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一枝紅杏回牆中(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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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那個人, 看清楚了嗎?”

    透過玻璃窗, 隔著一條街和不斷往來的汽車,女人的身影苗條纖弱,帶著一點弱不禁風的嬌怯。身旁的男人和她說了幾句話,女人點了點頭,轉身走去開車門, 巴掌大的小臉蛋, 膚色蒼白病態。

    王曉曉心中一驚,脫口道:“她不是人!”沉默了一會兒, 轉頭對蘇蘭解釋:“蘇董,我不是說她勾引您的男……男友不厚道, 這個人非常危險,為了您的安全, 您必須離他們遠一點。”

    “我想知道……”蘇蘭放下杯子, 盯著對方的眼睛, 話鋒一轉:“聽說王小姐天生有一對陰陽眼,能通鬼神, 既然那個女人不是善類,有沒有辦法送她去應去的地方?”

    王曉曉皺起眉, 為難的說:“對不起, 以我的能力, 隻能看出她的真麵目,但是要除掉這麽難對付的……鬼怪,我暫時沒有辦法。”咬著下唇想了想, 抬起頭:“蘇董,您等我幾天,我回去查查爺爺留下的書籍,也許能有用得上的。”

    蘇蘭微笑:“謝謝。如果辦不到的話,就算了,我想別的辦法。”雙手捧住茶杯,沉默片刻,又問:“那個女人的真麵目是什麽?”

    王曉曉回答:“狐狸。”

    蘇蘭點點頭,若有所思:“她和霍修——哦,就是旁邊那個男人,他們之間,是不是妖怪死了,霍修也會死?”

    王曉曉低下頭,心裏有點糾結。

    她知道蘇蘭已婚。

    她當然也知道蘇蘭有個情人。

    作為員工,她不想去評論領導的私人感情問題,又擔心說出了實情,蘇蘭會傷心過度……猶豫了好半天,開口:“是。很遺憾,狐狸精依附您的……咳,依附霍先生而活,他們兩個相處太久,除掉一個,另一個肯定也活不了。”

    蘇蘭挑眉,似乎很有興趣:“反過來說,霍修死了,狐狸精也會死?”

    王曉曉肯定:“對,就是這樣。”

    “哦……”蘇蘭對她笑了笑,平靜的說:“你回去吧,我在這裏坐一坐。今天麻煩你了,多謝。”

    王曉曉忙說不會不會,站起來告辭。

    人走了,茶也涼了。

    蘇蘭卻沒有起身的意思,看了半天的風景,招手喚來服務生,換了一壺茶。

    四十分鍾後,一個穿著深灰色中山裝的老人走了進來,一眼看見蘇蘭坐在窗口的雅座,便走了過去,在女人對麵坐下。

    “好久不見。”

    蘇蘭轉過頭,對他笑笑:“方叔,是很久沒見麵了。”

    方大師回了一笑,不免有些尷尬。

    自從蘇蘭的父親去世,蘇蘭繼承家業,他雖然覺得遺憾,但很有自知之明的主動消失,不去打擾新上任的霸道女總裁……畢竟,他知道,蘇蘭最恨的‘那條魚’,是因為他的勸說才進了蘇家的門,也是因為他的勸說……才成為了她的丈夫。

    蘇蘭如果有個這輩子最討厭的人的名單,他肯定榜上有名,不秋後算賬已經是好的了。

    因此,這次蘇蘭主動聯係他,他感到十分意外,坐在這裏,依然忐忑難安。

    蘇蘭看著服務員替他倒了一杯茶,又耐心的看著他心不在焉地喝了幾口,才說:“方叔,最近生意怎麽樣?”

    方大師嗬嗬笑:“還好,還好。”

    蘇蘭抿唇笑了笑,語氣溫柔平和:“聽說,您現在不給人看風水了,改行當婚介,專門介紹小男女處對象?”看見對方越發坐立不安,笑容也越來越僵硬,便輕輕一笑,道:“你別緊張,我就問問,不會打擾你的生意。”

    方大師想了又想,忍不住說道:“小蘭,我知道你怪叔叔破壞了你的姻緣,可那不是一樁好親事——如果你當年嫁給了你那位學長,蘇家的事業會很坎坷,你也不會像現在這樣順風順水。那條魚……當然,你瞧不上他,覺得他出身低,窮,又不會講話,可他和你是命定的夫妻,跟他結婚對你和蘇家都有利。”

    蘇蘭不鹹不淡道:“我們結婚沒多久,我爸死了。”

    方大師:……

    空氣刹那凝滯。

    仿佛有烏鴉飛過,嘎嘎嘎。

    方大師決定給自己挽尊:“去年在鄰省新開的分公司,業務前景一片大好,你的身價在富豪榜上連升三位。”

    “對,這倒是真的。”蘇蘭承認,心情不錯,抬起眼皮看著他笑:“我和他是挺配的,女財男貌,看起來就是天生一對,是吧?”

