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當然選擇諒她(1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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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 龍王罕見的傳蒼龍王宮最年長的一位老嬤嬤, 前來鳳宮問話。

    王後還在房中梳妝,內殿隻龍王一人,早早摒退了左右。

    老嬤嬤曾侍奉過已逝的王太後,算是三界僅存的見過年少時龍王模樣的人之一,雖然老態龍鍾, 腦筋卻依然清楚, 問了幾聲不知陛下有何事詢問,可龍王始終一字不說, 坐在正前方的主座上低頭沉思。

    老嬤嬤便忐忑起來,正不知所措, 忽然聽見背後有小孩的聲音,天真中帶著幾分嘲弄, 脆生生道:“婆婆, 他不好意思問你呢。他想知道——當年我祖父祖母同房時, 怎麽才能不生孩子。”

    龍王薄唇緊抿,不為人知的心思給人戳破, 多少有些惱恨:“沉嬰,這等……話, 是你該說出口的麽?”

    阿嬰看也不看他:“這有什麽不能說的?我九萬歲了, 父王——”他咧嘴笑, 露出白森森的小牙齒:“——不是九歲。縱然我長不大,沒有情思,但我又不是白癡。阿娘去東海, 我也在,親眼瞧見阿娘和懷貞鬼鬼祟祟的,真是莫名其妙……阿娘恨極了自己的父皇,卻對懷貞懷惜還是極好的。怪了,明明她倒黴嫁給了你,有懷貞一大半的責任。”

    龍王聽到‘倒黴嫁你’幾個字,明顯眼神不悅,但思及昨夜與愛妻的溫存,心中甚是溫柔喜悅,便不想搭理阿嬰,隻道:“在下界時,你娘一向不喜同女流之輩斤斤計較,更何況自己的親人,而你——”說到這裏,搖了搖頭,淡淡道:“成天算計家長裏短,三界的流言蜚語更是信手拈來。阿嬰,你身為錚錚男兒,應當以三界蒼生為重,家國大事才是你應該過問的——”

    阿嬰冷笑:“我這不是像你麽?所謂的家長裏短、雞毛蒜皮的話……不全是你念叨給我聽的?你以為我是顆蛋,你就可以暢所欲言了,嗬。父王,你那些碎碎念,聽的我當真煩不勝煩,當年我在蛋殼中,耳朵還沒長好,就已經生老繭了!”

    “沉嬰,你目無尊長,我……遲早教訓你。”龍王心裏氣極了,眼角餘光瞄一眼外麵,心想等下素瀾該來了,便問那尷尬至極、隻好裝聾作啞的老嬤嬤:“……有辦法麽?”

    老嬤嬤忙點頭,道:“自然,自然。”

    龍王心中一顆沉重的石頭落下,鬆了口氣,眉眼稍稍舒展:“那便好。”

    ——昨晚,實在控製得……很辛苦,太艱難了。

    老嬤嬤走了沒多久,蘇蘭過來了,見殿內氣氛沉重,阿嬰直衝著他父王冷笑,趕緊加快腳步進來,將阿嬰抱起,問他:“用過早膳了嗎?”

    阿嬰點點頭。

    蘇蘭笑了笑:“好,阿娘帶你去仙界。昨晚忘記囑咐你,今早少吃點東西,仙界的花燈會有許多美食佳肴。”

    阿嬰摸摸自己的肚皮,認真對母親道:“沒吃多少——還是空的。”

    蘇蘭想去摸他肚子,他卻不讓,紅著臉拍開母親的手。

    龍王看了他一眼,淡聲道:“等你回來,我考核你的功課。”

    阿嬰生氣了,看著蘇蘭怒道:“阿娘,你聽他——他隻會這樣,壞我心情!”

    蘇蘭輕拍他的背脊,柔聲道:“阿嬰最聰明了,他要考你便考罷,你也不怕的。”

    阿嬰氣道:“我當然不怕,我就是見了他煩。”趴在母親肩頭,連聲催促道:“咱們快走,快走。”

    蘇蘭清了清喉嚨,將他放下來:“你不是有話同你父王說?”

    阿嬰跺了跺腳,不想說,便去扯蘇蘭的衣角,抿著小嘴悶悶不樂。蘇蘭不為所動,他沒了法子,隻能磨磨蹭蹭,走一步停一停,到了龍王麵前,垂著頭生硬道:“你年紀大了,你不愛幼,我不能不尊老——”

    蘇蘭連忙打斷:“阿嬰!”

    阿嬰不情不願,低聲飛快道:“——昨晚是我不對了。”說完便走,經過蘇蘭身邊,反手一指龍王,哼道:“看在你麵子上,我才說的。我可不是真心的。”接著一溜煙跑的無影無蹤。

    蘇蘭搖了搖頭,走上前,雙手捧住龍王的臉,啄了啄他的唇:“那我走了。花燈晚上才會好看,我們回來一定不早了,你還是明天考他。”

    龍王頷首:“也好。”溫暖的大手覆在妻子手背上,微微笑道:“早去早回。”

    蘇蘭點頭答應,正要走,又停了下來,瞥了一眼外麵,見阿嬰在院子裏玩,便壓低聲音問道:“阿嬰……他變成龍的樣子,你見過麽?”

    龍王怔了怔,道:“見過。”

    蘇蘭追問:“他的逆鱗長哪兒了?不該在他脖子下麵麽?可摸他的雙下巴,摸他的喉嚨脖子胸口,都沒什麽事情,怎的一摸他肚子,分分鍾翻臉,又氣又惱的?”

    龍王思忖片刻,答道:“沒長歪——許是吃撐了,又或者怕癢。”

    蘇蘭受教了,點點頭,過了一會,又笑盈盈的勾住他的頸項,輕聲道:“那你呢?”

    龍王低笑,握住妻子纖細的手腕,引導她的手摸過自己的下巴、脖子、喉結、一直按在胸口上,戲謔道:“我身上……有哪一處,是你沒碰過的麽?”

    蘇蘭臉上一熱,抽回手:“……光天化日的,耍流氓呀?”

    “不。”龍王又笑:“是說你耍流氓。”

    蘇蘭繃不住,笑出了聲,抬手輕輕打他一下。

    又膩了會兒,猛地聽見阿嬰在外頭大喊:“阿娘!阿娘!你不能色/欲熏心——”

    蘇蘭嚇了好大一跳,怕他亂嚷嚷叫人聽見,趕緊和丈夫道別,匆匆去找他。

    *

    從仙界回來,果然很晚了。

    蘇蘭打發了吃飽喝足的阿嬰回去休息,回到鳳宮,看到龍王正在提筆寫信,便過去看了看,見是和神魔交界地守將的通信,隨口問了句:“魔族守信用麽?”

