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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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駛了將近一個小時, 車停在城郊的拂雲寺。
拂雲寺是j城聲名在外的一處觀光景點,傳說在南北朝時期就落成了, 中間經過曆朝曆代數十次的修繕擴建, 如今的拂雲寺商業氣息越來越濃,雖然原貌已經大體被毀壞,卻絲毫沒有影響到來此跪拜祈福的遊客。
他們一行人從車上下來,長輩們一路上有說有笑走在前頭, 時不時指著遠處高大的建築物開始熱切討論起來, 興致高昂。
沈遙一個人撐著傘走在最後,董浩江見她沒有跟上回過頭看她,察覺到前麵投過來的視線,她潛意識地把傘簷壓低擋住自己的臉。
董浩江盯著那把青灰色的傘, 眼底暗淡,片刻後終於轉過身, 收回視線。
踏過平地往上是一段長長的樓梯,看上去大概有五六十階,沈遙剛踏上第一階樓梯, 身後傳來一陣皮鞋踩踏大理石地板的急促腳步聲,緊接著沈遙的傘底下多了一個人。
窄小的雨傘下, 兩個人擁擠在一塊兒。
沈遙一愣,握著太陽傘的手被人完完全全地覆住, 一陣溫熱。
路照彎腰躲在傘底,左手袖口微微挽起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手上提著一袋飲料, 那飲料是冰的,水珠黏在瓶身上往下曲線滾落,冒著夏初的味道。
路照想要接過她手裏的傘,但沈遙還是沒有鬆開手。
兩人的手依舊怪異地纏在一起,路照忐忑手心裏滲出了汗,他小心翼翼地彎腰配合著她的高度,沉默著一句話也不敢說,額頭上細密的汗珠沿著臉頰一直滑落,沒入襯衫領口深處。
看著他白色襯衫胸前大片的被汗水浸濕的痕跡,沈遙的視線凝結了幾秒,把手抽了回來。
原來他的臉上也會露出那樣小心翼翼的表情,
就像當初她對他一樣。
沈遙想著心裏竟有些酸,從口袋裏拿出一包紙巾,遞給他,順帶把傘接了過來。
路照看著眼前那張潔白的紙巾,又抬起頭深深的望了沈遙一眼,視線凝結了幾秒才呆呆地應了聲,接過紙巾擦汗。
沈遙今天穿了一雙平底運動鞋,比他矮了一大截,她伸長了手把傘舉高,才堪堪越過他的頭頂,路照邊擦汗邊看著她的動作,心裏淌過暖意,嘴角微彎。
路照眼底帶著笑陳述:“你變矮了。”
沈遙開始覺得有些莫名其妙,反應過來後瞪了他一眼。
她剛想說話,路照突然也彎下腰來,湊到她跟前,討好地說:
“沒關係,我也變矮了。”
“……”
沈遙一愣。
這實在是一個蹩腳得不能再蹩腳的笑話,但沈遙還是忍不住撇過頭,掩飾自己彎起的嘴角。
路照看著她的側臉,卻看不出什麽表情。
陽光直射地麵,兩人沉默著走了好一會。
路照突然出聲,問她:“剛才,是不是不好笑?”
沈遙猶豫了幾秒,點頭,嗯了一聲。
聽到她的答案,路照低頭看著地麵,聲音低沉有些失落:“我不會講笑話,本來想讓你開心點的,但沒辦到。”
路照頓了頓,補充:“我知道今天早上我讓你不開心了。”
事實上,他清楚,他做過的讓她難過的事情何止這一件。
沈遙方才隻是隨口應了聲,沒想到路照會往那方麵想,她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最後又把話咽了回去。
到了拂雲寺正門,吳蕙萍和董浩江媽媽在菩提樹下站著,焦急地四處張望。
“蕙萍,怎麽遙遙路照他們倆都不見了,是不是沒找到路,要不要打個電話問問?”
