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夜殺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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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林城被雁江一分南北,河岸蜿蜒曲折, 是東林城最為熱鬧富饒地帶, 連這裏的夜風都帶著香氣。

    入夜, 河岸燈火連片,河中畫舫笙歌,水波漾漾, 光影盡碎。

    今日河裏的船都連在一起、首尾相接, 形成一個圓圈,圈中浮著一隻碩大的鼓,鼓身正紅,鼓麵為黃,中央坐著個人——她是東林城第一花魁,烏發似是鴉羽,於腦後鬆鬆綰了個髻,發尾散在腰間, 在風裏輕揚。她著一襲初冬白雪似的衣, 袖口、前襟以金線繡著片片花瓣,麵上覆著明黃輕紗, 偶爾被風掀起, 得以瞥見她下頜、脖頸的精致線條。

    她名為空鸞, 今夜是她的生辰, 東林城中所有的達官貴人、江湖豪俠齊聚於此,隻為博她一笑、共度纏綿一夜。

    空鸞就這麽端端正正、垂眸坐著,任身下的鼓在河心浮動, 而她身前放置的那架古琴,卻是從未被撥動過一次。

    河岸上圍觀的人不免有些失望,空鸞姑娘善琴是眾所周知的事,可令聽者身在人間卻勝似是在人間。他們沒資格上船,來此為的不過是一曲罷了。

    空鸞正對的那隻畫舫裏,鏤空木窗敞著,青衣人懶散地躺在榻上,半張臉掩在烏發中,他困頓極了,卻又舍不得合眼,無奈隻能伸手掩麵打了個嗬欠。一截手臂就這樣露出來,如凝脂白玉的膚上星星點點布著紅痕,像是雪地裏落的紅梅。

    水光瀲灩的眸半睜開,沈淮初恰好對上鼓上人漆黑的眼睛,他哼了一聲重新閉上,緩緩挪動翻了個身,拿背對著那位空鸞姑娘。

    空鸞放在膝上的手動了動,指尖一彈,隔空打中沈淮初半露的肩膀。這股力道沒入沈淮初體內,慢悠悠地遊走,替他舒緩酸軟的筋骨。

    “沒用的顧小青,再怎麽討好,從今天起你都被打入冷宮了。”沈淮初嘟囔著,分毫不為所動。

    原本計劃是由他來扮演今晚的花魁,畢竟無論是在琴藝、還是逢場作戲的本事他都比顧青行好太多。後者表麵上沒說什麽,卻在他打算換上空鸞的裝扮時直接把他按進軟榻裏,折騰得他手腳發軟、壓根下不了地。

    所以今夜的空鸞不撫琴、不睜眼,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模樣。好在空鸞本就是沈淮初培養起來的,扮的這幅殼子是個喜怒不定之人,況且今晚離開最銘樓前跟在她身邊的丫鬟還做錯了事,弄髒了本該早早便備好的服飾,因此現下顧青行的淡漠模樣,沒有引起任何人懷疑。

    真正的空鸞扮成了個俊俏小生伺候在沈淮初身側,見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便端來一杯溫水到他身邊,柔聲道:“公子,今夜十分關鍵,您可得打起精神來。”

    沈淮初滿麵哀戚地扭頭,握上空鸞的纖細柔夷,聲音淒切:“鸞兒,朕還是比較喜歡你這般溫柔體貼的,改明兒就讓你入主東宮、執掌鳳印。”

    空鸞把白瓷杯塞到沈淮初手中,掩麵輕笑,又朝對麵看了眼,“那位手段了得,妾身可不敢與他爭。”

    沈淮初長歎一聲,把抱在懷裏的靠枕墊在身後,苦著臉低頭喝了口水。

    “公子,九環幫的幫主和三大長老都到了,就在東南方向的船上;十三邪裏隻來了四邪,剩下的仍在羨城;波濤會無一人到場。”空鸞將剛收到的消息匯報給沈淮初。

    “還不錯。”沈淮初點點頭。

    空鸞又道:“再過一刻鍾便是獻禮環節。”

    沈淮初艱難地按住額角:“據我對那位的了解,他恐怕看都不會看那些送禮的人一眼。”

    空鸞:“這倒也沒什麽……”

    沈淮初打斷她:“可能還會直接一劍捅過去。”

    空鸞:“……”

    她鎖著眉頭憂愁片刻,最終選擇眼不見心為淨:“公子,妾身再去和棲霞派的人確認一番,您就在此守著,將顧公子看好。”

    沈淮初默然無語,他回頭瞥了河心一眼,那人剛好抬眸,目光交錯時他又是一聲冷哼。

    “公子,我們的人都已埋伏好,再加上棲霞派弟子相助,今夜應是不會出差池的。”空鸞緩緩退向珠簾,“顧公子也是明事理之人,他定會將九環幫幫主拖住。”