    龍王身形一僵,低垂眉眼,敷衍:“嗯。”

    蘇蘭坐在一邊喝茶,待他寫完信,交於靈鳥帶走,這才徐徐問道:“沉樓……你可有什麽瞞著我?”

    龍王素來不會騙人,有話不想說,那便是長久的沉默。

    “不想說呀?”蘇蘭也不逼他,目光在他身上繞了一圈,無甚所謂地點點頭,話鋒一轉:“那換個問題。賜婚旨意下來前,我見過你嗎?”

    這個問題,龍王依然不想回答,可是剛才已經有所隱瞞,這次害怕妻子生氣,便模棱兩可道:“瑤池仙宴,祈天台祝禱……不都會見麵麽。”

    蘇蘭知道他有心糊弄過去,心想他這是學壞了,不過仔細回想……忽然開口道:“是有一次,我從下界曆練歸來,瑤池仙宴遇見你,帶妹妹們向你問好,我倒是沒怎麽留心,但是走遠了,素月對我說——你瞪我,還問我怎麽得罪你了……”搖頭笑了笑,喃喃道:“我說,不會呀,我行禮問好的姿勢都很標準,絕沒有出錯。素月就說,那一定是老龍王的更年期到了——”

    龍王抿唇,很有些尷尬,出聲道:“素瀾!”

    “好,我不說了。”蘇蘭從善如流,膩在他身上撒嬌:“讓你說……你倒是說嘛,總有個理由罷——當年我和朱雀王、玄武王,那好歹還算有點交情,曾聚在一起吟詩作對、附庸風雅。可你……我又不怎麽認識你,你不想娶我懷嘉姑姑,娶我作甚?”

    龍王淡淡道:“我認識你,足矣。”

    蘇蘭氣結:“什麽叫足矣?你覺得足夠了,我覺得不夠……這有什麽不好說的?總不至於我……我還小,你就惦記上了?或者……你是不是偷瞧了我沐浴——”

    龍王聽她越說越不像話,低歎道:“成年了,沒見你沐浴。”

    蘇蘭左思右想,依舊想不出個所以然,目光狐疑地停留在他臉上,心想他是打定主意不肯說了,幹脆換了個法子,軟聲道:“那我問,你點頭搖頭,總行罷?”他還沒說話,飛快地在他唇上親了親:“我當你答應了。”

    龍王失笑。

    “我成年了。那……你是在帝宮認識我的嗎?”

    搖頭。

    “上界?”

    搖頭。

    “仙界?”

    搖頭。

    “……凡間。”

    點頭。

    “我和妹妹們在一起嗎?”

    點頭。

    “我……救過你嗎?”

    點頭。

    “你確定是我救的?不是素月,素嫿,素喬?”

    點頭。

    “我們……說過話嗎?”

    龍王便不知該點頭或是搖頭了。

    說過嗎?

    她是說過的,他卻根本沒辦法答話。

    蘇蘭注意到了他眼裏的猶豫和糾結,愣了愣,也在苦苦思索,所有見過的、救過的凡間男子,可想來想去,不應該呀,自己救的,不就隻有一個可憐的老婦人和一條狗嗎?

    於是問他:“當時你是女人嗎?”

    龍王一怔,下意識的搖頭。

    那就是狗了。

    現在想起來,那條旺財……是有一雙琥珀色的眼睛,雖然瞧上去應是青壯年的狗,卻一點也不活潑,平時不吵不鬧,隱約有一種老態龍鍾的穩重。

    ——都說的通了。

    蘇蘭恍然大悟,再看著他,便帶上了幾分忍俊不禁的笑意:“原來不是人,難怪了。我就說那條狗好生奇怪,又不是啞巴,怎麽總不愛叫喚呢……唉,好端端的,你投什麽畜生道?堂堂眾神之巔威震四方的青龍王,怎會落魄到——”

    忽然想起那時候,自己在下界,定時會和楚修書信傳情,還有……靈鳥帶來的紅豆和花,好像……都給那條餓的發瘋的旺財咬壞了,如今想想,他估計也不是餓了……臉頰控製不住的發燙,不禁低下頭,說不出話。

    龍王倒沒想到這些,隻是覺得尷尬和窘迫,低低道:“當時戰況危急,天劫將至,我無法在下界久留,所以想盡早歸位。”

    蘇蘭怔怔出神,突然慘淡的一笑,落下兩滴清淚,搖頭道:“……傻的。何苦犧牲至此,你以為眾神之巔真有幾個人念著你的好?”

    龍王伸手撫去淚珠,柔聲道:“不是有你麽。”

    蘇蘭一時覺得心酸,一時又心疼,抱著他深吻了會兒,喘了口氣,眼瞼低垂,輕輕笑了一聲:“那……當時在凡間,你傷好了些,我給你洗澡,可不是都給非禮完了。”

    龍王臉色微紅,攔腰抱起她向床上去。

    羅衫半解,玉肌雪膚。

    他的手撫過掌心底下細膩如凝脂,潔白如美玉的肌膚,感受到妻子微微的顫栗,喑啞調笑道:“風水輪流轉——總是公平的。”

    *

    龍王一早起來,神清氣爽,身心舒暢,本想去東宮,心平氣和的找阿嬰談一談,誰知剛靠近大殿的門,聽見裏麵傳來兒子空前震怒的尖叫:“這個蠢貨!混賬王八蛋!我恨他,恨死他了!這次若害我失去阿娘,我……我殺了他!”

    龍王皺眉,剛踏進內殿,阿嬰瞧見了他,露出陰森至極的冷笑,把一張破破爛爛、勉強拚湊完整的信紙,猛地扔到他臉上,怨恨道:“你為什麽瞞我?你——你可知你惹出了多大的禍端!”

    “你到底在說什麽!”龍王不知他為何這般瘋狂,按住了他亂揮亂舞的小手:“——說人話。”

    阿嬰挑眉冷笑:“你這個時候想到說人話了?你早幹什麽去了!我問你,那個司畫小仙,那個奸夫,他壓根沒死,對不對?他回魔界了,他去當什麽鬼的太子了,對不對?!”

    父親毫無血色的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阿嬰當即尖聲打斷:“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早發現了!你自以為你很厲害,可以瞞天過海?掩耳盜鈴……愚蠢!還記得下界的時候,阿娘說的那個王子救公主,殺惡龍的故事嗎?你這麽蠢的龍,真活該讓人斬了!”

