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你是金人,我是漢人,散吧,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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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祖母現在在哪,我想去看看她老人家。”嶽衝接過完顏雪遞過來的水杯,喝了兩口,將杯子放在低矮的石床邊。

    “不行,太危險了。”完顏雪想了想,說:“坊間有騎兵正在緝捕你,你這滿頭白,太顯眼了。大哥,聽妹子一句勸,你還是躲在這裏最安全,不然你自己枉送性命,也會連累我們。”

    嶽衝一聽這話,內心震顫不己,激動道:“妹子,你和老祖母心地善良,救我性命不說,還要因為我擔驚受怕,我這心裏呀,真是太過意不去了。我還是趕緊走吧,萬一讓官府給你們辦個窩藏罪……”

    完顏雪打斷了他:“大哥,這話言重了,我們一家人都是天滿教教眾,教義的《積善篇》,開篇第一句便是:凡我天滿教教徒,對不幸的人要伸出援手……”

    “你也是天滿教的?”嶽衝的腦海中,立即浮現出那個刺殺他父親的天滿教神秘刺客。就是這個狡猾的家夥,從父親手底下撿回一條命,又靠著曾頭市的掩護,才逃得一條性命,而伯父手下的大將史文恭,也間接因為這個人,看破紅塵,出家為僧。後來又聽許貫忠敘說天滿教作惡之事,嶽衝對天滿教沒有半分好感,並且對許貫忠大肆殺戮天滿教教徒的行為大加讚賞。

    沒想到,這個貌美如花,膚白勝雪,心地善良的姑娘,竟然也是天滿教教徒。

    “是呀。”姑娘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臉上寫滿了驕傲的神色,仿佛能加入天滿教,是她這輩子最榮幸的事。

    嶽衝腦海中閃過一個激靈,借口向完顏雪打聽個人,然後把那位神秘刺客的相貌,舉止描述了出來,並且還有意提到了這幾句話:“他行刺過嶽飛”,“後來在曾頭市的掩護下逃跑了,曾頭市一家老少卻因他而死”。

    嶽衝還待繼續描述此人的體貌特征,完顏雪已經知道他要說的人是誰了:“大哥,你說的那人,是天滿教原副教主完顏守謙。”

    “原來如此,我說呢,他怎麽能調動曾頭市那麽多人為他賣命,原來這家夥在天滿教是個位尊權重的人物!”嶽衝在心裏暗想道。此時他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在飛加快。

    “這人的名氣不小,我雖不是天滿教教眾,卻也常聽人說起他。”嶽衝小心翼翼的問道:“阿雪姑娘,這位副教主,是個怎樣的人?”

    “人如其名,他是我們大金國的至誠君子。”完顏雪歎息道:“他身居高位,卻能善待百姓,施行了很多減賦減稅的善政,深得民心。後來他行刺嶽飛失敗,被完顏希尹大人判了重罪,終生流放。流放地就在東邊的來雁鎮。”

    完顏希尹曾在全國範圍內公布完顏守謙的罪過,所以完顏雪雖然隻是底層教眾,內幕倒也知道的很詳細。凡教中大事,都會通告全國教眾。完顏希尹雖然死了有一段時間了,但是新教主一職由完顏兀術接任,卻是最近生的事,驛馬尚未來的及通告全國,是以完顏雪不知此事。

    “來雁鎮……哼……”嶽衝立馬來了精神,他不動聲色,假裝不經意的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暗中卻把這三個字死死的記在心裏。

    又說了一會話,天已微黑,完顏雪給嶽衝的傷口處換了藥,又留下一截熏豬肉,和一甕清水,與他道別。

    躲在石床上,嶽衝卻再也睡不著覺了,他看了看靜靜的立在山洞最裏側,已經被擦的幹幹淨淨的瀝泉蛇矛,一陣暖流湧進心裏:“阿雪真是個萬裏挑一的好姑娘,見我寧死也要摟著這蛇矛,便知是我心愛之物,不但精心照料我,還把它也給照料的這麽好。”

    輕輕的翻了個身,身體的傷已經不那麽疼了,他心裏莫名焦躁起來:“老天爺!為什麽非要這樣安排呀!他是金人,我是漢人!我的家人全被金人殺死了,她的家人全被漢人殺死了!”

