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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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後, 黑桃8遇到了幾位曾經聽說過他昔日名號的獄友。他們聚在洗衣房裏, 神神秘秘地圍在黑桃8身邊, 推推搡搡了半天, 才選出一個發言人。
“大哥,聽說你以前是上過撲克牌通緝令的大人物?輕功厲害得連子彈都能躲開?”發言人如履薄冰地問。
“是啊。”黑桃8一邊洗衣服一邊輕鬆道。
“牛逼了大哥!您這輕功在江湖上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吧!”獄友們眼中閃著敬畏的光芒。
黑桃8惆悵地笑了笑:“強中自有強中手, 躲開子彈算什麽, 我認識一個人, 不但能躲開,還能……”
***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
穀小飛的瞳孔驟然放大, 目之所及的景象前所未有地清晰起來, 就連聞卓異的頭發都曆曆可數。
時間仿佛放慢了,像電影中的慢動作。聞卓異掏槍的動作,肌肉的收縮, 手指細微的顫動,槍口噴出的火星和硝煙……僅僅數個毫秒的時間,穀小飛就預測出了子彈的軌道。
他用右臂推開肖雪塵, 同時自己往左邊微微一偏腦袋。子彈擦著他的鬢角飛了過去,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槍聲迅速被風吹散。
鮮血尚未來得及從傷口中溢出,聞卓異就開了第二槍。
穀小飛伏低身體,像短跑運動員預備發力一樣, 足尖用力一蹬,整個人如同炮彈般彈射出去。
——跳躍運動!
槍聲幾乎同時響起,子彈飛出槍膛, 在冷雨和疾風中劃出無情的軌跡,直奔穀小飛雙眉之間。
穀小飛卻躲也不躲,而是抬起手,拇指緊扣食指。
他在武林大會與範羲一戰中學會了這個招式。武林老前輩用實際行動告訴他,切莫小看這區區一彈指,隻要運用得當,足以發出地崩山摧的力量。
——伸展運動!
他將所有力量集中在手指上,這一次伸展運動伸展的並不是手臂,隻是一根手指而已。
無形的氣流自指尖迸射而出,與飛來的子彈迎麵相撞。子彈如同擊中了某種透明而堅硬的物體,竟被直直彈往另一個方向。
聞卓異大駭,第三枚子彈緊隨其後。這次他瞄準的是穀小飛腳下。穀小飛發現他的意圖,淩空躍起,子彈擦過水泥塔頂,即便也雨中也爆出幾星火花。
笑容回到了聞卓異的唇角。他本來就沒打算用一枚子彈了結穀小飛,瞄準腳下的那一擊隻不過是為了讓穀小飛騰空而已。少年在空中無法借力,隻能淪為他的活靶子!
第四枚子彈以摧枯拉朽之勢襲向淩空的穀小飛。
少年這時也發現自己無法調整姿勢和墜落軌跡。但這並不代表他無計可施!
蘇老師的諄諄教誨在腦中響起。
“同學們,今天我們來學習牛頓第三定律。大家一定要牢牢記住它,也許有一天,它能救你的命!請大家跟我一起念:相互作用的兩個物體之間的作用力和反作用力總是大小相等,方向相反,作用在同一條直線上。”
穀小飛一隻手背在身後,自丹田提起一股氣,遊經四肢百骸,最後讓氣流從掌中噴薄而出。
——整理運動!
借助氣流的反作用力,穀小飛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與子彈錯開,迎頭撞向聞卓異。
少年攥緊拳頭。
聞卓異的笑容凝固在臉上。
“擴!胸!運!動!”
