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天台祝禱, 本是眾神之巔百年一次的盛會。

    神族嫡係、帝宮的文武天官自然悉數到場, 若非戰亂之年，四王、西天佛祖和四海八荒的諸侯也會來捧場。有時候，帝宮也會邀請仙界有所作為的小仙前來作客。

    誰知到了祝禱前幾日，上界遇到千年不遇的可怕寒流，對於修為高深如青龍王這樣的, 壓根沒什麽影響, 但是對於修為薄弱的神仙，又或者玄武王這般的冬眠愛好者, 那就分外痛苦了。

    想要敷衍了事吧，今年又是神魔休戰, 三界和平共處的第一年，規模比起從前, 隻能更大而不能草率。

    於是, 眾人隻能頂著寒風外出。

    當天清早, 天未亮，蒼龍王宮就忙碌起來。

    天女祝禱時的穿戴、妝容, 甚至發型都有特殊的要求，帝宮一早來了人替素瀾梳妝, 一切準備就緒, 正好太子阿嬰也起床了, 打著哈欠從東宮過來，瞧見素瀾盛裝華服，眉心一點朱砂紅, 愣了愣，繼而拍手笑道：“阿娘真好看。”

    素瀾對他笑笑，又對帝宮的女官道：“我剛拿在手裏的列表呢？……你拿著，我說一遍，你對一下，看我記全了沒有。”

    說完第一遍，女官表示忘記了兩項。

    素瀾便又說了一次，這才全說對了。

    龍王原本在旁邊看著，略有失神。

    雖然成親多年，這卻是他第一次親眼見妻子為祈天台祝禱準備，以前鳳宮對他總是宮門緊閉，他也立下了絕不踏進一步的誓言，因此隻能去了祈天台，隨著旁人一道，遠遠的凝望高台上衣袂飄飄的天女。

    ……他的妻子。

    如今他見素瀾緊張，不由勸道：“……便是忘了幾條也沒什麽要緊的。”盯著素瀾身上輕薄的羽衣仙裙，又問道：“瀾瀾，祈天台風大，到時可會冷？”

    素瀾回頭看他，想了想，慢慢道：“往年倒是怕冷的，今年還好……前些天見了素喬妹妹，總聽她喊冷，埋怨這糟糕的天氣，我……我倒是真沒覺著冷，真是怪了。”

    龍王微微一笑：“那就好。”

    帝宮來的女官微微皺眉，明顯甚是不悅，暗想，祈天台祝禱可是眾神之巔最為莊重盛大的儀式，方方麵麵的規矩不可亂，素瀾長公主幼年接任天選帝女的重任，幾萬年過去了，每逢祝禱必當全力以赴，絲毫不敢放鬆，以求萬事妥當，可青龍王那麽大的年紀，早該明白這個道理，如今莫不是記性差了，竟會勸公主掉以輕心。

    阿嬰瞧見了，冷笑道：“父王，兒臣勸你謹言慎行的好，到時這些個帝宮來客回去了，不出多時，又要傳出你目中無人、輕狂傲慢的話。”

    幾位帝宮女官心神一凜，臉色紅了紅，退在一邊不敢發出聲音。

    素瀾見天色尚早，還有些時候，便揮手叫隨侍的人都下去，抱起阿嬰親了一下：“阿嬰乖寶寶，知道在外人麵前維護你父王了，真懂事。”

    “維護他個鬼，他見你今日打扮的漂亮，剛才一直盯著你，眼珠子都快盯出來了，我是提醒他收斂些，別叫人看笑話。”阿嬰抬手用力擦了下臉，惱怒道：“你把胭脂都親到我臉上了！”

    素瀾知道他口是心非，也懶得拆穿他，見龍王斟了杯茶遞給自己，便接到手中，笑道：“對了……阿嬰，你也九萬多歲了，等下到了祈天台，你留心四周的人，其中說不定就有你日後的媳婦。”

    阿嬰低哼了聲，慢聲慢氣道：“唉，我可真不知該往哪兒看。當年父王第一次見你在祈天台祝禱，可曾想過你會是他日後的媳婦？沒準我媳婦還在哪個娘胎，不，哪個輪回道上呆著呢。”

    龍王冷聲嗬斥：“休得胡言。”

    阿嬰扭過身，背著他翻白眼。

    素瀾抿了口茶，莞爾道：“當年呀……那必然不會，我父皇即位早，我身為天帝長女接任天選帝女，那才七、八歲。第一次登祈天台，還是父皇命人搭彩虹橋送我上去的，後來父皇領我見青龍王，開口說的第一句話……”還沒說出口，自己先笑了起來，咳嗽幾聲，鄭重道：“……瀾兒，來，見過你龍王爺爺。”

    阿嬰哈哈大笑，笑得直不起腰，坐在地上滾來滾去。

    龍王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最後不可抑製的紅了起來，惱恨又窘迫，低低道：“素瀾！”

