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來風急的庭院，流水潺潺是從高空落下的冷清，小池裏，有著片片楓葉，搖曳其中。

    楓樹上的葉子好像怎麽也落不完，飄飄蕩蕩，零零碎碎的緩緩飄落，在空中卷著身子，一麵金，一麵紅，楓葉在炫耀著秋天留給它的衣裳，金紅的衣裳，比那麥田還要奪目。

    一步步走近庭院的流姬，每一步都走的很重，每一步都走的很難。

    流姬熟知這裏的一切一切，春夏秋冬所居住的四個住所，秋的居所是自己最常待的地方，這裏有著永遠都落不完的楓葉，這裏有著從山頂落下的瀑布，這裏還有著最愛自己的人。

    平視對方，依舊是紅色的和服，和服上繡著鳥與楓葉，垂發下的麵孔是沒有任何的妝容，讓人驚歎的絕色在流姬眼裏是那麽的讓自己懷念。

    小時候，枕著九雅的腿，九雅溫柔的手會不停的梳理自己的頭發，每當自己望向九雅的時候，九雅都會露出溫馨的笑容。

    那種笑容裏潛藏的關懷，流姬畢生難忘。

    “為什麽。”

    這句為什麽不是第一次問九雅了，流姬記得從小不知道對九雅說過多少遍為什麽，九雅每次都會耐心的解答，但唯有那一次，自己丟失山神之心之前的那次會麵。

    同樣不解的問為什麽，為什麽要背叛養育大家的山神。

    可是九雅沒有回答，那股沉默，一直從自己丟失山神之心，跌落人世也沒有打破。

    這次重返故地，流姬第一句仍然是：

    為什麽？

    流姬需要答案，因為很重要，重要到可以丟掉性命。

    “銀秀應該告誡過你，再看到你我會殺了你。”輕啟朱唇，是讓人發冷的漠不關心。

    “所以你就閉上眼睛，不想看我嗎？”流姬逐漸靠近九雅，每一步都有一股靈力在阻擋前進。

    “因為我不想殺你。但是再見的話，就必須要有死亡。”九雅站起了身子，居高臨下的轉向接近自己的流姬。

    “我隻想問，為什麽背叛父親。”流姬執著著詢問。

    楓葉，漫天如雨，在兩人之間飄過，層層疊疊的葉子，雜亂無章，風吹的動葉，卻吹不散葉。

    “回去吧。遠離這個國家，你還有著可以永遠活下去的機會。”九雅眼前的葉子落下，閉目的眼眉稍稍動彈，似乎想睜開，卻又是不忍。

    “我是雪女，所以心是冷的，但是我的靈魂，還懂得什麽是悲傷。”流姬將掛在脖子上的耳機戴在了耳朵上，按下啟動鍵，吱嘎的電流聲過後，是悅耳的音樂。

    “就算是知道答案。悲傷，就不會發生嗎。”九雅低語，在九雅的感應中，流姬的靈力波動已經開始有節奏的跳動了。

    清水流淌，衝刷掉石頭的汙穢，吱溜向下，匯進水窪，一腳踏過，飛濺的花朵宛如眼淚。

    “輸了的話，就告訴我答案吧。”

