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輩子, 王夫人回首時, 總覺得好笑。算計來算計去，結果到頭來, 什麽都沒有了, 反倒讓個奴才搶走一切。

    說來, 她的前半生滿滿當當算是過得不錯, 頭上即便立著個厲害婆婆, 說到底也沒太過分, 人前給足她麵子，人後也不會用力苛待她，相比她那短命的妯娌, 能從那麽個厲害人手裏搶走管家權, 再進而偷到賈府的銀子，實在是沒什麽可抱怨的。

    而且，她還生了三個不錯的孩子, 比賈敏那個多年隻出一個病秧子閨女好太多了。

    她那大兒子生來就秀氣，能給他爹娘張臉, 年紀輕輕十來歲就中舉，比賈政那表麵光的好太多, 眼瞧著就是下一個賈敬。

    可最終, 她那優秀的大兒子被所有人逼死了，年紀輕輕就熬幹了身子，死時整個人消瘦至極，連求生的**都沒了, 可見有多麽厭惡這樣的人生。

    所以，她在對待其他孩子時，難免寬容許多，她再也見不得一個好好的孩子被人逼死的結局。

    也是從這時候起，她對賈政就再無任何情誼，甚至怨他咒他。

    就是因為他那好勝心，因為他自己沒本事考上功名，半夜竟還拘著她的珠兒讀書，她的珠兒從三歲起就沒一日消停過，稍一鬆懈就是打罵不休，才弄得好勝心強的孩子硬逼著自己考上舉人，又考上進士，最終弄垮了自個，永遠離她而去。

    原本那孩子稍微休息休息，二十歲考上進士又有什麽關係，好歹有個好身體才能有未來不是？硬生生考來的進士連殿試都沒法參加就去了，她這輩子怕都無法原諒這件事。

    而賈政呢？逼死了賈珠後，竟沒多少愧疚，依舊該怎麽樣怎麽樣，半點沒有慈父的樣，好不讓人惡心。尤其看到他貪戀趙姨娘的美色又嫌棄人粗鄙時，更加覺得惡心難耐。

    當初看著還好的人，仔細一瞧才發現是個草包，也就老太太還站在他這邊，才沒有露餡。

    她的珠兒死後，李紈竟然在靈堂爆出有孕，兩個月的身孕已經能說明這個女人的心性，連那樣一個骨瘦如柴的人都能下得去手，她這胎即便能給珠兒留個後，她都不會稀罕。

    而且，她也的確做到了不稀罕。

    李紈可能覺得她這胎是二房的嫡長孫，身份地位會貴重許多，可有寶玉在，她肚子裏那個不管是男是女，她們賈家都不會在乎，任她自生自滅隻需要她一句話而已。

    可能她這媳婦的確怨恨過她這個做婆婆的，從那以後一直深居簡出，輕易不挑事也不攬事，可她卻從不覺得這樣做不對。

    就因為她這樣一個態度，導致身邊甚至是整個府上的人對李紈她們母子，都沒多大尊重，這才養得賈蘭一副膽小怯弱性子，到最後竟敗在趙姨娘生的那對賤種手上。

    還有她的寶玉，是個生來帶玉的絕對不平凡的人。很多人都說那玉是她後頭塞進寶玉嘴裏的，可若果真如此，老太太如何會不懷疑，還堅信那麽多年，寵著寶玉那麽多年。

    那塊玉的的確確是寶玉生來就帶著的，而且一旦離了那塊玉，寶玉整個人都仿佛失了靈性一般，木愣愣的毫無反應。再說那塊玉也不是凡品，精英通透花紋奇特，甚至比一般的玉來得瑩潤也更加堅硬，這樣一塊玉找都很難找到。

    寶玉的存在，是老太太和她走出能那段沉痛往事的根本所在，那會兒她想著，隻要寶玉還在，隻要寶玉一直受老太太寵愛，她在二房的地位就無可動搖，她的未來也絕對光明。

    剛開始似乎也的確如此，大房偏居一隅，被他們二房壓製得抬不起頭來，整個榮國府誰都沒有寶玉受寵，而且寶玉的聰明勁，也讓她高興不已，隻是有前頭珠兒的事情在，誰都不敢過分逼迫他，才弄得他六歲才開始啟蒙。

