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第60章 一個煉器的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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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穆星河身旁, 口氣溫和舒緩,道:“我們修習的功法以功法重數來分,可以分上中下三品,上品功法皆有九重,雲浮立派的功法譬如《上清紫霄真法》與其衍生三種功法雖上限不相同,但都屬於上品功法。”
穆星河“咦”了一聲, 問道:“可我聽說《上清紫霄真法》是無上功法, 《太乙清風》、《碧羽蒼空》、《九霄神雷》卻是修習到金丹為止,這幾個功法怎會一樣?”
宋律被問到, 也不惱, 慢慢解釋道:“蓋因功法重數是以對大道的貼合程度來區分的, 越是貼合大道,重數也就越高。《太乙清風》、《碧羽蒼空》、《九霄神雷》實際上與《上清紫霄》一脈相承,對大道了理解相差無幾。雖然後三本的講述不夠深入, 借此突破入九重的罕有,但終究是有那麽一絲可能性的。從這裏, 你應該可以猜到,你的功法突破重數與你對自身功法所依靠的大道的理解相關。”
“越是深入理解, 你所掌控的術法也就越強。每一重突破帶來的感受都不一樣, 第一重突破時, 大家都在剛入門階段,因此突破的效果通常都是讓自己真氣更茁壯,對所屬術法的感知更為細膩,但是在後邊的重數裏, 每一重突破都可能有質變的效果,比如我們的入門術法小清風訣,當《太乙清風》突破到第二重的時候就可以進階為清風訣,又比如《九霄神雷》裏一道引雷咒,突破到第三重時,即可召喚七道天雷。功法重數的奧秘還有許多,你日後不妨慢慢體悟。”
宋律說著,又說道:“我修習的是《碧羽蒼空譜》,對雷法的理解一般,但你且看我這道術法。”
他神色平靜,一隻手舉起來,輕念法訣,一道青色雷光出現在他的指尖上,雷聲卻是由遠及近而來,層層遞進,如水一般漫入房間內,那些木製的座椅忽然都抽枝長葉,生機勃發。
穆星河看得有些震驚——他並沒有仔細與宋律說青雷綻的原理,宋律卻看著他的法訣動作輕輕鬆鬆複原了出來!而且這道術法層次之細膩,效果之明顯,又遠勝於他!
宋律瞧著他的神色,麵上依舊沒有矜色,收了術法,溫和道:“我與柏青陽是好友,他先前有提過這個術法的設想,但由於種種原因未能創造出來。如今我看到你這道術法,能心裏分析個大概,結合我對雷法與《碧羽蒼空譜》的理解,複原出利於我掌控的術法。你柏師兄用來定與我的不相同,但威力應當更勝我十倍百倍。——這便是‘理解’的作用。”
穆星河點點頭,又想到自己主線任務是突破《斬月碎星訣》到第三重,又問道:“那該如何突破心法重數?”
“多修行,多曆練,多體悟,”宋律答道,他察覺穆星河的言語裏另有一重意思,又叮囑道,“若有特定機緣,早早突破是很有可能的,但即使沒有機緣,依靠積累也可以水到渠成去突破每一重。你是有靈性之人,如今還很年輕,可以不必冒進——該有的都會有的,修行之事,最忌操之過急。”
穆星河聽著宋律的話語,心中已經有了些推測。當初他突破斬月碎星訣,是因為有一個千載難逢的契機——一個盡是星辰的幻境,他破解星辰之謎離開那裏,對星辰的理解更進一籌,得以突破;而前段時間他突破太乙清風,是因為他在雲浮那半年和這些日子的體悟,自然而然便突破。從宋律的言語中,他可以知道,這個修煉速度是很快的,但好在一切都有因可循。