    龍王緊緊按住盛怒中快現出龍形的阿嬰,深吸一口氣,艱澀問道:“你……如何知曉?”

    阿嬰甩開他,一腳踩在信紙上:“你自己看!你不是懂很多字,念過很多書嗎?你來讀給我聽!”話是這麽說的,他卻自己把信拿了起來,恨恨道:“那天,靈鳥帶來了一封信,所有人都以為是你的家書,可阿娘見了,吐了一口血,把從帝宮帶來的字畫都燒了。”他抖開信,掃了一眼,聲音發顫:“人生若隻如初見……故人心易變……比翼連枝當日願,魔界長離太子。”

    龍王定定地立在那裏,容色慘白,臉上沒什麽表情,唯獨一雙琥珀色的細長雙眸,卻有駭人的戾氣蟄伏。

    阿嬰把那好不容易拚湊完整的信,撕得粉粉碎,咬牙道:“當日阿娘燒了信,我便想方設法,閱覽無數古卷,得仙草仙花,修習古法秘術,於灰燼中,讓這封信重現原貌……可我想不明白,那個奸夫怎麽想到給阿娘寫信的?怎麽知道阿娘變心——啊呸,眼瞎看上你了的?……都是你,你整天寫信回來,迫不及待秀恩愛,肯定給他看見了。你害死我了,害死我了!”

    他坐地大哭,使性子,指著龍王命令:“你去跟阿娘說清楚,坦白從寬。長著嘴就是說話用的,你——”轉念一想,改了主意,撒開小短腿往鳳宮跑去:“我不指望你了,指望你有個屁用!趁早縫了你那張嘴罷!”

    *

    蘇蘭閑下來,拾起荒廢已久的筆,難得有心情畫了幾筆花鳥,忽的聽見遠處阿嬰哭叫不休的聲音:“阿娘!阿娘!”便起身出去,暗想怕不是阿嬰被他父王罰了,過來哭訴,有些為難,正糾結該怎麽安慰,幫大還是幫小,胖乎乎的身軀冷不丁投進自己懷裏。

    阿嬰哭的泣不成聲:“阿娘,我要你指著月亮發誓,你永遠不會拋棄阿嬰,不管發生了什麽事,你都不會!”

    蘇蘭安撫道:“好好好……”又瞄了一眼窗外,為難道:“……沒有月亮。”

    “那你指著金烏發誓!”阿嬰不依不饒,緊緊抱住母親:“不管發生了什麽,不管你將來去哪裏,你都不會丟下我!”

    蘇蘭便舉起一隻手:“不管將來——”

    “等等。”阿嬰忙打斷,扭捏了半天,小小聲道:“你、你捎帶上他。”

    蘇蘭好笑,故意問他:“捎帶上誰呀?”

    阿嬰抽噎著,悶了半天,悄聲道:“外頭那條老龍。”說完,急忙瞪著蘇蘭,正色道:“我不是為了他,我是為了我自己——阿娘,我不去魔界,我這麽英俊又天資聰穎的幼龍,那些壞、壞人……他們不會放過我的!他們會背著你,剝我的皮,抽我的筋,拆我的骨頭,吃龍肉,喝龍血,我不要,不要!……嗚嗚,阿娘,你快發誓,你不拋棄我,也不……拋棄他。”

    蘇蘭咳嗽了兩聲,狀若不經意地瞥了眼殿外,知道龍王肯定隱匿在暗處,心中歎息,抱著阿嬰認真道:“我是神族的公主,天選帝女,又是青龍族的王後,有生之年,若非隨夫出征,斷不會踏入魔界半步。”

    阿嬰立刻不哭了,在母親懷裏賴了會兒,跳了下來,歡歡喜喜跑了出去。

    看見藏在陰影處的龍王,冷哼一聲,拉下臉,給了他一個‘你欠我一個億’的眼神,拍拍屁股,哼著小曲走了。

    同時,殿內傳來蘇蘭的聲音:“……你到底進不進來?”

    龍王便慢慢走了進去。

    蘇蘭看著他,直搖頭歎氣:“你瞧,我等著你來跟我坦白,結果……還是你兒子說了。”

    龍王神色依舊有些黯淡,眼底隱隱卻又有喜悅之色,甚為矛盾。

    蘇蘭心疼他,清楚這麽久以來,自從他發現楚修是長離太子後,肯定日夜難安,即使自己回來了,他也依舊提心吊膽,便開口問:“你什麽時候知道的?可是在議和時?”

    龍王遲疑道:“再……早一點。”

    蘇蘭又問:“那就是在戰場上狹路相逢了?”

    龍王低下目光:“……還要早。”

    蘇蘭吻了吻他的臉頰,語氣溫柔:“你說。”

    龍王握住她的手,緩緩道:“那年……你父皇派他上戰場,我得知時,他已經死了,但是屍首……不對勁。後來,聽聞長離太子回歸魔界……隱約猜到些許。”

    他說隱約猜到,那肯定他當時已經能確定。

    蘇蘭歎了一聲,苦笑道:“你早該告訴我的——罷了,若非親眼見他書信,我也未必會信你。可是沉樓……”貝齒在粉唇上留下一排印子,閉上眼靜靜道:“我不會去魔界,即便當年得知他死訊,痛徹心扉時,我也不去。我不怕六道輪回台的罡風,我可以為他違抗天命,可以為他赴湯蹈火,為他死,為他靈魂永受煉獄之苦……可我是眾神之巔的帝女,怎能投敵叛族?”

    睜開眼,忽而對他眨眼笑了笑:“別吃醋。都是陳年舊事了,這些待遇,現在全是你一個人的。”

    龍王片刻怔忡,醒過神來,細長的眸中滿是柔情,便想抱住她親熱,蘇蘭惦記著——等下得去看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九萬歲小寶貝兒子,不願意跟他白日宣淫,躲開了他,問道:“對了,剛才你和阿嬰又吵架了罷?他可說你什麽了?”

    龍王坐下,定了定神,麵無表情道:“他說,我長了一張嘴不會說話,不要也罷。”

    “這孩子……牙尖嘴利的。”蘇蘭見他假作平靜,心裏定叫阿嬰給氣著了,便想時間尚早,小小的白日宣淫一下下,也無不可——便主動投懷送抱,親親他:“怎會不要也罷呢……還可以用來親我呀。”

    *

    到了晚間,忙碌了一天,又陪阿嬰看了一部電影,蘇蘭總算得空回宮洗漱,出來時,驀地看見應白虎王邀約外出的龍王,又見他眉眼間有些倦怠,忙問:“這麽早回來了?不和虎王一起飲酒談心麽?”