    方大師拿不準她的心思,不敢真的接話。

    蘇蘭抿了一口茶,緩緩道:“方叔,我找你來不是為了這個。我知道你有幾分真本事,所以想問問你,我家的風水陣,真的能擋住所有的邪祟?”

    提起發家老本行,方大師拍胸脯保證:“那當然!我親自布下的陣法,什麽魑魅魍魎都別想靠近。至於那條魚——”

    蘇蘭皺眉打斷:“你怎麽還叫上癮了?我能叫他魚啊魚的,聽不得別人說他,又不是沒名字。”

    方大師無聲地打量她。

    暗想,這個從小看到大的丫頭,難道……處著處著,時間久了,動心了?

    他幹笑兩聲,說:“至於淩沉樓,你也別怕。他逃不出你的手掌心,若他敢對你不好,你大可以收拾他。”

    提起這個,蘇蘭一怔,有些出神。

    距離上次看見他,足有一周了。

    處理完手頭的工作,總算空出兩三天假期,聯係方大師,帶王曉曉來刺探敵情……一係列事情忙下來,竟然沒空上山找他。

    最倒黴的是……他沒有任何通訊工具,平時想打個電話都不行。

    嗯,明天說什麽都要去看看他。

    手機屏幕亮了起來,有幾封新的電子郵件。

    蘇蘭點開來掃了兩眼,唇角上揚,心不在焉道:“方叔,你說的對,我是很有財運……手頭一個大項目,看樣子是談下來了。”

    方大師一向心思活絡,怎麽可能放過這個潛在的大顧客,試探道:“小蘭,生意上的項目啊?”

    “對。”

    “我覺得……”方大師摸摸下巴上的胡子,高深莫測的說:“這個節骨眼上,更應該鎮一鎮財運。”

    “怎麽個鎮法?”

    “不如再買兩條風水魚。”

    ……

    蘇蘭的目光從手機上移開,無語的看著老人:“……還買?我不僅養了一條,連魚蛋都生了,再買了幹嘛?左擁右抱嗎?”

    方大師擺手:“不是活風水魚,是真的魚,最近我那裏有幾條好貨……”

    蘇蘭聽著他洋洋灑灑的介紹了快十分鍾,搖了搖頭,把手機放回包裏,站了起來:“正好我有空,走吧,去看看你的好貨,有什麽我能用上。”

    *

    經過整整一周艱苦卓絕的抗爭,以及鍥而不舍的、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威脅,阿音同誌終於如願以償,下山了。

    其實可以更早的離開那個鬼地方。

    可他的父親腦子和別人不一樣,一番簡單的話死活說不出口就算了,阿娘離開後,他消沉了一兩天,居然突發奇想,決定寫信坦白心意。

    在這個微信短信電話漫天飛的時代,他想寫信。

    郵遞員根本不來山上,他寫完了不還得親自送下去?有這個功夫,不如直接去找老婆。

    單單寫信也罷,偏偏他的信寫的老長。

    阿音眼睜睜的看著他從一頁紙寫到兩頁,三頁,四頁……最後大概能有十幾二十頁,直到他忍無可忍,暴躁的問:“你到底打算寫多少?寫信還是寫小說啊!”

    父親不理會他,還在燈下認真地一筆一筆寫下去。

    因此,過了一整個禮拜,他才得以離開囚牢,靠著母親留下的那點錢,他們攔到一輛計程車,開回市裏。

    路上,司機師傅時不時瞄他們一眼,和氣的問:“師父,帶小徒弟下山化緣嗎?”

    淩沉樓搖了搖頭,並沒有說話。

    阿音哼了聲,沒好氣的說:“師父帶兒子下山找老婆了。”

    司機被口水嗆到,連連咳嗽,於是看著他們的眼神,帶著一種不明覺厲的佩服。

    快開到家裏了,淩沉樓又改變了主意,叫司機開去附近的郵局,他想寄信。

    阿音坐在後車座上,臉色陰沉得能滴出冰涼的水,腳丫子死命踹前座。

    淩沉樓抽出幾張車裏的紙巾,回頭說:“車套上擦幹淨。”

    阿音兩手抱胸,對他不住的冷笑。

    淩沉樓麵無表情:“別讓我說第三遍。”

    阿音咬牙,接過來狠狠擦去車套上的腳印子,心裏憋著氣,故意邊擦邊說:“父親,聽說那個男人嘴很甜,臉又長的好,還很有才華……丹青妙筆見者稱奇,所以一個連眾神之巔邊角都摸不到的小仙,才能進宮當畫師。他當年替阿娘畫的一副畫像,至今掛在阿娘寢宮裏,走進去就能看見……你呢?你又不會說話,本體連人……連動物都稱不上,是上古怪獸,除了打仗什麽也不會,拿什麽討女人歡心?”