拳頭砸中聞卓異的笑臉,將他整個兒砸進地麵。蛛網似的龜裂從他身下擴散開去。
直到這時,朝水塔飛馳而來的顧旭陽等人才聽見四聲連續槍響。
“師兄!你們沒事吧!”肖雪塵的耳機裏充滿了噪音和顧旭陽的尖叫。
“我和小飛沒事。其他人就說不準了。”肖雪塵在數秒之前被穀小飛推了一個趔趄,剛剛才爬起來。
煙塵散去,他看見穀小飛單膝跪在地上,雙肩因劇烈的喘息而不斷顫抖,右手按著聞卓異的臉,將他牢牢按在破碎的石塊之中。
指縫間露出聞卓異圓瞪的眼睛,以及抽搐的嘴角。
“這不……可能……”聞卓異咳嗆著說,“即使是武林盟主……也沒有這樣的……功力……”
穀小飛抬起頭,遙望遠方濃雲密布的天空。
“蘇老師教我的,可不僅僅是武功。”他語重心長。
肖雪塵快步走向他。
“小飛。”他輕觸少年的肩膀。
就在這一刻,腳下傳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聞卓異埋設在水塔中的定#時#炸#彈不負所望地準時爆炸。
塔身劇烈搖晃,圓筒型的塔頂傾斜倒塌。肖雪塵吼了聲“快走!”,捉住穀小飛的手腕將他拉離聞卓異。以他們二人的輕功,逃離崩潰的水塔不成問題,或許會受些皮外傷,但肖雪塵相信他們能逃出生天。
“等一下!帶他一起走!”穀小飛彎腰撈起聞卓異。
他曾經扛著體型猶如肥豬的黑桃8跳下十層樓,那麽帶著體重輕得多的聞卓異自然也能全身而退。
聞卓異滿臉是血,咧開嘴的時候,就連牙齒都染上了紅色。
“就讓我死在這兒吧!”他認命地笑道,“師兄,你終於能親眼看著我死一回了。”
他張開雙臂,坦然迎接死神降臨。
然後穀小飛一拳砸在他臉上。
“閉嘴!!!”
***
“塔要倒了!當心當心當心!”
在顧旭陽慘烈的高呼中,眾警察避開倒塌的水塔。爆炸和坍塌是如此劇烈,就連地麵都在微微震動。煙塵彌漫,視野中盡是灰霾。顧旭陽捂住口鼻,待腳下的震動停息後,才壯著膽子緩緩向水塔殘骸方向走去。
多謝今天的天氣,雨水迅速衝盡浮塵,他終於能看清眼前的景象。
肖雪塵架著穀小飛,蹣跚地走向他們。兩人臉上都布滿細小的劃傷,但性命無礙。顧旭陽熱淚盈眶,哭喊著“師兄”撲了上去。
如果師兄和穀小飛有什麽三長兩短,他怎麽跟師父、師叔,怎麽跟淩虛派上下交代啊!
跑了幾步,他才發現穀小飛還拖著另外一個人——動作粗魯,就連戰場上拖屍體都比他溫柔一點兒,但好歹是把那個人從崩塌的水塔中救出來了。
“他就交給你了,警察叔叔。”穀小飛鬆開手。
被他一拳砸暈的聞卓異不省人事、四仰八叉地躺著,渾身被雨水澆得濕透。
就像剛從河裏撈上來一樣。
***
蘇雲越下飛機的時候,前來接機的除了方心鶴,還有一位他始料未及的舊友。
他默默計算,如果現在丟下行李衝進跑道用輕功跳上一架即將起飛的飛機,幸存幾率是多少。
總比從盛怒的何晉手下存活的幾率高吧。
然而他不能就這麽一走了之。他的學生命在旦夕,還等著他的救援。上次他不告而別傷了很多人的心,但並不會造成什麽實際損失,可這次不一樣了。
“……嗨。”他擠出心虛的笑容,拖著行李走向方心鶴,努力無視從何晉方向湧來的陣陣寒流。
“抱歉飛機晚點了,這陣雨下得太不巧。”他說。
由於瀛海市進行人工降雨,飛機的降落延誤了。此刻已然雨過天晴,天邊掛著一道淺淺的彩虹。方才降落過程中的劇烈震動好像從沒發生過一樣。
“綁匪那邊有消息嗎?交接仍舊定在明天?”
“是啊。我們先去一趟指揮部,把你介紹給各位警官吧。”方心鶴搶過蘇雲越的行李,熱情地拖著他往機場外走,沒幾步,他就嫌行李太重,將箱子丟給何晉。前經紀人任勞任怨地抓住箱子,跟上兩人。這一幕讓蘇雲越產生了奇妙的既視感。很多年前,何晉就常常這麽跟著他,同樣的沉默,同樣的順從。如今他已經不是武林盟主了,可何晉好像從來都沒改變過。
蘇雲越的思緒很快被方心鶴打斷。對方滔滔不絕地說起綁匪的情況和救援計劃。蘇雲越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心說實在不行我就一掌將那水塔轟塌,強行把小飛救出來便是,至於綁匪……誰管他死活?