    龍王簡略道:“本是準備了酒宴,可席間……虎王和懷惜吵了起來,掀翻了桌子。”

    蘇蘭:……

    龍王無奈的長歎:“白虎太子請我勸幾句,我便勸了……”皺了皺眉,不悅道:“虎王性情暴烈,年少氣盛時也罷,過了這許多年,依舊性烈如火……不成體統。”

    蘇蘭看他那樣子,猜想他估計勸了幾句不中聽的,虎王一怒之下回嘴了,以至於他心情不快,便笑道:“酒席沒吃成,餓嗎?我叫人傳膳——”

    龍王淡淡一笑:“我沒什麽口腹之欲,也隻見了你會想吃幹抹淨。”

    蘇蘭看了他一眼,輕哼了聲,還是吩咐下去,命人準備一些點心甘果。

    既然如此,龍王便道:“素瀾,陪我下盤棋。”

    “好呀。”擺上棋枰,盤腿坐於窗下,抬頭看他:“你別讓我——就算你讓我,我也不會客氣的。”

    龍王散漫道:“無妨。”待侍女奉上精致的糕點仙果,恭敬地退下,才苦笑了下,道:“夫妻之間分什麽勝負?當年……叫你陪我下棋,不過是想借此多瞧瞧你。”

    蘇蘭抬起頭,望著虛空想了想:“我當時也覺得你想看我——”無奈地笑了聲,歎道:“之前催了你幾次,問你是否想我侍寢,你又不答,下棋時見你盯著我看,我便暗自揣測——也許你想看清楚我的臉,決定是否睡我。”

    龍王道:“我早就見過你,怎會不知你的長相……”

    蘇蘭原本同他開玩笑,他卻當了真,便故意逗他:“我怎麽知道?原因多的很,也許你老花眼了,有時候看不清呢。”

    龍王眼神一沉:“素瀾!”

    蘇蘭笑了,過去親他:“說笑呢,誰有我夫君玉樹臨風、英俊瀟灑呀?”

    龍王低低道:“……我不與你開玩笑。”

    “好好好,不開玩笑。”蘇蘭給他剝果子吃,隨口問道:“懷惜姑姑和虎王怎麽了?”

    龍王淡淡道:“懷惜擅音律,背著人請了個宮廷樂師,虎王聽聞後大發雷霆,把那樂師打傷了。懷惜和他吵了起來,一直吵……”他抿唇,皺起眉,明顯有些頭疼:“後來虎王說要殺了那樂師,懷惜哭著跑了,我先行回宮,不知到底怎麽樣了。”

    “哦,我知道。”蘇蘭漫不經心,剝好仙果,遞給他:“虎王不對。那宮廷樂師又不是風流倜儻的小郎君,滿頭白發,滿臉皺紋,佝僂著背脊走路,隻一手曲子彈的當真妙極了,擔得起繞梁三日四字,虎王有什麽看不慣的?”

    龍王低下眼眸,語氣更淡:“我也這般想,勸了他幾句,於是他說,這些彈琴的畫像的都不是好東西,說我吃了這麽大的虧,還想害他也吃虧。”

    蘇蘭剛放到自己嘴邊的果子,直接掉到了地上,紅著臉輕輕推他:“別翻我的陳年舊賬。我當年才幾歲呀,你讓讓我。”

    龍王摟住她的纖腰,微微一笑,忽然開口道:“他不願意為了懷惜學音律,我卻……素瀾,你喜歡什麽,我便學什麽。”

    蘇蘭笑道:“那簡單,我喜歡看電視,你陪我看好了。”

    龍王:……

    下了一局棋,龍王狀若心不在焉,問道:“你早上說的,都是真的麽?”

    蘇蘭不知他指的什麽話,又想也沒什麽要緊的,便道:“當然。”

    龍王沉默片刻,緩緩道:“那年你在帝宮釀的清酒,我也要知曉配方。”

    蘇蘭一愣,不好意思說那麽久以前的事,配方什麽的,自己都記不清了,更不想他失望,便答應下來:“好。”

    龍王神色稍緩,似乎真的有些高興,又道:“你送我一個玉佩。”

    ……

    蘇蘭立刻就知道是哪一句了。

    ——這些待遇,現在全是你一個人的。

    想來,他是親眼見過長離太子,那人……原來還帶著玉佩。

    抬眸看著低頭凝視棋局,假裝認真思考的夫君,笑了笑。

    曾經對那人的好,他想要全盤接收。

    可那玉佩……

    蘇蘭起身,翻了翻幾個首飾、珠寶盒,挑了幾個給他看:“你選一個。”

    龍王掃了一眼,上界的美玉翡翠,自然遠勝於下界的低等白玉,然而……“罷了。”

    蘇蘭隻得作罷。

    晚上與他相擁入眠時,才想起來——那塊贈予楚修的白玉雙環佩,大概好像應該,是旺財撿回來的。

    是他送給自己的。

    這……他心裏定是委屈極了。

    蘇蘭多親了他幾下,歎了口氣,搖搖頭。

    *

    這一年的帝宮瑤池仙宴,青龍王帝後同行赴宴,言行極為親密恩愛,眾神仙見了,無不以為見了鬼,又或是各自的天劫將至,白日出現幻象。

    阿嬰跟在父母身邊,最近在父親的整天騷擾和嘮叨下,他被迫讀書修煉,消瘦了一點,但背後的金殼依舊不見脫落的跡象。

    蘇蘭很擔心,分明有一半時間用來陪阿嬰睡,可怎麽蛋殼都不曾鬆動。

    問了龍王,對方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搖搖頭,說了聲算了。

    宮宴進行到一半,阿嬰不知去哪裏玩耍了,龍王則因輩分高,沒能推脫掉,又不知被誰叫去調解矛盾——蘇蘭覺得好笑,他上回在白虎王宮受了氣,早打定了主意,旁人的糾紛,他聽聽就是,絕不開口。