    飛身跳躍到九雅頭前的流姬閃動著水藍光芒，空無一物的手，瞬間凝聚出冰劍，劍鋒直指九雅白皙的頸脖。

    九雅袖袍一揮，寬大的袖袍裏飛出數個手裏劍，手裏劍先是將流姬的劍打偏，然後九雅的袖袍內又飛出一柄長刀，九雅手握刀柄，橫斷一斬將九雅逼退。

    明明是閉著眼睛，但九雅憑借對靈力的感應對流姬的一舉一動了如指掌，跟著流姬躍入庭院，半空中捏住幾片楓葉，靈力包裹住楓葉，這幾片楓葉便朝著流姬下落的位置飛去。

    流姬掌心凝冰，一甩手射出與九雅射出的楓葉相撞，兩人飛射之物互相彈飛。

    彈飛的冰塊與楓葉在空中因為彼此的力量而消失殆盡，而下一刻，流姬與九雅兩掌轟在了一起。

    雪的冰冷，楓的哀意，一藍一紅的兩個身影卷起了兩道旋風，將那些飄落的楓葉卷在了一起。

    旋風中央的兩人，衣裳齊飛，頭發也被吹散，兩人的靈力波動很是強烈，但卻都是一言不發。

    流姬沉靜的望著近在咫尺的九雅，九雅感應著與自己的手掌相對的流姬。

    曾經的姐妹，相握的雙手，從未想過如今。

    靈力再湧，兩人連對三掌，原本同樣要被震飛的九雅使力一轉，傾斜的身子使勁一蹬，轉而往流姬方向追了過去，右手的長刀帶著無匹的刀鋒在臨近流姬時斬了過去。

    流姬不斷後退，胸前的刀鋒隻要自己有一絲停步，那麽絕對會穿過自己的心髒。

    雪女的心髒即是本體，很少有人知道雪女會將自己的心髒藏在那冰雪做成的身體哪處，但流姬的心髒，從未對九雅她們隱瞞過。

    庭院內奔踏的兩個身影，在風中彼此追逐，踏過的路上殘留著淡淡的悲傷。

    流姬手指在刀鋒上一彈，凝結在刀鋒上的靈力將流姬的手指崩碎，但長刀也被這一彈偏離了方位。

    冰劍放出華光，劍影成風籠罩著九雅，流姬讓這股劍風還帶著冰雪的屬性，每一劍都讓空氣降下少許。

    叮叮當當的聲音是九雅袖袍內不斷飛出的武器，有手裏劍，苦無，鎖鐮等。

    這些武器將流姬的劍風全部擋住，而且還在夾縫中試圖穿過。

    流姬不敢托大，這些細小的暗器也全然被擋下，原本碎裂的手指已經恢複，不停凝聚寒氣的手指正在等待時機。

    “沒用的。”九雅察覺到了流姬的小動作，袖袍內飛出一根繡花針刺中了流姬凝聚寒氣的手指，將這股好不容易凝聚起來的寒氣擊散。

    流姬心裏微微吃驚，冰劍將擋住的長刀卸掉，散掉的寒氣還未完全消散，流姬一腳踢中這股寒氣，一團雪球踢向了九雅。

    九雅原地躍起，一腳剛好踏中雪球，借力躍到了流姬頭頂，不是長刀下落，而是小腳猛落。

    冰劍被這一腳踢裂，從九雅腳上傳來的靈力讓流姬的身體一顫。

    九雅再踢冰劍，人往高空，長刀被九雅擲落，封掉了流姬的退路，然後一揚袖袍，無數的暗器從九雅的袖裏射出。

    流姬見退路被封，便將冰劍震碎丟到身前，靈力將這些碎片固定牽引到一塊，驟然以冰劍碎片為主體，一塊冰盾擋在了身前。

    暗器如暴風驟雨，全部死死的釘在了冰盾上，密密麻麻的讓冰盾裂出一道道裂紋，但在流姬的支撐下，總算渡過了這陣暴風。

    但流姬沒有放鬆，九雅的袖袍裏，除了父親與九雅自己沒有人知道到底有多少東西在裏麵。

    為了不失去主動權，流姬激發更多靈力，原來的冰盾以極快的速度變化，逐漸一頭獅子張開大嘴凶殘的從冰盾表麵奔出。

    九雅正準備以其他招數破掉流姬的冰盾，沒想到流姬竟然耗費靈力塑造出這樣一頭冰獅子。

    殘酷的冷氣從冰獅子的嘴裏噴湧而出，那尖銳的冰牙足以將九雅整個人咬成兩斷。

    但即便是這樣，流姬的這招仍然在九雅的預料之內。

    袖袍中飛出一把油紙傘，九雅優雅的撐開傘，隨即傘麵浮現一隻凶神惡煞的惡鬼，這隻惡鬼的頭顱從傘中飛出，張開的嘴不可思議的將冰獅子整個吞到了口中，隻餘下獅子尾巴仍然與冰盾相連。

    惡鬼咀嚼著冰獅子，不可一世的冰獅子就這樣在惡鬼的嘴中慢慢變成一塊冰柱，但惡鬼卻沒發現，冰獅子的尾巴正閃著光芒。

    “獅子連城。”

    層層冰刺從冰獅子的尾巴開始長出，咚咚一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整個冰獅子的身體變為長滿冰刺的冰山，這些冰刺直接穿透了惡鬼的頭顱，而且一路攀附油紙傘瘋長過去，宛如一座正在變化的冰刺之城一般。

    冰凝熒光在夜空下閃耀，冰刺之城凍結了惡鬼，也凍結了許許多多楓葉，在冰城中的點點金紅，卻也讓這座冰城多了一股致人死亡的嫵媚。

    “如果剛才就死掉的話，嗬嗬。可惜，這個世界沒有如果。”