三人在迷宮般的停車場裏轉悠了幾圈,總算找到方心鶴的車。蘇雲越看了看被低氣壓籠罩的何晉,決定絕不跟他坐在一起,於是眼疾手快去搶副駕駛車門。
萬幸的是他的武功沒有退步。他拉開車門,朝何晉露出勝利的笑容,鑽進車中。
何晉繞到車的另一邊,對方心鶴做了一個手勢。方心鶴聳聳肩,將車鑰匙丟給他。
蘇雲越剛扣好安全帶,就看到何晉鑽進駕駛座,而方心鶴懶洋洋地在後麵舒展自己怠惰的身軀。
“放我下去!”他喊道。
何晉鎖死車門,給了他一個冷酷的眼神:休想。
“你這樣就沒意思了。”駛上機場高速時,蘇雲越悶悶地說。
“像你那樣不告而別比較有意思?”何晉譏嘲。
“我沒有‘不告而別’,我發了告別微博呢!”
“那就叫不告而別!”何晉低吼。
“好好好,你是司機,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吧,別把車開溝裏去哈。”蘇雲越敷衍道。
何晉狠狠一捶方向盤。方心鶴在後麵怪叫:“輕點!不是你的車你不心疼是吧!”
蘇雲越嘀咕:“要不是為了小飛,我才不想來呢。”
“哦?你是為了他才不遠萬裏回來的?”
“可不是麽,小飛是我的愛徒啊。”
“你就從沒想過為了我而回來嗎?”何晉怒目。
“你別成天像個怨婦一樣好不好,我當初一走了之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你的性格……”
何晉一把揪住蘇雲越的衣領。汽車在高速上晃了晃。方心鶴痛心疾首:“求求你安全駕駛!你們撞死沒關係,我的車撞壞了怎麽辦!”
何晉隻得作罷。倘若真打起來,他區區一介普通人怎麽是前任武林盟主的對手。他隻能在蘇雲越不認真的時候耍耍威風。一旦蘇雲越認真起來……
兩個人都忍住了沒發作。他們同時覺得方心鶴非要一起跟來實乃老謀深算。有第三人在場,他們顧忌旁人的眼光,不至於當場打起來,也不會故意損壞方心鶴的財產。如果換成何晉開他自己的車來,此時估計已經發生車禍了吧。
蘇雲越放空心思看風景,終於熬到了目的地——距離交接地點最近的一處派出所。警方在此設立了指揮部,用於監測情況、調度人手。蘇雲越憂心愛徒,車剛一停穩他就跳了下去。
一名年輕警察迎上來,彎腰敲了敲車窗:“師叔?何晉先生?還有這位是?”他的目光飄向蘇雲越。
蘇雲越此時用的是“蘇赫”的麵孔,這是施曼桃精心為他準備的相貌。易容師當初信誓旦旦保證這是“百分之百的路人大眾臉”。蘇雲越自己也有易容師執照,因此換新身份證時沒受到任何阻礙。這一切都是瞞著何晉進行的。他當初發那麽大的脾氣不是全無道理。
方心鶴對那年輕警察說:“這位就是前任盟主蘇雲越。”又對蘇雲越說:“這是我師侄顧旭陽。”
顧旭陽盯著蘇雲越的麵孔,微露驚訝之色,但很快恢複原狀,看上去已經對易容習以為常了。蘇雲越暗自誇獎這年輕人前途無量。
“小飛怎麽樣了?”蘇雲越問。
“哦,他啊,他很好。”顧旭陽春風滿麵,“受了點兒外傷,沒有生命危險,就是情緒有點激動。他剛剛還吵著要見你呢。說曹操曹操就到!”
“你們能見到小飛?他不是被綁架了嗎?綁匪允許你們通話?”
“呃——”顧旭陽發覺自己說漏了嘴,連忙捂著臉,用眼神向師叔求助。
方心鶴負手而立:“其實綁匪提出的交接時間是今天。”
“啊???那你為什麽告訴我是明天???”蘇雲越一頭霧水。
“我們根本沒打算讓你帶著贖金去贖人。”方心鶴說,“計劃是這樣的:讓雪塵易容成你的樣子去見綁匪,伺機救人。現在人已經平安無事地救出來了,綁匪也繩之以法,皆大歡喜。”
蘇雲越瞪著何晉:“你也知道?”
何晉點頭。
“就我一個蒙在鼓裏?你們為什麽要騙我?我的武功比肖雪塵高,讓我去更妥當吧?你們就不怕綁匪識破他的真麵目怒而撕票嗎?”