    素瀾拉住他的手，微笑道：“我不也沒叫嗎？那時想著，叫了你爺爺，可不得叫我懷貞姑姑婆婆了，便打死也不肯，回宮後還讓父皇說了一通。”想起先帝，百感交集，也曾有過真正父慈女孝、天真爛漫的童年，最終卻是這樣的結局，便垂眸淡淡笑了笑，不想夫君和孩子瞧出心頭的感傷，又笑道：“幸好沒叫，不然現在如何是好。”

    龍王依舊有些著惱，悶不吭聲的生了半天的氣，等妻子快出門了，仍是不安心，望一眼外麵的天色，聽到寒風呼嘯，更是擔憂，幾次話到唇邊，沒能開口。

    女官已經在外等候，素瀾正要開門，手腕忽然一緊，驚訝的轉身，看見龍王欲言又止的模樣，歎了一聲：“你有話說呀。”

    “你……”龍王眉宇緊鎖，琥珀色的瞳孔中，帶著幾分試探：“……你還是喝一口。”

    素瀾一愣，瞬間回過神來，抿唇瞪了他一眼：“你又要我喝你的血暖身啦？我寧可喝一壇子陳年烈酒，也不喝血。”看他那麽小心翼翼的樣子，又輕歎口氣，踮起腳尖抱住他，軟聲道：“我都說了不冷，你放寬心。”

    祈天台附近，早有無數淩空漂浮的仙石和島嶼。

    九天之上的凜冽寒風，稍有不慎容易傷及體膚、折損修為，但眾位仙家自然無人願意露出怯意，就連仙界來的幾位小仙，都在竭力維持仙風道骨的形象。

    眾人仰頭眺望祈天台高處的天女，心中都有些同情。而未曾參加過祝禱盛會的，則是一臉興致勃勃，用盡各種法子企圖看清雲霧煙霞深處的那一抹倩影，想瞧瞧眾神之巔最為尊貴的天選帝女是何等的仙姿玉容。

    龍王見了心生不喜，幾次三番側眸望向遠處的帝宮帝後。

    四王都在一座仙島上，朱雀王注意到了龍王的異樣，用胳膊捅了捅玄武王，問道：“龍王這是怎的了？帝宮那兩位妨礙他了？”

    玄武王身穿厚厚的禦寒大衣，憑他的修為，早八百年前就該不畏寒了，可他偏還是一副凍得不想說話的樣子，眼角餘光瞥見另一邊的玄武太子，見他的兒子比他還接地氣，當著眾人的麵露出本體，正大光明的縮進龜殼中，蛇身也蜷縮成一團，不禁皺了皺眉，一腳踢了上去：“你爭氣點！”

    玄武太子隻好變成人樣，委委屈屈地向他母後訴苦。

    玄武王這才又掩唇打了個嗬欠，散漫道：“龍王麽？自然妨礙他了，帝宮那兩位還不多生幾個仙女，接替素瀾的天女之位，龍王著急了罷……平時你我遇見素瀾，多說上兩句話，龍王那臉色都不對勁，叫這麽多人盯著自己的王後瞧，他估計忍得快上火了。”

    朱雀王忍住了一聲笑，搖頭低聲道：“這麽遠的距離，除非有千裏眼之能，這裏有多少人有那能耐看清素瀾的容貌？瞎著急。”

    正說著，那邊白虎王帝後又起了爭執，所有人都清楚虎王性烈如火，沒人敢去觸黴頭，全都遠遠避開。

    隻有白虎太子不好脫身，兩邊勸上幾句，受他父王當頭一頓罵，也隻得忍著。

    直到祝禱結束……天突然放晴了，寒氣退去，又是春暖花開的節奏。

    幾名仙界的小仙大開眼界，紛紛讚歎天女祝禱之神力。

    有點見識的上界神仙，則是無不稱奇。

    素瀾長公主小時候，祝禱的事件中，能成個一兩件就不錯了，後來年歲漸長，修為也跟著上去了，大概能有六成以上的把握，可總也需要一段時間應驗，怎會剛祝禱結束，就真的風調雨順了。

    別說是旁人，就連祈天台上的帝女也是怔怔出神，都忘記了應該下去見帝宮帝後，領取豐厚的賞賜。

    四王這邊，眾人的注意力從祈天台上收回，便集中在青龍王身上。

    白虎王當先開口問：“這怎麽回事？依往年的慣例，總得等上一兩天的，才會天女顯靈。”

    懷惜冷冷道：“我神族自有大能，才可在九天之上立足千萬年，你懂什麽？”

    白虎王冷笑。

    龍王負手而立，默不作聲。

    一向淡漠的容顏依然沒什麽表情，隻是唇邊……似有一絲微不可覺的弧度，仔細去瞧，又覺得自己眼花了。

    還是那張熟悉的冰山麵癱臉。

    龍王如此高深莫測，四周猜疑聲不止，幾位太子和公主們聚在一起，興致勃勃的議論，難不成神族血脈真有通天之能，能命令天地為他們所用？

    阿嬰聽了幾句，見不止小一輩的四王族，連朱雀王和玄武王也麵露疑色，不禁衝著他父王冷笑起來，沒好聲氣道：“你裝神弄鬼的作甚？心裏得意，你就盡管顯擺唄——又沒人攔著你。”眾人的目光凝聚在他身上，他雙手叉腰，白了龍王一眼：“今年我母後修為提升飛快，當然祝禱之力與往年不可比。”