    一個時辰過去了,天已經黑透了,盡管肚子餓的咕咕叫了,他卻沒胃口吃飯,腦袋裏反複的想著阿雪那俏麗的身影:“好美的姑娘啊,我嶽衝長這麽大,頭一回對女孩子動心,誰知她竟然是金人!還是天滿教教徒!”

    “兀術老賊,你個賊畜生,非要致我爹於死地!可恨你權大勢大,我孤身一人奈何不得你!倘若貿然行刺,隻會枉送我這條性命。”

    “那好!完顏守謙,除了兀術老賊想害死我爹,你也曾經刺殺過我爹!我舍生忘死潛入金境,殺了那麽多金賊,豈能留下你的狗命?都是因為你,害的我伯父失去一員大將!”

    “完顏守謙,你給我洗幹淨脖子等著吧,待我養好了傷,你的死期也就到了!”

    他靜靜的凝望著瀝泉蛇矛,嘴裏喃喃道:“夥計,過幾天,陪我殺人去。”

    其實他內心裏比誰都痛恨秦檜和高宗皇帝,隻是久在嶽家軍,對君上忠誠的信念已經根深蒂固,甚至後來梁王造反,他也不敢和梁王一道攻擊宋軍。這也不能怪他,信念崩塌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件極為痛心的事,嶽衝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想它,主動逃避它,甚至轉移注意力,把對高宗皇帝的恨,轉移到金賊身上。

    況且他深知行刺高宗和秦檜是件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且如此一來,他義父的名聲,也會被他搞臭。

    心裏的煩惱千頭萬緒,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強迫自己不去想跟大宋朝廷有關的任何事。

    嶽衝模模糊糊的睡著了。

    阿雪又照顧了他三天,他的傷勢逐漸好轉,已經能起身走路了。

    雙方相處之時,難免會有耳鬢廝磨,每當阿雪難為情的扭過頭去,他都知道,自己在對方心中的的好感度又提升了。

    這天下午,腳步蹣跚的老祖母也拄著拐杖來看他,老人非常瘦弱,一步一咳嗽。一張飽經滄桑的老臉,被無情的歲月吹打的似風幹的核桃。

    老人的雙手全是褶皺,就像兩片枯樹皮,這兩片“枯樹皮”握住嶽衝的手,老人咧開嘴笑了:“小夥子,你的傷好了,我真替你高興。”

    “老祖母!請受晚輩一拜!”嶽衝自內心的喊了出來,然後對著他平日裏恨的咬牙切齒的金人撲翻身便拜。

    他起身後,老人安慰他,讓他安心養傷,還給他講天滿教的教義,他雖然仇恨天滿教,此刻卻仍然耐心傾聽。

    他非常費解。

    他想破腦袋也不明白,為什麽天滿教的教義是如此的高尚,而完顏希尹等人,卻又如此狠毒呢?這個問題就像一道魔咒,令他頭皮麻,卻也想不出個答案。這問題又太敏感,沒法問阿雪和老祖母,以免他們起疑。

    嶽衝到現在都不知道她們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漢人。

    他也不敢主動詢問,生怕給自己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多年的軍旅生涯,早已經把這個當年的幼稚而又青澀的少年磨練的像狼一樣精明。

    聊了一會,他問起老祖母的病情,老祖母說:“郎中說是肺喘,極難醫治,需要很多錢,我們出不起錢,就一直耽擱了。”

