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七年是個很有意思的年份。

    大金國不世功臣粘沒喝終於可以徹底擺脫被梁王射傷屁股，以致於走路歪扭惹人嘲笑的窘態了。這位大哥在作戰中受了點傷，屁股感染，這本來是小傷，無關大雅。可是沒多久金主完顏亶查處貪汙案，殺光了粘沒喝的親信，等於直接向他示威。粘沒喝又氣又怒，竟然益發病重，後來在大金國庸醫的一番調治下，一命嗚呼。

    大金國死了個重量級的大將兼開國功臣，金主很快又把權杖對準了齊王劉豫。

    劉豫這個沒用的廢物點心，為了討好他的主子，多番侵宋，數次與嶽飛交戰，竟然未獲一勝！每次不是大敗便是慘敗！他的存在，簡直是專門為了替大金國往臉上抹屎！

    誠然，嶽家軍的戰鬥力太強，嶽飛本人太猛，說句實話，敗給嶽飛，並不丟人。

    然而劉豫這個扶不起的呆阿鬥，與大梁國的林衝所部交戰，也是一敗塗地！林衝的兵將哪能和嶽飛相提並論？齊國的領土大於梁國數倍，齊兵數量更是遠甚於林衝，結果一戰讓林衝打成了爛茄子！

    打不過林衝也還罷了，關鍵這廢物連田虎和王慶這樣的小把戲也收拾不了。你可以廢物，但你不可能廢物到這個地步！

    金主對劉豫的不滿情緒終於達到了頂峰。

    他派出大將完顏昌率大軍出巡偽齊，完顏昌出其不意的擒下劉豫，宣讀聖旨，將他廢去王位。

    劉豫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我們父子沒有什麽對不起大金的地方，為何要將我廢去啊。”

    他那搖尾乞憐的眼神中，充滿了對榮華富貴不舍。

    完顏昌斥責道：“從前趙氏皇帝離開京城，百姓有自焚赴死的，也是投水自殺的，號哭之聲傳出數裏。如今你被廢，舉國上下竟然沒有一個人可憐你，你怎麽還不自責呢？”

    劉豫羞愧惶恐，無言以對，完顏昌將其遷住金國腹地，賜田宅使居。齊王劉豫就此退出曆史舞台，最後客死他鄉。偽齊政權消失，金軍接管了齊地。

    這一年，似乎很多事都對大金國不利。

    大金國，上京皇城，海陵王府。

    十五歲的海陵王完顏亮秉燭觀書，書桌旁邊，是一大甕上好的馬奶酒，已經見底了。

    他的探子已經探明完顏希尹正朝著府中進發，早已通過暗號向他傳遞了這一消息，於是完顏亮放下手中的書，塞進牆角的暗格裏，又拿出一本《太祖遺訓》，裝模作樣的翻看起來。

    “丞相到。”侍衛的通報聲傳來後，完顏希尹帶著從人快步進了海陵王府。

    完顏亮起身出迎，態度極是恭謹。他聳了肩，矮了身子，不敢直視完顏希尹，一幅晚輩拜見長輩的乖巧模樣。

    完顏希尹進了內堂，看到那本《太祖遺訓》，指著書問道：“海陵王，這書可讀完了？”

    完顏亮恭敬道：“己讀完五遍了，適才正在重溫。”

    完顏希尹一點頭，問道：“你父親完顏宗幹戰死在宋地，屍骨未寒，你卻整日飲酒作樂，毫無悲戚之色。我上次罰了你二十鞭，你可心服？”

    低眉順眼的完顏亮馬上下拜道：“老師處罰學生，乃是天經地義之事，更何況我年幼無知，不懂禮數，整日遊玩無度，實是大謬。老師打我，是打在我身上，疼在老師心上。學生今番知錯了。”

    完顏希尹見他說的誠懇，有懺悔之意，喜道：“海陵王，你身為王爵，要潔身自愛，不可自甘墮落，學那濫行匹夫。快起來吧。”

    完顏亮站起身，垂手道：“學生定要痛改前非，不負老師一片苦心。”

    完顏希尹又訓斥了一番，帶著從人大喇喇轉身走了。

    “學生恭送老師。”完顏亮一直追到門口，鞠下躬來。

    直到完顏希尹的身影已經徹底消失於視線的盡頭，完顏亮仍然保持彎腰姿勢待了半天，這才起身。

    完顏希尹雖然沒看到他這位學生的孝心，過路的很多人，卻看到了。他們紛紛對海陵王抱以敬佩的神色。

    海陵王禮敬老師一事，很快就傳開了。

    完顏亮回到書房，帶上門，將那本完顏希尹所編撰整理的《太祖遺訓》撥剌到一邊去，從牆邊暗格裏取出先前所看的那本書，然後小聲暗罵道：“完顏希尹，哼，你狗雜碎也忒狂妄了。”

    海陵王的內書房是不許任何下人打擾的，有敢犯此禁令者，立即剝皮處死！

    完顏亮關死了房門，坐在椅子上，拿起書，低聲讀了出來：“園中有榆，其上有蟬，蟬方奮翼悲鳴，欲飲清露，不知螳螂之在後，曲其頸，欲攫而食之也；螳螂方欲食蟬，而不知黃雀在後，舉其頸，欲啄而食之也；黃雀方欲食螳螂，不知童挾彈丸在下，迎而欲彈之；童子方欲彈黃雀，不知前有深坑，後有窟也。此皆言前之利，而不顧後害者也……”

    讀到這的時候，人小鬼大的完顏亮自言自語道：“完顏希尹，你就是這隻蟬……嘿嘿，我就是那隻……”

    這時內書房下方地板的暗格裏響起了銅鈴聲，這是有重要心腹來訪的暗號。

    完顏亮行事陰毒狠辣，沒有一件事可以放在明麵上。平生幹的全是見不得人的事。

    他踩了地板三下，發出三聲輕響，很快，地板打開，從裏麵爬出來一個人。

    那人行過拜見禮，壓低聲音道：“王爺，那完顏希尹狗賊權勢熏天，您把自己比作殺他的黃雀，不太妥當吧！”

    完顏亮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給這位心腹手下倒了一杯茶：“完顏爍，遠來辛苦，來，嚐嚐本王府上的香茗。”

    “小人是個什麽東西？怎敢讓王爺……”

    完顏爍說到這的時候，完顏亮擺手阻止了他，於是他不再作聲。

    完顏亮悠長的手指輕拿茶壺，慢慢的倒茶，眼見那茶杯已經滿了，完顏亮仍不停手，茶水酒了一桌子，完顏亮還在倒。

    完顏爍十分不解：“王爺，滿了！”

    “滿了會怎樣？”完顏亮沒有抬頭。少年老成的他，其心智和他那稚嫩的麵相完全不搭。

    完顏爍脫口而出：“滿了會溢出來唄！您看，滿桌子都是。”（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