    尋素月、素嫿幾個說了一會子的話,蘇蘭便從乾坤袋中取出了琉璃瓶,回到未曾出嫁時所住的仙宮,想舀一些池中水,帶回去研究當年的釀酒配方。

    如今的天帝和天後感情甚好,並沒有太多的妃子,兒女自然也少,隻有兩個小公主,蘇蘭的宮殿還沒分給別人。

    昔日的主人離開多年,又不曾迎來新的主人,這個地方實在冷清,就連侍女們也懶怠,都跑到前邊瞧宮宴的熱鬧。

    蘇蘭蓋緊了琉璃瓶,重新放進乾坤袋,忽然聽到一聲輕輕的響,就在附近。

    回頭,猝不及防的……看見了那個人。

    素衣長袍,白衣勝雪的清雅少年,本應是驚豔了時光,溫柔了歲月的存在,本應是心底珍藏的、掩埋的傷痛。

    ——終究,物是人非。

    蘇蘭站了起來,淡淡道:“你好大的膽子。”

    長離太子淺笑道:“如今兩界修好,故地重遊……幾萬年不見,素瀾,別惱我,對我笑一笑。”閉上眼睛,苦笑道:“太久了,久得我快分不清夢境與真實。夢裏能見你,醒來卻是天涯海角……”停頓片刻,聲音輕了下去:“我太想念你了。”

    “便是兩界休戰——”蘇蘭暗自戒備,手腕上一圈白綾若隱若現,法器星河在手,稍微安心了點,冷冷道:“你不請自來,叫我夫君見了,定會殺了你。”

    長離太子溫和的目光落在星河上,又抬眸看向蘇蘭,語氣柔軟:“素瀾,你要同我動手麽?”

    蘇蘭盯著他,過了一會,坦然道:“我好像打不過你。”

    長離太子微笑:“你又怎知,麵對你,我不會束手就擒呢?”

    蘇蘭隻當沒聽見,繼續道:“我打不過你,但能拖到我夫君來——”

    “為何幾句不離他?”長離太子出聲截斷:“別提他,我不想聽。”他走了幾步,正好站在一座小橋之上,微風揚起他墨黑的發,紛紛揚揚。“你說的對,我不是龍王的對手,但那又如何?我一死,休戰協議作廢,神魔兩界戰事再起,總有人拚了命替我報仇,他未必能全身而退。”偏過頭,似笑非笑的看著昔日戀人:“你不也是這麽想的?因此至今沒有動作。”

    這麽多年了,情誼不在,彼此之間的了解,卻是絲毫未曾改變。

    蘇蘭便有些不耐煩,問道:“你想怎樣?故地重遊——遊完了,還不速回魔界?”

    長離太子轉過身,衣袂飛揚,對她伸出手,一字一字定定道:“素瀾,隨我回去,你永遠是曼陀羅宮唯一的女主人!”

    蘇蘭的目光,從他俊秀的容顏,移到他腰間的玉佩上,忽然凝視著他,展顏一笑:“有幾句話,一直想問你。”

    長離太子見她突然笑了起來,宛如仙宮千樹萬樹的花刹那綻放,恍然失神:“你問。”

    蘇蘭慢慢向他走去,開口:“我為你曆盡六道輪回台的罡風——那年我在輪回鏡中,見到你的身影。你分明在魔宮,又為何會出現在下界?這是你的作為麽?”

    長離太子沉默許久,閉上了眼:“是。”

    “讓我猜猜,你到底想幹什麽。”與他尚且有一段距離,蘇蘭停住腳步,神色冷了下來,盯著他道:“你以你的容顏身體,幻化出一具虛假的肉身,那是你造出來的,根本沒有靈魂心智——你將它投入六道輪回中,期待我也許能看見。”

    “一具無心無魂的**,進入六道輪回,什麽樣的魑魅魍魎、怨鬼幽魂都能鑽進去——所以下界的那個‘你’,性格總是壞多於好,惡劣多於良善。而我……靈魂受輪回台的罡風所傷,亦是殘缺不全,又是天選帝女之身,私自入輪回遭受天譴。因此,輪回數次,無一次能與你白頭偕老。”

    “所以,你究竟為何這般作弄我——”見他似乎想開口,淡淡一笑:“你不說,我也心知肚明。我和龍王成親數萬年,育有一子,你怕我終究對他動了情,等閑變卻故人心,忘記你我當年之好,所以用計使我不能對你忘情。”

    風吹過,白茫茫的仙氣在腳下流動。

    蘇蘭歎息道:“修,你又知不知——若沒有你橫生枝節,我還在等你,等你來接我。倘若那時我依然不知你的真實身份,不知你是魔界中人,也許你來了,我會義無反顧的隨你走。”

    長離太子一瞬不瞬地望著她,臉色漸漸淡成蒼白。

    命運弄人。

    天道待他,為何如此刻薄,如此不公?

    他沉浸在往日的記憶和傷痛中,不曾留意——不遠處的女子忽然出手,星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他襲來,他下意識地避開,頓時腰間一鬆,低頭看時,卻發現那個佩戴了數萬年的白玉雙環佩……不翼而飛。

    他抬眸。

    蘇蘭一擊得手,已經遠遠退開,緊緊握住玉佩,心有餘悸。

    長離太子淡笑道:“送了人的東西,豈有討回去的道理?”

    蘇蘭理直氣壯回答:“本是我夫君的東西,不該送你,如今自然得要回來。”

    長離太子又笑了笑,隻覺得這般鬥嘴,帶來了久遠的溫馨記憶,心頭又是疼痛,又是溫暖,受盡了淩遲。

    他正想說什麽,忽然天色暗了下來,抬頭看去,烏雲密布,豆大的雨點砸下。

    不多時,雷聲大作,閃電撕破眾神之巔的上空。

    蘇蘭變了臉色:“神魔兩界議和不易,你真想成為千古罪人?你死了沒什麽,你父親必將拚死替你報仇,你不在乎你父親的命,我卻在意我夫君的安危!”

    長離太子不語,隻是看著她,唇角的笑意苦澀而溫柔。

    蘇蘭感受到了熟悉的壓迫感,知道龍王必定在附近,怒道:“還不快走?!”

    長離太子平靜道:“素瀾,記住,今日我離開——那也是為了你。”

    白影一閃,瞬間失去了蹤影。

    蘇蘭長長舒出一口氣。

    幾乎就在下一個瞬間,龍王和阿嬰一前一後出現在跟前。

    蘇蘭還沒來得及開口,龍王一眼瞥見妻子手裏的玉佩,原本陰沉森冷到了極點的雙眸,刹那劃過暴怒的火焰。

    ——寒冰烈火。

    眾神之巔的這一場雨,怕是沒有三五天停不了。

    “沉嬰。”龍王不再看蘇蘭,冷冷道:“看住你娘!”