    冰刺之城上，腳穿木屐的九雅毫發無傷的站在高處凝望著流姬。

    不錯，的確是凝望。

    因為九雅睜開了眼睛。

    那是流姬熟悉的眼睛，直到不久前從未變過的眼睛。

    “終於見麵了。姐姐。”流姬在此時，才喊出了那個稱呼。

    “是啊，終於見麵了。雖然，才沒多久而已。”九雅也以仿佛與流姬闊別多年才終相見的語氣說道。

    “能再回答我嗎？姐姐，為什麽。”流姬調著耳機音量。

    “我說過，再見到你就會殺了你。所以答案的話，死掉的你是不需要的。”九雅站在冰刺之城頂端從袖袍裏拿出了一把弓與箭筒。

    “幹冷秋風，徐徐拂過。”流姬沒有再與九雅說話，而是哼出了耳機裏的歌曲歌詞，快步奔向了九雅。

    “總是這樣，在我們跟你說話的時候老是聽著自己的歌，即便是戰鬥的時候也一樣。你到底是從什麽時候喜歡上人類的東西的。”九雅抽出三根箭矢，向天一射，三根箭矢飛至半空全部分裂，化為箭雨下落。

    “枯黃落葉，翩翩舞落。”流姬左右閃避落下的箭雨，但因為箭雨本來就是密集而落，流姬不得不隻能保住主要身軀，其他的部位被箭矢刺出裂痕以及部分箭矢落在身上無法拔掉。

    “琴瑟和鳴，這是那塊古老大陸的成語。曾經我與你，是否也如這句成語一般呢？姐姐我不太懂這些人類的文化。但是我仍舊希望，能夠與你在一個屋簷下賞著這場不會謝幕的楓落。”這次九雅抽出箭矢盯住了流姬，鬆開弦，破風的箭矢射中了流姬的左胸，強大的衝擊力讓流姬退後了不少。

    “靜待相逢之日，計數日月，行過時間。”

    兩個人都因為這一箭留下了眼淚，誰知曉心有痛楚，淚也無聲。誰明白傷有疤痕，苦卻難言。

    又是一箭，如彗星隕落，直射身體中的本體，流姬深知九雅箭術高超，肯定已經計算出自己躲避的方位，隻要自己真的躲避，那麽九雅搭在弦上的第二箭便會如期而至。

    所以流姬咬緊牙關，在前方不斷的凝結出冰盾，終於減緩了箭的力道，然後快速的重新凝結冰劍斬斷箭矢。

    “父親與你相處並不久，對你而言，父親真的那麽重要嗎？以至於你連自己的性命也可以不要。”九雅想將眼神從流姬身上移開，已經遍體鱗傷的流姬拖著殘軀仍然在向自己進發，這股執念，九雅發現，原來流姬還有自己未曾了解的一麵。

    或許，流姬有著自己不知道的故事，那是隻屬於流姬與父親的故事。九雅心裏湧出一股酸意，九雅，嫉妒了。

    “豔麗鮮紅，起舞刹那間。”

    劍起箭落，箭頭的火焰無法阻止前進的道路，隻要接近姐姐，就能知道答案，那樣就還能跟父親解釋這次的背叛，這樣，就能回到從前！

    幾百年的平靜，幾百年的相處，總是微笑的父親，長不大的弗洛拉，莽撞的鄂人，溫柔的九雅，和善的銀秀。

    在這五個人的照顧與陪伴下自己從原本孤獨中渡過了長達幾百年的美好時光，那是心安的過去。

    但是短短的時間，卻將這幾百年的安寧時光全部打碎，一切都變得忐忑，所有的一切，就好像隻有自己被排除在外，一定有的，一定有言不由衷的理由，一定！所以為了答案，我要嚐試那個力量！

    “對不起。”忍痛射出的箭毫不留情，九雅的箭讓流姬根本無法接近，這場戰鬥，似乎一點懸念都沒有。

    “無法預見的未來，忐忑不安。就連碰觸，也無實之感。”流姬聚集靈力放出一團暴風雪襲向九雅。

    但暴風雪中的九雅隻是和服獵獵作響，箭卻不曾動搖。

    “雙手緊係，未曾分離。亦步亦趨，時光飛馳，”暴風雪並不是以打倒九雅為目的，而是流姬想影響九雅的箭速，而結果也如她所料，雖然影響不大，但畢竟是有所影響，隻要一點點，那麽就能前進！