“鬼知道你會不會再一次臨陣脫逃。”何晉冷淡地說。
“我沒有臨陣脫逃!”蘇雲越提高聲音,“在你眼裏我就這麽沒信用嗎?”
“對!”何晉斬釘截鐵。
蘇雲越恨不得一掌將自己的前經紀人劈進旁邊的水田裏。慘劇之所以沒有發生,是因為他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蘇老師!”穀小飛從派出所裏歡天喜地地衝出來。
他掛了彩,脖子和手臂都纏著繃帶,臉上貼著紗布,但精神抖擻,步履穩健。他像隻小鹿,蹦蹦跳跳地奔向蘇雲越。做老師的張開雙臂,準備給愛徒一個大大的擁抱,但穀小飛在他麵前不足一步的地方刹住車。
“那個,你……你果真是武林盟主?”穀小飛膽怯而又敬畏地問。
“我是蘇雲越,也是蘇赫。”
穀小飛瞪圓眼睛,試圖在他臉上尋找易容的痕跡。“你和照片上長得一點兒也不一樣。”
蘇雲越摸了摸耳後,揭開人#皮#麵#具,露出大眾所熟悉的那張臉。
“這樣是不是就像了?”
穀小飛發出崇敬的驚歎。蘇雲越不禁有些得意。雖然他放棄了功名利祿,俯首甘為孺子牛,但聽到愛徒的感慨,還是會產生一種“微服私訪的皇帝終於自爆身份”的爽快感。
穀小飛的驚歎沒持續幾秒。
“這樣好不習慣啊。你能把麵具再戴回去嗎?”
“摘下來就戴不回去了。”
“哦。”穀小飛失望道。
這小子原來是在感慨易容術的精妙,而不是老師的真身嗎!蘇雲越無可奈何地想。
“不管你長成什麽樣,你都是我的蘇老師!”穀小飛說。
蘇雲越揉了揉他的腦袋:“你還好吧?傷勢嚴重嗎?”
“沒什麽大事。比起我,聞卓異傷得比較重。”他憂心忡忡道,“我最後還揍了他一拳,他會不會反過來告我?”
“他敢!有蘇老師幫你撐腰,你還怕那些個牛鬼蛇神?”
“對哦!”穀小飛似乎現在才意識到身為前任武林盟主唯一弟子所能得到的種種好處。
但他沒有將這麽值得炫耀的事放在心上,立刻轉移了注意力,挽著蘇雲越的手嘰嘰喳喳起來。他這樣倒有些“寵辱不驚”的架勢。蘇雲越疼愛這孩子或多或少是因為他這般淡泊名利的性格。
“蘇老師,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還有好多問題想問!”
“咱們別老站在外麵,進去說吧。”
“嗯!你知道我參加了武林大會吧?我和雪塵都打進決賽了!最後勝出的人就會成為下一任盟主,你說神奇不神奇?我當時還沒想到呢!你見過雪塵對吧?他給我看過你們的合影!你知不知道我和雪塵……嗯?師叔告訴過你了?師叔你怎麽什麽都往外說啊!你這大嘴巴還行不行了!對了,那個聞卓異好凶的,幸虧你沒來,不然他肯定不會放過你。他為什麽這麽恨你啊?就因為你帶頭圍攻魔教?還是說他很尊敬他們教主?我聽說,”穀小飛詭秘地壓低聲音,“你和魔教教主有不可告人的py關係,是真的嗎?”
“你都從哪兒聽說的這些……”蘇雲越哭笑不得。
“大家都這麽說!”
“絕無此事!”
“真的嗎?”穀小飛懷疑道。
“我知道在小說裏武林盟主和魔教教主都快成標配了,但我們真的不是那種關係!我們之間清清白白!……媽的,沒想到有一天我會用‘清清白白’來形容我和魔教教主的關係。”
“還有人說你四年前突然隱退也是因為魔教教主,你親手把他送進監獄所以很傷心……”
現在不止穀小飛,周圍所有人都射來狐疑的目光。蘇雲越感到一陣窒息。當初他和魔教教主就傳出過一些稀奇古怪的緋聞(大多來自於某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女性),在他不問江湖事的這幾年裏,傳言越發甚囂塵上,他甚至連為自己辯白的機會都沒有!
“都說了不是!”他惱羞成怒,“我要怎樣才能自證清白?這樣可以嗎?”
他回頭扯住何晉的袖子,不由分說親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