都不願先開口。

    好一會兒,腦門突突直跳,帶了幾分莫名的昏沉,鍾離晴甩了甩頭,忍不住問道:“既然寸心是?u霽的劍,為什麽會落到談家手裏?而我又為什麽能收服寸心?”

    “有時候,知道太多未必是件好事。”等了片刻,卻沒等來回答,反倒是一句語重心長的告誡。

    鍾離晴也不知怎的,好似有一把火陡地在心口燒起來,教她情不自禁地冷笑道:“也對,妾身不過一介爐鼎,有什麽資格知道那麽多呢?”

    “……你一定要這麽和我說話麽?”良久,君墨辭歎了口氣,放下酒盞,似乎是想摸一摸鍾離晴的臉,卻教她躲過了。

    “冕下言重了,妾身怎麽敢忤逆冕下?”故作親昵地攀上了君墨辭的肩頭,鍾離晴捏著嗓子膩聲調笑,眼中卻一片冷意,“夜深了,冕下可要妾身侍寢?”

    “不必了,你好好休息……明日出發去薑族。”君墨辭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在她想要掙脫時,溫涼的指尖輕輕拂過有些抽疼的額際鍾離晴隻覺得一陣困意襲來,竟是直挺挺地栽進那懷裏,昏睡了過去。

    輕輕將陷入昏睡的鍾離晴抱起,君墨辭的眸光軟和下來,卻又透著淡淡的悲哀,凝視了許久,才抱著她朝前踏了一步這一步,卻踏進了一片混沌漣漪之中。

    下一刻,君墨辭便抱著她出現在了她的房間裏。

    正要將她放進床榻,柔和的神情驀地一冷,鳳眸微轉,朝著隱在暗處的一抹身影看去也不見她有什麽動作,隻是眸中閃過一道銀色的輝芒。

    就聽外頭傳來一道壓抑至極的痛呼,淡淡的血腥味浮現開來。

    “滾。”她輕拂袖擺,驅走了那股血腥味,同時朝著院子裏滿頭大汗跪倒在地的男子漫不經心地說道。

    那人死死咬著嘴唇,慘白到褪盡血色的臉在月光下顯現,竟是談昕爵他望著緊閉的房門,痛苦中又帶著幾分絕望。

    恐怖到極致的威壓陡然散去,他用力捂住被擰得變形了的手臂,狼狽地逃走了。

    一夜無夢,醒來以後,鍾離晴卻想不起昨夜去找君墨辭以後發生的事。

    心頭鬱鬱,也不願追究,鍾離晴甚至沒有在意?u族上下的暗湧,自顧自窩進了飛舟的一角,除了發現談昕爵的左臂不自然地垂著後有些幸災樂禍之外,便再提不起勁了。

    飛舟啟動以後,放開了神識,卻聽到藺雲兮質問君墨辭:“師尊,緣何要廢了談昕爵一條胳膊?”

    嗯?

    鍾離晴第一時間反應的卻不是君墨辭廢了談昕爵的胳膊,而是自己的神識如何能穿透藺雲兮的結界?

    一邊疑惑著,卻不妨礙她偷聽。

    “他犯了錯,理當受罰本尊隻廢了他的左手,已是看在談家的麵子上了。”君墨辭淡淡地說道。

    “師尊,你可知,如今薑三還未醒來,談昕爵又廢了一臂……到了薑族,要如何向薑族長老交代?薑三可是嫡支二房的血脈,地位不低,為了那鍾離晴,您還要遷怒多少人?”藺雲兮又氣衝衝地問道。

    “藺雲兮,不要插手本尊的事,這是最後一次提醒,再有一次,可就不止三十下噬魂鞭了。”君墨辭仍是淡淡地說道,卻像是發現了鍾離晴在偷聽一般,一道柔和的靈力將她的神識頂了回來,兩人後頭的話,她便再探聽不到了。

    鍾離晴不耐煩地挪了個位置,強忍著不去看君墨辭的方向,心中又甜又酸,唇角禁不住上翹,眉峰卻忍不住蹙起,不必照鏡子也知道自個兒現在的模樣有多怪異她不想教別人見著自己的窘態,就連自己都理不清此刻的思緒……她真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這位劍君冕下了。

    罷了,既然理不清頭緒,便姑且擱置著,彼此冷靜一番,也未嚐不可。

    馬上就要見到阿娘了,合該高興才是……畢竟,在她心裏,沒有什麽事比去薑族見阿娘更重要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