宋律說完之後似乎仍不放心,側頭凝視著穆星河道:“世間皆以為提升境界即是強者,自己過得不如意不過是因為境界不如人,卻沒有想過修行最重在心境,求強求快,又怎麽擔得起過於強大的力量?我見過不少有天賦的人,最後因為急於突破或是急於獲得力量而一生止步不前。即使有人天賦過人,氣運加身,進境一日千裏,最後還是要遭受更為可怖的反噬,甚至陷入心魔之中。這話我對許多後輩說過,他們不定能聽進去,但至少我相信你能明白。”
穆星河清楚宋律言語中的關切意味,認真地謝過了宋律。
他自以為自己毫不著急——畢竟他從未以自己的修為境界而認定自己是弱者,擁有力量固然很好,但每個階段都能淋漓盡致使用自己所能使用的全部力量,這才是強者做的事情。
但或許這個師兄看得比他更清楚,他的確有些著急了,他的急躁與修為境界無關,卻與功法重數有關。係統要求他突破斬月碎星訣三重,他又吃了係統的癟,想要知道那之後究竟有什麽奧秘,終究是失之急躁。
若不是得到了師兄的提點,恐怕他會這樣不知不覺之中就走入歧途。
他道謝之後清楚還有正事,不便再拖,便從儲物袋中取出一樣物事。
那是一個紫檀木盒子,沒有開口,上邊雕刻著符篆文字和奇異的圖紋,是以這些禁製將盒子之中的東西牢牢封閉著。穆星河知道這種複雜程度的禁製不是他所能破解的,也不是他應該研究的,拿到之後也就隻看了一眼。
如今他拿出來交給宋律,宋律手指在盒子上輕點,有一縷真氣覆蓋住盒子,那盒子忽地四麵打開,裏邊竟然是一塊小小的隕石,隕石之上有赤焰在不斷燃燒著。
宋律看了一眼確認無誤後,點了點頭,道:“有勞師弟一路送來。先前我機緣巧合獲得的這個隕星天炎,它與我功法相違,暫時無用,將它交與了宗門,不想我有一位朋友煉器正好需要此物,我當時已離去雲浮甚遠,不得不傳消息托人送來。”
穆星河點了點頭,在想他說這話有何用意,宋律又將盒子封閉起來,收入自己袖中,接著道:“我那朋友在煉器一道上堪稱大師,近日正好有事想要找一個後輩替她去做,師弟最近可有餘暇?”
穆星河眨了眨眼,他來這一趟不過是為了給宋律送東西,這事一了,他幾乎可以說是無所事事,對方又是他見都沒有見過的物種——煉器大師,他自然十分願意,因此他痛快地答應了,並且再次同宋律道謝——他清楚,對於他們那種強者而言,像他這樣的後輩要多少有多少,宋律願意為他引薦,他是承了宋律的情的。
宋律聽了他特別認真特別正經的道謝,失笑道:“師弟你不必如此客氣,同出一門,在外自然要互相照拂,當年我剛凝脈下山的時候,師兄師姐如此待我,我自然也會如此待你們。”
宋律將穆星河運送的東西無誤的事情與外頭的中年男人一提,穆星河這趟宗門任務便算了結。
宋律道:“擇時不如撞日,如今天色尚早,我們不妨一同去拜會那位大師。”
穆星河自然不會有任何意見,跟著一起去了。
宋律運起一道清風將穆星河托起,兩人一瞬間便穿山越嶺,離開了見狸集。
途中,宋律又問了他一些他下山之後的事情,穆星河便順道一說他在梅庭雪庭院所遇之事。他沒好意思當著宋律的麵撒謊,但是日後宋律聽說他那些什麽梅庭雪庭院學到召喚妖怪之類的鬼話,以宋律的聰明才智,應當能夠明白,又以他的溫柔體貼,應當不會拆穿。
隻不過碰到沈岫的事他一概沒有說,不然後邊就要說到他怎麽從沈岫手下逃脫,說也說不清楚。
宋律聽罷,歎道:“裏頭如此凶險,你能全身而退,卻已經是萬分了不起。”忽然又問他:“你柏師兄可告訴過你他送你的丹藥的用途?”