    不等阿嬰回答,他已然失去了蹤影,暗沉沉的雲層下,忽然出現蒼龍龐大蜿蜒的身軀,直破雲霄,眨眼之間便不見了。

    蘇蘭一手搭在額頭上,仰頭看天——長離太子肯定走不遠,龍王則是一瞬千裏,所以他到底想追去什麽地方?

    阿嬰撐了一把小傘,把另一把遞給蘇蘭,悠閑地捧著一隻蟠桃啃,說幾句風涼話:“阿娘,你那小情郎叫父王找到了,可沒命了,西天佛祖都救不了。”

    蘇蘭撐開傘:“西天佛祖救魔界中人作甚?”

    阿嬰眨了眨眼睛:“你不擔心嗎?”

    蘇蘭隻是搖頭。

    追不到的。

    帝宮彎彎繞繞的小道,隱蔽的地下密道——那個人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覺的來,必然能神不知鬼不覺的走。

    怎麽也想不到,他竟有膽量孤身前來……但這些密道終究是個隱患。

    等龍王回來了,等那個人回去了,還是把密道的圖都畫出來,叫皇兄趁早處理的好,省的以後那個人腦子一熱,又打算故地重遊,破壞兩界和平。

    阿嬰坐在石頭上,晃動兩條腿,嚇唬母親:“當心父王又把你困上七天七夜。”

    蘇蘭彎腰看他:“你替我求情呀。”

    阿嬰嘟嘴:“我能頂什麽用?他才不理我。”

    蘇蘭也頭痛。

    過了大半天,龍王總算空手回來了。

    阿嬰也不管依舊打雷閃電的天,指了指龍王,拍手笑起來:“你瞧瞧,可不是王子回來救公主了?就是王子實力不濟,斬不了你這條惡龍——阿娘,你怎不跟他走呢?人家千裏迢迢來接你。”

    蘇蘭瞪他:“少火上澆油。”

    然後便去拉龍王的手,他不理,拂袖就走,她隻好亦步亦趨跟了上去,從沉樓、陛下、夫君,一直叫到老公,厚臉皮糾纏了半天,他才不走那麽快了,好讓她追趕上去,牽住他的手。

    回到蒼龍王宮,龍王第一個便招來無名,責問為何會有魔界中人偷入神界,神魔交界地的將領都在幹甚麽——發了幾個時辰的脾氣,定下行程,過幾天親自前往守軍陣營,製定布防巡邏等等事宜,這才冷著臉進鳳宮。

    他的小妻子躺在榻上,手裏拿著白玉雙環佩,似乎心情不錯。

    龍王恨起來,冷聲道:“留個定情信物,別後好相思,他日好相會麽?”

    蘇蘭看了他一眼,哼了聲,收起玉佩,翻了個身背對著他。

    窗外一聲驚雷。

    龍王氣結,咬牙道:“你回答我的話——”

    “你想我說什麽?對呀,就是定情信物,然後你又要發瘋了,是不是?”蘇蘭爬起身,抿緊唇,將玉佩丟向他:“拿去。不是你想要麽?我費盡心思搶了回來,你又給我臉色看。你委屈,我還委屈呢。”說罷拉起被子,靠牆躺著,閉上了眼睛。

    過了一會兒,旁邊有了窸窸窣窣的響動。

    蘇蘭心裏想笑,忍住了,隻當他不存在,繼續裝睡。

    龍王抬手,想去碰她肩膀,讓她轉過來——手舉到半空中,卻放了下來,低聲道:“……當年,凡間有個富家少爺不想要,丟了玉佩,我撿了回來。”

    沒有反應。

    他又抬起手……好一會,還是放下了,聲音更低,有些消沉:“我送了你,為何你轉送給了他人?”

    蘇蘭繃不住,轉身抱他,手指點在他淡色的唇上:“民間這許多仙女思凡的故事,自然是與凡間男子,誰會想到……一條狗身上呀?當年我最為珍視他,便將玉佩給了他,如今對他沒了情意,你想要,便搶了還給你,就這麽簡單而已。”

    龍王一條手臂枕在腦後,另一隻手拿著玉佩,交給蘇蘭,說道:“……你送我。”

    “我不是已經——”蘇蘭停下了,心知方才扔了給他,他覺得不作數,便接了過來,半坐起身,雙手獻上,誠意十足:“這是臣妾的一片心意,願陛下珍之重之,不離身側——可以了罷?”

    於是龍王拿了回來,放在枕邊,翻身將她壓在身下,細細吻她頸側,悶聲問:“方才……嚇到你了嗎?”

    “電閃雷鳴啊,現在都快習慣了——”

    “不。”龍王身體有些僵硬,淡淡道:“不是。”

    蘇蘭一怔。

    在帝宮時,好像是第一次……見到他的本體。

    刹那間耳旁響起許許多多的聲音,那是從小到大在帝宮長大,聽過了無數遍的話語。

    ——他們麵目可憎的獸族……

    ——不過是四隻野獸……

    ——怎配與我們高貴的神族……

    蘇蘭心口微微泛疼,但卻不叫他瞧出來,笑道:“你是賴皮狗的時候,我嫌棄你了麽?不還是幫你沐浴上藥?”纖細的胳膊纏住他,輕柔道:“更何況是現在。我丈夫多威風呀,龍嘯九天,威武的很。”頓了頓,又道:“沉樓,你怎樣……我都是喜歡的。”

    上方傳來他低低一聲笑。

    蘇蘭便以為雨過天晴了,可突然聽他道:“……明天不起了。”

    “……”

    衣衫褪下一半,他又道:“……後天也不起了。”

    ……

    *

    一年後。

    蘇蘭從白虎王宮回來,頭疼的厲害。

    真是……太能吵了。

    繼上次的宮廷老樂師風波後,這次白虎王在宮殿時,現了一次原形,結果懷惜姑姑沒留神,乍然一眼看見,嚇的半死。

    白虎王便與她吵了起來,吵到最後,更是惱羞成怒:“媽的上次龍王隻身赴神魔邊界,不是龍形飛過去的嗎?你侄女怎麽跟下頭人說的?好威風,好英武,好喜歡——他娘的,老子身為下界萬獸之王,難道不威風、不英武?你那是什麽眼神——媽的見鬼了嗎!”

    懷惜伏在蘇蘭身上,哭得梨花帶雨:“瀾瀾,你可聽見了?他……他談吐粗鄙,動輒髒話連篇……這日子沒法過了!”