    寶玉從生下來開始，就長得極為精致，好看得與眾不同，這麽多年她沒看過哪家的孩子能有這麽漂亮，即便是她閨女賈元春，號稱國色天香都比之不上。

    有這麽一副好容貌，將來在官場上也能占便宜，甚至還能找個不錯的媳婦。

    她和老太太總喜歡看他高高興興活潑的樣子，經常給他打扮得福娃一般，看起來就格外招人疼愛。

    剛開始，她們都還沒覺得寶玉跟丫頭們走得近、或者時不時吃口胭脂有多大所謂，也沒覺得寶玉有哪點不好需要改正，可真等到賈赦起來後，她們才看出寶玉的不同來。

    寶玉在人情世故上，甚至都不如賈探春，好歹探春還知道她們二房與大房之間的齷齪，還有賈赦崛起後帶來的反響，而寶玉卻從頭到尾都沒看明白，甚至對賈赦都沒多大防備心。

    老太太跟她說過，寶玉的死是林家薛家和賈赦合謀而為的，而且目的都很簡單，隻為報複她王氏而已，算得上她自作自受。

    可寶玉那會兒才多大年紀，都不到八歲的孩子，病得全身冰涼慘白，而她這麽個受人痛恨的人卻一直活得好好的，直到壽終正寢，都無病無災。

    寶玉的死，可以說是她間接造成的，林家斷子絕孫的計劃是她提出的，也是她執行的，籌謀薛家的事情也是她親自做的，甚至賈赦那大兒子的死都跟她拖不了關係，他們要報複她，說得過去，也因此，她得知實情後幾次想了結殘生。

    她兩個兒子都死了，兩個都是優秀的孩子，全都死後，她連送終的人都沒有，甚至還得看趙姨娘的眼色行事。

    趙姨娘說來可能也是個好命的，一兒一女最終活下來個兒子，他們二房的賈蘭撐不起來，被他嚇得直接分戶出去，都沒要多少家財，後頭賈赦把二房該得的那部分分下來後，的確讓賈環成了個極為瀟灑自在的財主。

    而且，賈環與賈赦並無過多齷齪，賈環這人特別能屈能伸，沒本事搭上賈赦，便想方設法去找賈蓉甚至是賈璉，小小年紀跟著人到處跑，好歹沒讓賈璉和賈蓉兩堂兄弟討厭，他那偌大個家財總算是保得穩穩當當。

    即便賈探春死了，趙姨娘的日子依舊好過，至少比她好過太多。

    賈政也是個死得早的，老太太壽終正寢沒多久，他就受不住自己越來越低的地位鬱鬱而終。年紀不過四十就離開了人世，賈環帶著趙姨娘出去過，她一個人帶著李紈母子單過。

    當初她對李紈母子有多不好，李紈母子對她便有多冷漠，可想而知若是她落到她們手裏，會是個怎樣淒慘的結局。

    不過好歹她嫁妝豐厚，底子還在，根本無需李紈母子出錢照料，甚至李紈母子還想從她這兒得到這份嫁妝銀子，所以，兩廂相處得也算不錯，隻是沒多大交流而已。

    賈蘭繼承了他父親的本事，小小年紀十來歲考上了秀才，但是舉人就難考上了，沒有厲害老師指點過，也沒有那麽多藏書給他看，單靠他一個人摸索，甚至都交不到幾個同年，這輩子怕是都很難考上舉人。

    再則，考上了舉人又如何，他們二房與賈赦的關係人盡皆知，考上了舉人也做不得官，便是考上了進士，沒準都得窩在翰林院一輩子出不得頭。

    可想而知，她能在賈蘭身上下多少注？她最後剩下的那點銀子，又如何肯給李紈她們母子用。

    李紈似乎並不擔心賈赦的問題，一直心心念念著賈蘭的學業，見著她還總抱怨她不出銀子培養賈蘭，端得讓人好笑至極。

    索性她閨女還活著，這是她這段人生中唯一值得慶幸的東西，她的女兒即便過得不好，即便沒得臉，到底當了賢德妃，在宮中也是個響當當的人物，甚至還懷過子嗣，隻是沒保住而已。

    有這麽個做妃子的女兒，算是她人生中唯一一點亮光，當初她們王家花那麽大代價送她入宮沒有看走眼。

    可元春到底不如迎春，迎春當上淑妃，在四妃中都不算末尾，還能管宮務，自個沒生過孩子，但抱養了個沒母親的格格。那格格後來嫁了夫婿，還一直入宮去陪她，比膝下無子又沒有寵愛的元春好過太多。

    她能想象得出，元春其實也是恨她的吧，把她嫁入那麽個吃人的地方，遭遇那麽些非人的待遇。若是她能夠找家門當戶對的，未必不能過得舒坦。

    隻可惜，這一切都沒辦法回頭，她的人生已然一團糟。

    而事情的起因，就在於賈赦的崛起。

    老太太在臨死之前，告訴她說賈赦不是她兒子，而是鬼上身的一個魂魄，她兒子絕對沒有那麽厲害，即便是小時候混些初生牛犢不怕虎些，但絕對到達不了他如今的高度。

    既然寶玉能是個有大來曆的，她也信老太太的話，賈赦改變了太多東西，把所有的一切都弄得不可收拾，她也不是沒想過鬼上身的問題。

    也是大房命好，在最艱難的時候遇到一個這麽優秀的魂魄，不僅有擔當還寵妻子。這樣的男人幾乎是所有女人心中最理想的樣子。

    每每想到這兒，她就愈發痛恨前頭的張氏，若是沒有張氏，她就是大太太，如今榮王妃就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