穆星河沒想到連柏青陽送他清妙靈均丹的事情宋律都知道,可見這兩個人關係的確是好到一個地步了,他又想起柏青陽告訴他清妙靈均丹的作用是已經是送了他的很久很久以後,十分有差點把這件事忘記的嫌疑。這個師兄卻也是真的十分了解柏青陽這個人的脾性了。
穆星河點了點頭說柏師兄已經講過,隻聽宋律忽然笑了笑,他的聲音也是帶著笑意的,比平日裏還要溫柔上一個度:“算他還長了點心。”
有宋律的術法在身,兩人都是身輕如燕,很快抵達了那個人的居所。
那個人的居所在距見狸集不遠的地方,見狸集這些日子都該是熱鬧無比,然而這個草廬在叢山之內,樹木掩映之中,卻是分外的僻靜。
宋律敲了敲那木門,見無人應聲,等了片刻,將木門推開,這個草廬內部比雲浮派給穆星河的經濟適用房都簡陋許多,放眼望去不過一個木床而已。
穆星河打量著這裏,瞧著才發現在床邊的地麵上還有個窟窿,不知道那有什麽奧妙。他還在奇怪,忽然有個腦袋從那窟窿裏鑽出來,頭發亂糟糟的,臉上灰撲撲的幾乎不辨五官,隻有那雙眼睛,明亮如同月下的清泉。
那人瞧了他們一眼,似乎也沒半點意外,語氣還是有點漫不經心的:“啊,我下麵有點忙,不方便接待,你們跟我下去給我搭把手。”那是屬於少女的出穀黃鶯一般的聲音,但她的行為毫不少女,隻冒了個頭,說著話她又不見了。
宋律似乎對這樣的境況見怪不怪,“嗯”了一聲,示意穆星河跟著他,走到了窟窿前。
那窟窿原來是掛著一個梯子,通向的是地下室。這個地下室卻是比房間要寬敞許多,放著一排各式各樣的鼎。宋律的朋友蹲在一個爐子麵前,有青色的火焰在其上燃燒,火焰之中依稀可以看到一麵小旗在裏邊翻滾。
“這就是你前些日子受委托做的雷火天日旗?”宋律看了一眼,問道。
“那個我已經做好了,我見這個法器製法很有意思,便仿照製法,想要祭煉出至陽至剛的純陽天日旗,”對方搖了搖頭,道,“隻不過材料上我還有些猶豫,你來了正好,你們雲浮派對這些靈物自有見解,你來陪我辨上一辨。”
她又看了看穆星河,道:“那個小朋友,你來看著這火,維持在這般模樣即可,小了就加點風,大了還是加點風。”
她說著也不管穆星河了,拉著宋律就去看她那些材料,宋律的聲音隨著她的腳步一路遠去。
“那是我門中師弟,名叫穆星河……”
“欸,不管那些了,你先跟我去看看。”
他們的聲音越來越小,穆星河瞧著那青色的火焰,覺得尤為神奇。練氣期的主要目標還是修煉自身真氣,煉器煉藥都是凝脈之後的事情,因此他先前看到那些內容不過是草草看過幾眼,知道有那麽一回事。如今看著個翻騰在火焰之中的法寶,感覺分外新鮮。
那火焰似乎一直恒定地保持著一個大小,並不需要他多費心。穆星河其實從書上看到過,煉器的高手可以將火焰控製在一個狀態許久,根本不需要別人去照看,那姑娘說叫他看,也不過是不方便讓他跟著過去,又怕他一個人在這裏手足無措罷了。
穆星河百無聊賴,有一刻很有衝動加一道小小的小清風訣進去,看那會是什麽模樣,但想到這並不是他自己的東西,終究遏製住了這惡魔般的衝動。
過了許久,那兩人才回來。
女子手捧玉瓶,走到火焰麵前,穆星河很識趣地讓開,隻見女子拔出玉塞,將瓶子微微傾斜——那瓶子盛的竟然是些水一樣的液體。
甚至在水中還隱約有著冰晶一樣的物質含於其中,冰寒之意即便是隔著三五步的穆星河都能感受出來。
在穆星河看來,她隻是將玉瓶傾斜了一下,可那些液體卻如有意誌一般,分毫不差地落在火焰中的旗麵之上,將旗麵緊緊包裹起來。
須臾之間,火焰忽然大盛,有灼烈的光芒凝聚在小旗的周圍。
女子目視著蓬勃火焰中翻滾的小旗,那火焰似乎也落在了她的眼瞳中,這神情穆星河很熟悉——他在練劍的鍾子津身上看到過,在刻符陣的謝蕪村身上也看到過,甚或許別人也在他身上看到過,那是一個人在專注於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的時候才有的神情。便連那張髒兮兮的不辨五官的臉都有種異樣好看的神采。
女子自語道:“孤陽不生,孤陰不長……果然是它!”
女子輕輕舒了一口氣,終於是笑了。
她將玉瓶放在一邊,忽地看向了穆星河,她張了張口,穆星河能察覺出一種微妙的局促來,然而這局促又很快地消失了,她說:“是這樣的。”
穆星河靜靜地等候著她的下文。
“我想請人替我去一趟玉泉穀,替我尋一樣東西。玉泉穀是一處隱秘之地,每七年一開,隻現世七日,七日之後複又消失於世。這個地方的人,進去的多,出去的少,但七年後玉泉穀再次現世時,後來進去的人,卻也沒有再見過之前消失的人了。但即使如此,練氣期、凝脈期的修真者依然不斷前去玉泉穀,因為玉泉穀裏生長不少奇花異草,許多都是製造突破到凝脈期或者突破到煉魂期丹藥的寶物。”
穆星河“咦”了一聲,問道:“既然如此,前往玉泉穀的應當都是練氣期或凝脈期的人,前輩要去取物,豈不是輕而易舉?”