    沈淮初“嗯”了一聲,揮揮手示意空鸞快去,自己則坐直背,伸掌將桌上的葡萄抓到手裏,摘下一顆慢條斯理地剝皮、放入口中。

    嘖,有些酸牙,一看就不是顧青行挑的。沈淮初皺皺眉,把葡萄又給丟回去。

    還剩半刻鍾的時候,八名著輕紗的女子各自從一個方向踏著彩練飛掠至河心鼓上。絲竹聲漸起,她們白皙似藕的手臂起起落落,舞開後仿若一朵盛放之蓮。

    沈淮初無法再直接望見顧青行,便他低下頭和傅石頁聯係了幾次。

    半刻鍾後,水波聲聲,船隻轉向,八條船由首尾相接變為船頭對準河心紅鼓。船中人紛紛來到船頭,鼓麵上那八名舞女跪於顧青行身側,雙手一揚,旋身俯下,似是開到極致的花。

    作為花蕊的顧青行伸手撥了一下琴弦,他手指沒有按在徽位對應之處,空弦之音沉沉,與香風拂動的夜格格不入。

    沈淮初抬手挑開珠簾,斜倚在門框,噙著一抹笑開始鼓掌。

    和他乘一條船的人登時醒悟,雙掌拍和,很快掌聲傳遍,如若雷霆,甚至有人一腳踩上欄杆,大喝“好聽”。

    沈淮初嘴角微抽地回頭和混跡人群中的空鸞對視。那廂,最銘樓的鴇母已走上鼓麵主持,第一位送禮之人從人群中站出,對著顧青行遙遙一禮,笑著說出一串祝福話語,然後抬手讓小廝將他準備的賀禮端上來。

    眾所周知,空鸞是位修士,所以到場的不乏修仙之人,賀禮也千奇百怪,為逗“空鸞”展顏一笑者有,奉上千古名琴者亦有,各類永駐容顏的丹藥、佩飾更是數不勝數,如沈淮初所料,顧青行連個眼神都吝嗇,若不是空鸞自身名氣大,加之有鴇母在旁側說著討喜之言,估計這些人早就翻白眼了。

    但當其中一人將一幅畫獻上時,顧青行的眼神卻陡然變冷。

    “拿過來。”顧青行輕輕揚起下巴,他麵容和聲音做了偽裝,和空鸞無二,但音色依舊淡淡地含著股涼薄意味。

    從沈淮初的角度看不見畫上內容,但那執著畫卷之人,赫然是九環幫幫主。

    拿到了畫,顧青行便從古琴後站起,他不帶感情地掃了九環幫幫主一眼,飛身朝後方那條船掠去。

    這船上載的都是最銘樓之人,空鸞的房間也在此。鴇母朝九環幫幫主使了個眼色,兩人一同進入房內。

    顧青行連掩飾都不曾,門窗統統被他以靈力隔空關上,畫卷憑單手抖開,他眯了眯眼,沉聲發問:“哪兒來的?”

    即使被精心裝裱,這畫仍是透著幾分說不出的古舊。畫上人所穿所戴的樣式顧青行皆不曾見過,隻見青衣人和玄衣人坐在青石之上,他們身後立著兩隻展翅白鶴,青衣人手心應是在喂鶴時被啄傷,玄衣人正低下頭為他上藥。

    玄衣人背朝外,看不清麵容,但不難辨出是梁陰。而那青衣人,他抿唇垂眸,額間紋路淡紅,不是沈淮初是誰?

    九環幫幫主到底是個人物,見他這般態度說話便發現不對,手掌成拳,一張聯絡用的符紙已攥在手心。

    顧青行冷笑一聲,指尖輕彈,瞬間將九環幫幫主手腳束縛住,符紙也跟著灰飛煙滅。

    “我手段不多,但足夠讓你生不如死,而且決計不會讓外人發現。”顧青行輕描淡寫地道。

    九環幫幫主獰笑,十指一張,兩把斧鉞落入手中,他手臂上抬,隱隱有要掙脫那青藍光圈的趨勢。漸漸地他抬高出不小的角度,得逞之意劃過眸眼,下一刻卻驟然鬆手,滿臉痛苦地跪倒在地。

    斧鉞深深嵌進地板,發出巨大聲響,與此同時房間門開了,空氣微微波動,很快門又被合上,接著一個身影出現在房內。

    這人掃完九環幫幫主後目光便落到畫上,隨即蹙起了眉,向九環幫幫主問出同樣的問題:“這畫兒哪來的?”

    可問完後沈淮初竟自己笑起來,“是我腦子沒轉過來,除了梁陰,誰會讓你將這麽一幅畫送到我們行行手上。”

    他將畫取到手中,從上至下細細看過,回頭對顧青行道:“這畫就給我了?”

    顧青行眸眼半垂,語氣涼絲絲的:“拿去收藏?”

    “別這麽小氣。”沈淮初伸手在顧青行腦門一彈,“這幅畫的手法讓我感到熟悉,我覺得可能是某位故人所畫。”

    說完他踹了地上不安分的九環幫幫主一腳,讓這人牙齒猛磕上地板,敢怒不敢言。

    “這人要殺要打都隨你,不過別弄出聲響叫外麵聽見,我先去和他們匯合,過會兒時機到了,你便來找我。”

    接著他重新隱匿身形,宛若一陣風般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