“再等等吧,剛才明明就跟在我們後麵呢。”吳蕙萍偏過頭看著路口的方向。
“也好,我們先休息著。”
忽然,吳蕙萍眼睛一亮,踮起腳朝那邊的人招手,示意他們過來。
路照走過來後,把塑料袋裏的飲料拿出來,一個個遞給他們。
這麽熱的天,又走了這麽長的路,大家都渴了,董浩江的爸爸接過冰凍的飲料,顧不得說聲謝謝,立刻就擰開瓶蓋仰頭灌了一口。
冰鎮的飲料順著喉嚨一路冰涼到胃裏,董浩江爸爸抹了抹額頭上的汗,對路照說:“小夥子,謝謝啊,剛才我們來得急都忘記去買飲料了,幸虧你還記得,這一路上喉嚨幹得跟被火燒似的,快挪不開腳了。”
“不客氣。”
路照臉上沒什麽表情,把袋子裏最後一瓶飲料遞向董浩江。
冒著水珠的鐵罐飲料橫亙在兩人中間,董浩江諷刺地勾了勾唇,抬起眼皮子定定地看了幾眼,視線順著那隻手緩緩往上,最後停留在他的臉。
從高中起,董浩江就極度厭惡的一張臉。
兩個男人一前一後站著,無聲的對視,路照臉上始終淡淡的,董浩江目光越來越陰狠,毫無善意。
董浩江一直沒接,路照也沒動維持著原來的姿勢站著,冰水嘀嗒嘀嗒掉在地上,瞬間又被蒸發,沒留下一點痕跡。
“浩江,快接過來啊,別讓人一直等著。”董浩江媽媽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幾步走了過來,從路照手上接過可樂,硬塞到自己兒子手裏,有點不好意思地扭過頭對路照說,“小夥子,你別介意啊,我們浩江平時有點愣,剛才可能沒反應過來。”
路照看了董浩江一眼,語氣淡淡:“沒事。”
接近正午,來往的人越來越多,吳蕙萍見大家休息得也差不多了,便提議大家先進去看看,不然待會可能來的人更多,門都擠不進去。
路照抬腳還沒走了幾步,突然身後傳來一陣聲響。
路照腳步停了下來。
心裏似乎有了某種預感,路照回過頭,朝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果然不遠處的垃圾箱裏躺著剛才的那瓶鐵罐飲料。
董浩江站在旁邊,眼神陰鷙。
***
這邊,吳蕙萍跪在正殿的佛像前,雙手合十閉著眼睛嘴裏細細碎碎地念著什麽。
吳蕙萍一向迷信,無論去哪裏旅遊都要到當地的寺廟裏拜上一拜,祈求全家能夠平平安安事事順心。
因為兩個女兒都到大城市裏工作了,家裏就隻剩下她一個人,沈遙和沈約平時工作忙,她也不敢經常打電話去打擾她們,家裏沒有背景,也沒結識什麽有權有勢的大人物,不能為她們姐妹倆做點什麽。
對她來說,燒香拜佛大概也是一種精神寄托。
父母是這樣想的,但子女卻不一定能明白父母的用心。
沈遙在旁邊站了一會覺得無聊就逃到一旁,百無聊賴地看著牆上的壁畫,這壁畫雖然看上去有些年頭了,但色彩依然很飽滿,神態逼真,她一時好奇伸手去摸了摸上麵的圖案,沒想到沾了一手的灰。
她正想拿出紙巾把手擦幹淨,就被吳蕙萍推了過去,嘴裏念叨:“你怎麽跑到這來了,快過去拜一下,認真點,別跟以前一樣吊兒郎當的。”
沈遙無奈隻能跪在軟墊上,訥訥地磕了幾個頭就站起來。
沈遙拍了拍手掌,剛好對上路照意味不明的目光。沈遙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麽,突然就看到路照順著她剛才的位置彎腰雙膝跪在軟墊上,閉著眼睛,雙手合十。
沈遙意外,心裏咯噔一聲響。
她記得他以前從不信這些的。
光線從窗欞透進來打在他的身上,籠上一層柔和的光,褪去了身上的那股冷淡和疏遠。