女子瞪了一眼穆星河:“我什麽身份的人,要跟你們這些小後輩搶東西?”
宋律隻是在一旁笑,不說話。
於是女子又瞪了一眼宋律,宋律依然是溫溫和和地保持著微笑,女子歎了口氣,道:“好啦,實話說,我是打不過他們的。我不擅長這種打打殺殺的事情,也沒那種膽量長時間跟那些人打交道。”
她指著那一排鼎,那恒定燃燒著的火焰,那些琳琅滿目的材料,神情中有一絲驕傲之色,道:“我確實打不過任何人,也不喜歡和任何不熟的人說話,但我能憑我這手煉器本事,讓他們有求與我,換取我想要的東西。”
穆星河注視著她,笑了笑:“隻有夠強,才可以過自己想要過的生活。前輩是個了不起的人。”
女子神情有些柔軟了下來,她毫不回避地回應著穆星河的目光:“我叫商吹雨,一個煉器的。”
穆星河“啊”了一聲,大概明白這算是商吹雨認可了他,道:“我叫穆星河,一個練氣的。”
商吹雨聞言笑了笑,隨後卻是擰起了眉:“雲浮?練氣?不好吧。”
她轉頭看向宋律,道:“你怎麽找了個練氣的來?”
宋律被責問了卻也不惱,微笑道:“你不用擔心耽擱他修煉,他已是雲浮內門弟子,不比趕著參與每年的宗門大比。”
隻見商吹雨咬了咬唇,顯得有些窘迫:“我哪是擔心這個!你們雲浮派愛比不比,與我何幹?等等——”她忽地又看了看穆星河,瞪大了眼睛,卻是有些好奇的模樣:“你這個修為就下了山,難道你們山上的人不喜歡你?容不下你?”
穆星河還在想怎麽回答,宋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總之他第一年便進入了內門,不管是心性還是本事上都有過人之處,你不必擔心有什麽問題。”
商吹雨似乎終於反應過來她的問話有戳人痛處的嫌疑,“哎”了一聲,看著地麵含糊道:“那就行。”
她麵上又呈現出最初她開口時那種局促,隨後她咬了咬牙,仿佛在下定什麽決心似的抬頭凝視著穆星河,突兀地道:“你身上有一個法器或法寶,你不認得,許多人也不認得,但我會認得——怎麽樣,要不要幫我跑一趟?”
穆星河與宋律離開那草廬已是夜晚。路上微風習習,宋律道:“吹雨不太會與人打交道,有些時候說話有些唐突,那不是她的本意,不要見怪。”
“看得出來。”穆星河點點頭。
宋律看著遠方,不知道想起了什麽:“你說得不錯,足夠強大的人可以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活著,其實我也是很羨慕她的。”
“可是在我看來,師兄卻也足夠強大。”
宋律隻是笑了笑,止住了這個話題:“對了,玉泉穀還有一段時日才現世,你既然來了見狸集,不妨見識一下見狸集中最要緊的聚寶會。原本聚寶會是沒有對練氣期開放的場子的,但你既然是雲浮派弟子,我與聚寶會中人一說,自可去凝脈期的會場上看上一看。”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發覺,高階修真者對有些事情的認識是和很多人不一樣的。
比如今天宋律說修行不能急躁的事情,又比如之前柏青陽送穆星河東西的緣由——借人機緣,要有所償還,再比如很久以前應覺曉師父收應覺曉為徒的緣由。
他們修行的時間長了,就會自然而然感受到這些,並且依照這樣的認識去做。低階的修真者可能就不以為然:掌握力量才有話語權,不快速提升修為怎麽能好好在這殘酷世道生存;我憑本事發現的機遇,為什麽要給發現不了的傻小子補償;人都死了,事情都過去了,大家都很忙,我為什麽要費那麽大勁彌補一件錯不在我的事情?
在他們所處的環境中他們想的都很有道理,但是修行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一樁一樁的小事積累下來很可能就變成了重負,叫靈台不得清明。
可能我說的這些話也有些奇怪,不過這篇文本來就有點奇怪,也有點不討人喜歡,但是我還是想慢慢去寫一個我想要表達出來的修真的世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