    蘇蘭無奈,隻能輕聲安撫。

    白虎王冷笑不止。

    懷惜轉身指向他,哽咽道:“你還有臉提我們瀾瀾——我、我還懷疑龍王問天狐一族要了不可告人的東西,迷惑了我們瀾瀾——”

    蘇蘭皺眉:“姑姑!”

    白虎王大怒,冷笑了聲:“動不動你們,我們,你打心眼裏把老子當過你男人嗎?!”

    ……

    總算回到蒼龍王宮,蘇蘭覺得走這一趟,比祈天台祝禱還累。

    可是麻煩還沒完。

    從外麵進來,遠遠的,就能聽見東宮那邊,阿嬰正在嚎啕大哭。

    蘇蘭叫了個人過來,問道:“太子殿下怎麽了?”

    侍女回道:“稟王後,陛下……陛下一道雷劈了太子的電視,太子鬧了起來,和他吵了半個時辰了。太子一直在問,您有沒有回來。”

    蘇蘭心頭一驚,忙擺手:“吩咐下去,陛下若還在東宮,太子問起,一概說本宮仍在白虎王宮。”

    每次都是這樣。

    一吵起來,阿嬰找過來,父子兩個誰都不肯讓步,那就是幫大幫小的問題。

    罷了,龍王當麵管教阿嬰的時候,還是別幹預,事後勸他就是。

    另一邊,東宮。

    阿嬰還在撒潑,短短的小手指指向父親,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你、你——本太子要和你割袍斷義,跟你……跟你斷絕父、父子關係——”

    龍王平靜地看著他,淡然道:“那你就不是太子了。”

    ……

    阿嬰崩潰大哭:“哇,我要阿娘……你、你賠我的電視機!混蛋、混蛋!隻知道……成天管東管西,你……你真關心過我嗎?你頂著……頂著父親的名頭,其實就是個太傅、教人讀書……練武的老古董!”

    龍王靠在一邊,等他稍微安靜點了,才道:“你那用法術粘上去的蛋殼,準備背到何時?”

    阿嬰大驚失色,愣愣地看著他,連抽泣都忘記了:“你怎知道……”

    “你能瞞你娘,難道能瞞我?”龍王清清淡淡的笑,轉身走了出去:“若不關心你,早在素瀾麵前拆穿了你。”

    【番外—嬰】

    阿嬰一直覺得,自己是青龍族有史以來天賦最高的小龍。

    早在母親肚子裏的時候,他便有了自己的意識,縮在蛋殼中,周圍是一片黑暗和朦朧,但偶爾會有聲音傳來,似乎很是遙遠。

    他的母親非常沉默,懷著他的時候,除非必要,絕不開口說一句話。如果有話,那也是對神族的公主們、無名、或是鳳宮侍女說的。

    隻有一句,是對著他。

    那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四周再無旁人。

    鳳宮的夜,總是安靜得可怕。

    母親的手撫在隆起的肚子上,語氣有些恍惚:“他當真……不來我們見一麵?”

    尚未出生,尚且一體兩命,又是母子連心,那一刻,阿嬰分明感受到了一絲悵然,但也是很淡的一點,細微得完全可以忽視掉。

    然後,母親輕笑了聲,淡淡道:“這樣最好。”

    在母親身體中時,阿嬰想,他的父親一定是個冷漠無情的人,母親懷胎生子,他卻吝嗇於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問候。

    後來,阿嬰出生了。

    奇怪的是,他卻再沒有見過母親,耳旁換成了男人低沉的聲音。

    那是他的父親。

    那個男人和沉默的母親不同,總有說不完的話,真能從滄海說到桑田,說他如何投胎成為野犬,如何認識了母親,如何又愛上了她,甚至說母親苦苦求他拒婚時,若非母親的心上人是個人微言輕的小仙,不可能尚公主,若非他不願將母親讓與朱雀太子、玄武太子,也許他真就能答應了……絮絮叨叨的,一直說到七夜暴雨,母親如何恨毒了他,如何不想見他,因此他隻能親自帶阿嬰。

    一遍遍的說,一遍遍的說。

    阿嬰心疼自己未能成型的小耳朵,又覺得父親有臆想症。

    母親恨他嗎?

    恨。

    但和什麽七夜暴雨壓根無關。

    母親心裏有一個人的影子,想到他,便會心如刀絞。

    對父親所有的恨來源於此,對父親所有的畏懼,才是那七夜暴雨。

    阿嬰努力長大,努力修煉成人,努力破殼而出,努力學說話,然後不停地催促他麵癱的父王,去鳳宮、去鳳宮、去鳳宮……

    他不聽。

    有一次實在吵的凶了,阿嬰一個人跑去了鳳宮,見到了他的母親。

    九天之上最尊貴的帝姬,背負天選帝女使命的素瀾公主。

    母親多好看呀,有著神族特有的美麗和溫柔,說起話來輕聲細氣的。母親也會笑,在說父親自己孵化蛋殼的時候,她就笑了。

    可是有一天,母親又不要他了,隻身前往離宮久住。

    阿嬰又開始催父親,催他去離宮,把母親接回來……他依然不允。

    父親隻知道人後喃喃念一聲‘素瀾’,然後苦澀的搖頭歎息。真正叫他麵對母親,他卻又退縮了。

    阿嬰第一次學會了恨。

    恨母親絕情,恨父親固執。

    九萬年啊。

    多麽漫長的年月,他們之間,依舊無一人肯讓步。

    阿嬰一直不敢長大。

    一來,不願意亂七八糟的女人碰他,二來,更怕那個沉默隱忍到了極致的男人,見他長大了,青龍一族有了可以托付之人,便再無牽掛,某天忽然戰死沙場。

    他還……不能長大。

    再後來,母親提了和離,父親大怒,將母親關起來。母親逃出去跳輪回台,一次又一次,父親便守著母親無知無覺的肉身,等啊等,等啊等,期間最為放肆的舉動,居然是抬手摸一摸妻子冰涼的臉頰。

    阿嬰覺得,父親快受不住了,離全線崩潰,也就隻差母親再提幾次和離而已。

    不斷有人給父親送來女人,即使沒有九天之上神族帝女的出塵絕俗,但也是極美的麗人。可父親隻是不斷的把這些人逐出去,從不正眼瞧一瞧。

    母親追著心底那個人的影子飛蛾撲火,父親固執的守著母親直到滄海桑田。

    ——倘若守候的是彼此,該有多好。

    阿嬰瘋狂地查古卷和雜七雜八的書卷,不止上界的,甚至連仙界的和下界的,也全不肯放過,企圖尋找兩全之法。父親責怪他荒廢修行,不思進取,他也不管……他一向不管古板的父親說什麽。