從沈遙這個方向看,剛好看到他的側臉,臉頰上細細的絨毛,高挺的鼻子,緊抿著的嘴角,一瞬間她像看到了那個在圖書館裏坐在窗邊學習的少年。
來往的年輕女孩放緩了腳步看著這個跪坐在正殿中央虔誠祈禱的男人。
氣氛變得肅穆而莊嚴。
他一下一下磕著頭,西裝襯衫掠過地上的灰塵,袖口邊上黑了一塊,他頭彎得很低,快挨著地板。
不知道他在求著什麽,竟這麽認真。
沈遙莫名眼眶一熱,迅速別開臉。
從拂雲寺裏出來,他們開車去了市中心的商業街逛了一圈,因為沈約快要結婚了,吳蕙萍也正想趁著這個機會,多買幾件好看的衣服,到時候在婚禮現場能夠撐得起麵子,不至於在對方家庭麵前丟了自己女兒的臉。
直到晚上回家,汽車的後備箱裏已經裝滿了大大小小的購物袋,清一色的名牌。
吳蕙萍對這些衣服的品牌沒什麽概念,導購小姐拿過來什麽她看著合適就去試穿,吊牌上的價格也沒留意,沈遙看著她穿了一件又一件,在鏡子前笑得那麽開心,也不好上前製止。
最後她去結賬時,服務員告訴她,已經有人付過了。
沈遙拿著購物袋走在前頭,路燈下,她的影子歪歪扭扭地晃著,被樹葉的虛影打亂。
寂靜的巷子裏,她踩著月光往前走,突然一陣聲響從後麵傳來,沒多久旁邊就多了一個人。
她腳步停了一瞬,又繼續往前。
“我幫你。”路照聲音淡淡,伸手想接過她手裏的購物袋。
沈遙搖頭:“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路照頓了頓,補充了一句:“我不進門,我幫你提到門口就走。”
沈遙停下,仰頭看他,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隻是不想麻煩我,”路照喉嚨動了動,“想和我劃清界限,是嗎?”
沈遙沉默。
兩人僵持了一會,路照明白了她的意思,點點頭,說:“嗯,那我先走了。”
路照嘴裏這樣說著,腳下卻沒動。
沈遙眼裏藏著他的倒影,閃爍著某種他看不懂的情緒。
她是在挽留他嗎?路照想。
他繼續等著,整條巷子都靜悄悄的,偶爾傳來幾聲貓叫詭異得嚇人,空氣似乎停止了流動。
眼前的人始終沒有出聲。
路照勉強扯開嘴角笑了笑,打開車門彎腰坐了進去。
隔著車窗,他對她說:“再見,沈遙。”
這回沈遙終於說話了,她看著他,勉強笑了笑也回了他同樣的兩個字:“再見。”
汽車在漆黑的夜裏行駛著,車內太安靜,什麽聲響都沒有,氛圍壓抑得有些可怕。
聽說,孤獨的人會習慣安靜。
卻又害怕安靜。
路照一手握著方向盤,心口處突然有點疼。
他想,
他本來不害怕孤獨的,卻偏偏遇到了她。
城市的燈光映在車窗上,五光十色,霓虹燈一閃一閃的,冰冷的雙眼仿佛也染上了虛假的溫暖。
手機開始劇烈地震動起來,打亂這一室的安靜。
他拿起手機,呆呆地看了幾秒屏幕上的來電顯示,一腳踩下刹車。
汽車停在路邊。
接通電話後,那邊也是安靜的,隻聽得見她細微的呼吸聲。
路照握著方向盤的手不由得收緊。
沉默了一陣,終於她開口問他:
“你到哪了?”
路照看著路標上的地名,卻沒有如實說出口:“在街角十字路口。”
“嗯。”
又是一陣沉默。。
路照看著紅綠燈一下一下地跳著,忽然那邊遲疑了一瞬,問他:
“那……你要不要留下來吃晚飯?”
作者有話要說: 期末了,大家被榨幹屍了嗎……
——來自一具幹屍的問候
謝謝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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