    淩沉樓淡淡道:“說完了?”

    “說不完,說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阿嬰。”淩沉樓叫他,語氣不變:“這次回去,不管你願不願意,你都該長大了。”

    阿音倏地臉色慘白,驚怒交集:“你敢!你敢給我隨便找個女人孵化蛋殼,你——”

    司機突然說:“到了,這邊有個郵局。”

    淩沉樓把錢給他。

    等兩個人都出去了,司機看著一大一小的背影,嘖嘖了幾聲:“他媽的,真晦氣,怎麽載到瘋人院裏跑出來的……算了,怪可憐的,孩子還那麽小。”

    *

    一個穿僧袍的男人,帶著一個玉雪可愛的小和尚。

    兩個人無論在哪裏都會成為路人的關注焦點。

    淩沉樓拿出厚厚一疊的紙,還沒進去拿信封,忽然停住腳步,看向對麵的一間店鋪。

    女人穿著白色的小西裝配裙子,柔順的黑發垂了下來,側臉的線條溫和而認真,正站在幾個水族箱前,彎腰看著裏麵遊動的魚,不時指指點點,對身旁的老人說話。

    阿音先他一步反應過來,衝上前,一疊聲的叫:“媽媽,媽媽!”

    女人俯身和孩子說了幾句話,直起腰看過來。

    多少年來,夢中徘徊的,那雙總是冷漠疏遠,斷絕了七情六欲的美麗眼眸,漸漸彎成了溫柔的笑眼,眸子裏閃動的情意,比陳年的酒更醉人。

    ——多希望時光能在這一刻停止。

    *

    蘇蘭一怔,轉身看見跑過來的小和尚,驚訝地挑高眉,欣喜不已:“阿音?你怎麽會在這裏,你爸爸——”

    阿音眼中閃過怒意,不耐煩道:“爸爸,爸爸——煩死了,能不能別總想著他?誰管他死活!”

    蘇蘭歎了口氣,站起身,看見對麵發怔的男人,笑了起來,俯身把兒子抱起,穿過馬路走到那人麵前,戲謔道:“舍得下山啦?”

    淩沉樓許久不語,最後別開眼睛,把紙全放回懷裏,說:“阿音想吃零食。”

    阿音嗤之以鼻:“——你有點出息!”

    蘇蘭莞爾,說:“走呀,買幾條魚回家燒。”

    淩沉樓這才注意到街對麵熟悉的店……皺了皺眉,問:“你來這裏幹什麽?”

    “買魚。”蘇蘭也很坦然,帶著他走回去:“大師推薦的。”

    回到店裏,方大師仍在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仿佛其樂融融的一家三口。

    蘇蘭放下阿音。

    淩沉樓淡然開口:“你買風水魚?”

    “來看看,更想買點降妖除魔的東西。”蘇蘭看了他一眼,又笑了起來,湊到他身邊輕聲道:“我不是有你了麽,活生生的在身邊,還買在池子裏遊的幹嘛。”

    淩沉樓不語。

    蘇蘭咳嗽了幾聲,聲音更加輕微,一本正經道:“你是魚,那我不就成水了?大師,聽沒聽過一個成語叫魚水之歡?”見他臉上又紅了起來,心想這個世界的沉樓倒是格外容易臉紅……心情十分愉快,趁機揶揄:“沒聽過?今晚我教你呀——”

    淩沉樓拉住她的手:“不買了,回家。”

    蘇蘭聳聳肩,正想抱起阿音,淩沉樓快她一步,已經把滿臉不悅,扭動掙紮的阿音抱了起來往外走。

    蘇蘭轉身和臉色詭異的方大師打了聲招呼,走出門口,聽見旁邊的老阿姨對同伴說:“……看見了吧?我早跟你說了,這年頭和尚最花了,孩子都這麽大了,真是不要臉……”

    作者有話要說:  說好的二更——咦淩晨一點了?

    我什麽都沒看到,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