    最後,他找到了。

    ——虛虛實實,三千世界,以我為神,主宰沉浮。

    他想到了當一個‘主神’。

    正巧母親想帶著肉身輪回,哄騙了父親,放她魂體融合,又把他給迷傻了,輕易的逃了出來。阿嬰便叫蒼龍王宮的侍衛別管不知第幾次逃走的王後,跟隨母親纖弱的身影,一同來到輪回台,親眼看著母親跳了下去。

    罡風肆虐。

    他勾起唇角,眼底無絲毫笑意。

    母親失去了記憶,正如他所料。

    他便叫母親在每個世界中養他,但也隻是養他,有什麽男人想靠近母親,他必然招一道雷下來,當場把那人劈死。

    母親怕他。

    但是失憶了的母親,脾氣卻越發的好,雖然不樂意,但也依舊養育著‘他’。

    這樣很好。

    第二個世界結束後,阿嬰回到眾神之巔,聽說父親受了一點輕傷,正在休養。

    父親口中的‘輕傷’,向來等同於旁人口中的‘傷筋動骨,但不算致命的傷’。

    果然,那個男人是越來越不想活了。

    阿嬰想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傳來無名,叫他旁敲側擊的讓父親知道,自己正在幹什麽,然後建議父親使用相似的法子,隻千萬別說是他說的,否則他絕對饒不得無名。

    他那沉默,古板,實在無趣之極的父親,果然在第三個世界開始後,將他抓了回去,教訓了大半天。

    又過了很久很久,父親分明在宮中,卻成天不見蹤影,阿嬰心裏冷笑,不動聲色的明察暗訪,不出他所料——那個男人愛了太久,守了太久,終究敵不過心之所向,用相似的辦法接觸母親。

    阿嬰和無名一起看著他們。

    除了太傷眼睛的畫麵,他和無名都不願意看之外,其餘的多少會關注。

    看著他們相戀相愛。

    看著他們談婚論嫁。

    看著他們生兒育女。

    不是……很好麽。

    他早就知道了。

    那兩個人,他的父母,一直以來……都是如此相配。

    ——終——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文終於結束啦。

    最後實在有點趕,因為過段時間確實很忙,而我幾天不更文,沒靈感了就容易坑,汗,所以隻能盡快完結。

    閑下來也許會有長離太子的番外,然後一些小日常,還有欠下的小車車(咳咳),反正不定時放一些作品相關,放在圍脖小號上吧,大號依舊放養,我每天登陸那個號隻為了取消渣浪的強製點讚。

    小號的話,有興趣的微博搜:一個有點嚴肅的大號

    下一篇接檔文古言《美人多嬌》,8.11開始更

    謝謝各位訂閱、潛水、撒花評論、澆灌營養液、投雷的小夥伴們,感謝你們一路陪伴。

    相逢是緣,有緣晉江再聚,無緣天涯相安。

    以及,我一向尊重言論自由,所以不喜歡幹預評論區的討論,針對之前爭議性較大的一些點,下麵是我自己的看法,不想看的同學們無視就好,千人眼裏有千個哈姆雷特,閱讀理解都是自己的事,其實沒什麽所謂。

    #

    首先,鳳凰男鳳凰女之類,不適用於男女主的身份,想‘鳳凰’起來,那必須一方地位相對卑微,借助了對方的家世條件,得到某種好處——素瀾不嫁龍王,依舊是九天上的尊貴帝女,享無盡榮華。龍王不娶素瀾,那也是權大勢大的四王之首。

    第二,我愛你我付出了太多,所以你也必須愛我——錯誤。愛了,付出了,希望得到對方的回應,完全沒有問題。但是認為對方必須回應,那就是一廂情願。素瀾會喜歡上龍王,是因為失憶後下界的朝夕相處,否則即使解開了當年的誤會,那也隻是相敬如賓的一生。

    第三,生了孩子就會好的,為了孩子忍耐——大錯。文中情況不同,涉及政治利益和‘慘死’的白月光,生一個太子是素瀾的任務,不能離婚、不得解脫是龍王的堅持。

    但在現實中,無愛的婚姻應該盡早結束,對孩子最大的傷害,絕不是父母離婚後的各自安好,而是時刻生活在分明早就感情破碎還粉飾太平的家庭,父母之間有沒有愛,孩子完全能感覺出來。再說父母自己,愛情和婚姻都是一輩子的事,而人隻活一輩子,何必留下縱使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的遺憾。

    ——孩子終會長大,會有自己的家庭,而人的一生,主心骨是自己,不該為了別人而活,為了別人一味的犧牲,即使這個別人是你的孩子。

    這一方麵,相比起東方傳統文化的勸和不勸離,為了孩子粉飾太平,我更支持一部分西方家庭對孩子的正確引導——爸爸媽媽因為理念不同、感情問題分開,但爸爸媽媽依然是朋友,我們也都很愛你。

    第四,責任問題。帝女的任務是生下太子,所以生了,七天七夜受到驚嚇,但也不至於怪龍王。產前問無名誰孵蛋,就是暗示如果沒辦法,她可以來,然而龍王說事在人為,也證明了他確實可以自己來。

    懷孕和生孩子的時候,素瀾以為龍王真的一次也沒來,大概真不喜歡她,再加上和龍王之間隔了男配一條血淋淋的命,因此絕不容許自己對龍王甚至阿嬰心軟。

    ——至於為了跳輪回台對龍王用美人計,那是在實力不如對方的情況下,身為女人想到的依靠自身優勢的方法,不是知道龍王喜歡她。所以在得手後,才疑神疑鬼,覺得龍王另外有什麽計劃。

    最後,關於龍王和帝女。這兩個人的性格,在正常情況下,屬於互補,會是很好的一對夫妻。

    素瀾主動,會爭取,會哄人,對喜歡的人百分之百的寵,而且認定了一個人,固執到了極點,不失憶的話,不管龍王怎樣,對他最多也就是敬愛和親情。

    龍王被動,情商低,對人不善言辭,臉皮也不夠厚,但也很固執,認定了一個人,死活不肯放手,隻知道一再的容忍和退讓。

    再者素瀾隻要願意,那就是長袖善舞,會處理各種人際關係,這也是龍王欠缺的。

    可他們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情況下成親,所以變成了一個拚命想離,一個死活不離,兩個人對峙了九萬年,鐵了心比賽誰比誰更固執。

    可一旦相愛了,那就是狂撒狗糧秀恩愛的一生。

    就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