    素月奇道：“姊姊平日裏對修為看的不重，倒是喜歡修習各種各樣的術法，怎的突然想到熬苦功夫提升修為了？”

    阿嬰涼涼道：“沒熬什麽苦功夫——哦，大概還是熬了的。時不時的整夜練雙修之術，你說苦不苦？”

    此話一出，幾位王後和年長的公主全都‘呀’的一聲，臉色通紅，紛紛退開。

    小公主們不懂事，懵懂的到處問：“什麽是雙修之術？我也要練——”話沒說完，被各自的母後抱了去。

    阿嬰冷眼瞧著，哼了聲，一臉無所謂。

    龍王掃了他一眼，皺眉道：“胡鬧。過來，隨我去接你母後回來。”

    阿嬰本想頂撞他一句，想起母親平素一而再再而三的囑咐，冷下小臉，沒說話，乖乖跟在他後麵。

    朱雀王忍不住笑了聲：“阿嬰真是……什麽話都放在嘴邊說。”

    玄武王搖了搖頭，也覺得好笑：“算了罷。龍王若是不喜，早把他捉去教訓了，豈會容他說完？”回頭看著臉紅耳赤的女眷，挑眉道：“……唉，老龍王就是在我們麵前顯擺呢，還非得讓兒子開這個口，我也是服了他。”

    後來素瀾見過帝宮帝後，隨夫君回來，見所有人盯住自己的目光都不對勁，不禁愕然道：“怎的了？祈天台上我沒說錯話呀……”

    阿嬰又在陰陽怪氣的笑。

    素瀾正要拉住紅著臉的素月詢問，龍王牽住她的手，低聲道：“回去了。”覺得妻子的小手有些冰涼，想來方才在祈天台上，到底還是過於寒冷，心裏甚是不滿，皺眉沉聲道：“往後理那些規矩作甚？該穿什麽便穿什麽，祝禱與你心之所向和修為有關，與衣裳妝容全無幹係。”

    “我覺得挺好。”素瀾展開雙臂，低頭看自己的華服，笑了笑：“多好看，給你長臉。”

    龍王搖頭，摸了摸她的臉頰。

    素瀾便去和眾人告辭，見眾人依然滿是尷尬，心中覺得好生奇怪，回宮的路上問了龍王，丈夫不答，又去問阿嬰。

    阿嬰雲淡風輕：“哦，他們都在問，怎麽這次祝禱應驗的特別快，我說你和父王總雙修，修為和從前不可同日而語。”看見父親浮起淡淡紅色的臉，冷哼了聲：“阿娘，你剛才沒看見……他那算什麽表情，心裏嘚瑟的要死，偏還要裝著端著，無趣死了。”

    素瀾一愣，瞪他：“阿嬰，你……你這叫我怎麽作人呢？”話是這麽說，臉也有點發燙，但心底倒不是真的很介意，抬袖掩唇，輕輕笑了聲，抬眸看著假裝目不斜視的夫君，眉眼帶笑：“你叫你父王怎麽說呀？學你似的——咳，為何修為進步奇快？當然是與我鑽研雙修之道，頗有成效……這麽一來，還不得嚇死其他人——”

    龍王牽著妻子的手緊了緊，低低道：“素瀾！莫要隨他胡鬧。”

    人還在外麵，素瀾聽話的止住話頭。

    待得回到宮中，阿嬰在一邊玩耍，不知又在捉弄哪個下人，時不時的發笑，素瀾便纏住今日十分沉默的夫君，眉眼彎起，笑意如春風輕輕拂過眼中溫軟水波，輕笑道：“來嘛，渡我一口仙氣……”

    龍王無奈的抱著她，冷眼掃向侍立在旁的宮人，眾人忙低頭彎腰的退下。

    “真是奇怪，在下界也不見你這麽端著。”素瀾笑他，纖纖玉指點住他的唇：“怎麽了？怕毀了你不苟言笑、威懾三界的高冷形象？”

    龍王失笑，搖了搖頭，過了好一會，才緩緩道：“不想他們看見。”閉了閉眼，想起祈天台眾位仙家望向祝禱中天女的眼神，又是一陣煩心，脫口道：“怎的天後還沒消息？這都多少年了！”

    素瀾無語：“……皇兄即位才一年多。”

    龍王便不作聲，隔了很久，素瀾以為他消停了，才聽見他一本正經道：“那一定是他不夠努力。”

    ……

    作者有話要說：　　一晃眼又是周末。

    這應該是這本書最後一次了，以後就要輪到美人多嬌了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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