    呼嘯的風雪與金紅的楓葉夾雜在一起，共舞著一場秋與冬的奏歌，兩個距離正在不斷縮減的人影，眼中都隻剩彼此。

    “姐姐，我回到你的身邊了，告訴我，你的答案吧。”

    流姬在付出了極大的代價終於來到了九雅身前，與九雅的距離隻有短短的數米遠。但九雅的箭也瞄準了流姬的胸口，這個距離，流姬是躲不過也擋不了的！

    “幾乎耗盡靈力的你，隻能成為箭下亡魂，就隻是為了答案，得到答案後死去又有什麽意義呢。”九雅的手顫動了，因為眼前流姬布滿裂痕的身體，也因為射出這一箭，那就等於將自己心中最愛的人射死。

    “打倒你，就不會死，也可以得到答案，哪怕是絕望！”流姬一字一句的說出。

    九雅一愣，她想不出流姬在幾乎耗盡靈力的情況下還有什麽可以反敗為勝，看著流姬頭上的耳機閃耀的光，九雅忽然莫名想起了這個耳機的由來。

    當時一個人類世界所謂的宅男在乃木阪山爬山，結果丟失了行李，這個耳機就是那會拾到的，因為裏麵有悅耳的音樂所以流姬當時將這個收走了。

    自己記得清楚，人類世界的電子物品都會需要電力，而流姬似乎一直未下山給這個耳機充電，那麽，耳機那長達數年時間的使用，那些電力？從何而來？

    “我用的不是很熟練，但好歹可以召喚。姐姐，對不起。召雷！”流姬的靈力呼喚著天空的雷電，悶聲一響，隻見天空一道粗雷轟下。

    雷電！天地之間最為霸道的力量，即使是人類中的精英驅魔師也隻有甚少可以使用這股力量，而妖魔之中隻有一些雷屬性的大妖魔才能操縱這股力量。

    但流姬作為雪女，竟然掌握了這股力量，雖然僅僅是初級的召雷，但這股天地之威，卻是連神魔都畏懼的力量。

    九雅來不及做出任何動作便被擊中，雖然沒有落得渾身焦黑的慘狀，但九雅卻整個人都變得慘白。

    “九雅姐姐！”這是流姬第一次運用雷電的力量，就連自己也沒想到，僅僅是最初級的召雷也讓作為山神守護妖魔的九雅遭受到如此重創。

    九雅勉力的睜開眼，渾身已經無力，她發現自己正躺在流姬的懷裏，看來，這一戰是自己輸了。

    “原來，在你的懷裏是這麽舒服。”九雅枕著流姬的身體，喃喃道。

    “你，怎麽樣？”流姬撫摸著九雅的臉龐，柔聲關切問道。

    “自己的力量自己也不知道輕重嗎？真是傻瓜，雷電的力量，你到底是怎麽得到的。”九雅勉強的笑著。

    “我不想去人類世界所以為了讓耳機充電，嚐試著用雪水去誘導天空的雷電。所以才掌握了這種力量。”流姬對九雅解釋道。

    “原來那個時候整天落雷是你弄的。你的這份執著，用人類的話來說，真是奇葩啊。”九雅對流姬這種行為真是又驚又懼。

    流姬淡淡一笑，這樣的談話讓她回憶起之前與九雅等人的生活。

    “現在，能告訴我答案了嗎？”

    “為什麽這麽執著？”

    “父親對我們都很好。”

    “我知道呀。”

    “既然知道，為什麽還要。。”

    “你不該回來的，真的。我們誰都不想傷害你，但是為了他，卻不得不斷傷害你。”

    “什麽？”流姬沒聽清楚九雅這句話。

    九雅苦笑搖頭，此時兩人仍在流姬造出的冰刺之城上，從高處往下看，這個庭院裏的楓落別有一番風味。

    而且因為流姬的暴風雪，這個庭院現在已經不全是楓葉，還有那潔白的雪配合著楓葉緩緩落下。

    一白一紅兩相交匯，宛如紅白蝴蝶交叉飛舞，戲弄人間。

    “能告訴我，你在聽什麽歌嗎？”九雅沒有回答流姬的問題。

    流姬摘下自己的耳機戴在了九雅的耳朵上。

    音樂的節奏，是和風的味道，秋色的無邊，不僅僅有著哀意，也有著永恒守護著的羈絆。

    九雅慢慢念出那些詞，隨著楓雪的落下，貪戀的依偎在流姬的懷裏。

    “紅，染上一麵金黃，越過搖曳之群木，枯葉一同步上旅途。落葉秋風，唦唦作響，樹葉翱翔，隨一陣風兒一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