    嶽衝馬上從床頭取出包裹,所幸他從山崖滾下時並未遺失,阿雪見是他的私物,也從不打開看,故而裏麵的金銀一兩沒少。

    這些錢全是從大金國人手中搶來的。

    殺他們的人,搶他們的錢。

    一如金人殺害漢人,然後搶錢一樣。

    嶽衝對那些死在瀝泉蛇矛下的金國冤魂,沒有半分同情之心。

    包裹層層打開,裏麵金光銀光閃耀,老祖母和阿雪從未見過這麽多錢,暗暗吃驚。

    嶽衝捧著全部金銀遞到阿雪麵前,用輕巧卻又不容置疑的語氣道:“阿雪,把金銀收好,給老祖母治病去。她老人家年紀大了,身子骨得保養,不能總拖著。”

    “這……大哥,我們不能要……”

    “小夥子,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但是我們確實不能收你的錢。”

    三人推搡半晌,嶽衝知道她們肯定不要,一急之下便道:“阿雪和老祖母對我有救命之恩!我說什麽也要報答你們!如果你們不肯要,我這就走!”

    “大哥,你傷還沒好……”

    “那我就死在外邊好了!除非老祖母收下這錢治病,我才不走!”

    話己說到這個份上,老祖母和阿雪隻得含著晶瑩的淚光收了這錢。

    “這孩子,簡直跟咱自家人一樣親。”老祖母抹著眼淚,哭了起來。

    嶽衝哽咽道:“我死在頃刻,阿雪和老祖母救我性命,你們又是喂飯又是上藥,還幫我倒尿桶,此番恩情,在下百死難報!你們擔心我的身體,我又何嚐不是日夜擔心你們?我生怕你們被官兵現窩藏人犯……我……我連想都不敢往下想啊!老祖母啊,咱們彼此之間,都是這般牽掛對方,不是親人,勝似親人哪!您就遂了我的心願,好好治病吧,盡量祛除病根!您老將來一定要長命百歲!”

    “這孩子,比俺的親孫子還親啊!”

    “從現在起,我就是您的親孫子。我要和阿雪一起孝敬您老人家,讓您老人家頓頓吃上飽飯,再也不受苦!”

    老祖母摟著嶽衝哭了起來,嶽衝想起從小便疼他愛他,沒過上一天好日子,卻被趙官家的徭役活活逼死的祖父母,以及慘死於金兵刀下的父母雙親,熱淚頓時奪眶而出。

    阿雪也哭了。

    嶽衝突然現,阿雪的一顰一笑,都美的那麽純粹,哭的時候,就更美。

    老祖母說:“用不了這麽多錢。”

    嶽衝堅持道:“那您先用著,治好了病,把剩下的再還我不遲。”

    天色很晚了,阿雪和老祖母才回去,老祖母笑著說:“好孩子,明早俺還來看你。”

    “好。”嶽衝滿口答應。

    他走到洞口,目送二人離去,直到看不見她們的背影。

    他摘下脖子上的黃金長命鎖,那是他生母留給他的唯一的遺物,和瀝泉蛇矛一樣,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

    他把長命鎖端端正正的放在石床正中,然後取出草紙,用蛇矛尖輕輕割破手指,寫了一行字:謹以此物贈阿雪,保重。

    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他提了瀝泉蛇矛,連夜離開。

    心愛的人啊,我把你愛到了骨頭裏,可是我再怎麽愛你,又有什麽用呢?

    誰讓你我生在仇敵之國!

    我們注定不會有未來!

    既然注定要分開,再多的纏綿也隻是徒增悲傷啊!

    阿雪,我祝福你,找到一個最愛你的人,我希望他用整個生命來愛你,一輩子對你好。

    老祖母,祝您健康長壽。

    希望有朝一日,和平重現,你們能夠過上平靜快樂的日子。

    我走了。

    我不想連累你們。

    你們繼續做你們的良民吧,我繼續做我的苦行者。

    “阿雪,你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你是我這輩子最愛的女人。”

    白頭迎風走去,風聲獵獵作響,吹動著少年的眼淚。

    愛到極致,才會為心愛的女孩子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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