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chapter 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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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0(8月30日第二更)
杜若叩響辦公室的門時, 袁副主任正賠笑著打電話:“吳科長,這個事情一定會有交代!針對這次事故的發布會明天上午照常進行,麻煩了麻煩了。”
他放下電話看向門口,皺眉:“有事情?”
杜若走去他桌前, 自我介紹:“袁副主任, 我是杜若,prime的隊員。”
袁副主任一聽,眉毛皺得更厲害,更不耐煩:“你們一個個地來騷擾, 我還工不工作了?”
“既然一個個都來了,為什麽院裏不能聽聽我們的想法?”
“什麽想法?”他一拍桌子,“都搞出人命來了還說什麽想法!”
杜若被他嚇得一抖,提聲道:“那也是大家的責任!為什麽全推到他一個人身上?項目失敗, 毀了學校在科技領域的聲譽。全推給他,說他自負不聽勸阻當然簡單。可學校的聲譽重要,他的前程就不重要嗎?他為學校贏過那麽多榮譽, 現在一出事就……這樣毀掉他的未來, 不過分嗎?”
袁副主任勃然大怒:“本來就是他驕傲冒進, 不聽勸阻。我早看他不會有出息,自負自滿, 目中無人!你們說是團隊的責任,好, 以後誰來找我, 簽字擔責, 全跟他一起開除!”
她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卻突然冷靜了:“袁副主任,從來沒人勸阻過我們。”
“什麽?”
“要開除,把指導我們的教授副教授導師全部開除!”她胸膛起伏,一字一句,“每次項目改善都是得到教授批準同意的。反饋報告上他們簽過字的。項目失敗,副隊的死,誰都脫不了關係。如果你堅持把責任推到他一個人身上,我……”她咬牙,
“我會找記者,把prime內部的記錄報告全部公開。讓大家看看,所有進程都是全隊同意的,還有甄道明教授,梁文邦教授,楊長青教授,徐遠副教授……他們都同意了。要完,大家一起完。就讓院裏所有的精英教授和學生都一起完蛋!”
“你!”他拍桌起身,指她鼻子,“他們可都是你的老師你的同學!”
“我不管!你們不能逼他去死!他那麽……”才開口,她眼睛濕了,哽咽,“那麽好……你們把他逼成這樣,他都沒想過跟你們打官司。……袁副主任,學院不能這樣!當初試車成功,他給學校20%的股份眼睛都沒眨一下,說是應該給母校的。可你們呢,得獎就沾光,失敗就撇清。你們不能這樣!”
袁副主任噎住,黑著臉直喘氣。
“我不知道能不能說服你。可是……”她狠狠含淚,“話放這兒了,如果院裏要毀了他,我就把院裏教授和學生全拖下水。”
杜若出辦公室時,一下子扶住牆壁,她嚇得腿都軟了。
回宿舍後更是臉色慘白,抱著自己坐在椅子上不停打抖。
何歡歡聽說,急得直跳:“你這戀愛無腦的,你瘋啦!要是你的威脅沒用,院裏堅持處罰他還把你一起開除怎麽辦?你不讀書不要前途啦?他家有大企業繼承,你呢?他前程好得很,輪到你拿自己的去換!”
“你別說啦!”杜若尖叫,害怕得抱住腦袋哭起來。
歡歡還要說什麽,夏楠道:“別說了!……有這功夫,不如多找些人去bbs上頂何望他們發的請願帖!”
那夜,杜若恐懼,害怕,戰戰兢兢。
萬一她被開除怎麽辦?怎麽回家見媽媽?
她徹夜未眠,精神緊張,直到天亮。
夏楠打開電腦看學校發布會直播時,她縮在床上,手指堵著耳朵,腦袋埋進枕頭。自己劇烈的心跳摻雜著嗡嗡聲,遮蓋住外頭的一切聲音。
直到她隱約聽見:
“……程序一切正常,是因為意外。這是整個學校的失敗,會吸取教訓。”
何歡歡驚喜尖叫:“杜若!杜若!”
她稍稍鬆開手指,聽見記者詢問:“會停止項目嗎?”
“需要觀察一段時間。”學校發言人沉穩的聲音傳來,“科學研究的道路上,總有讓人心碎的失敗和挫折,因此,成功和成就才格外難得。希望年輕人們不要氣餒,不要灰心,爬起來,繼續上路。母校會永遠支持你們。”
杜若嘴唇蒼白,劇烈顫抖著,熱淚瘋狂湧出,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
prime no.2風波自此告一段落。
頭一個月,還有人議論紛紛,好奇景明何去何從。可他始終沒出現。
一個多月後,就少有人再想起他。
隻有杜若依然每天給他打電話,每天在“對不起,您呼叫的用戶……”的聲音中入睡。也依然給他發消息,哪怕石沉大海。
她曾給明伊發過一條短信:“阿姨,請聯係一下言若愚先生。或許,景明會願意和他談談。”
但明伊沒有回複。
秋去冬來,枯葉落盡。
景明就像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而杜若的生活終於平息,教學樓,圖書館,寢室,宿舍,無波無浪,如同一潭死水。
時間一晃就過了新年。
一月份,寒潮已至,大雪紛飛。
那夜,杜若從圖書館出來,天空還在飄雪。她低下頭,拿圍巾裹住口鼻,慢慢走去宿舍樓。靴子踏在白雪上,窸窸窣窣。
她一路安靜地走回去,進樓,上電梯。
手機在兜裏一震,消息來自何歡歡:“這是不是景明?!”
點開圖片,宿舍樓外的枯樹下站著一個人,高高瘦瘦,黑色大衣,黑色棒球帽,口罩遮著臉,肩膀微弓著。
隻是夜色中模糊的人影,杜若的心卻突然被撕開。
“停下,停下!”可電梯門關。
她飛快按下2層,心急如焚,衝去電梯間,樓梯間,逆著人潮衝去樓去。
樹下已是空無一人。
她心也空了,跑去路中央慌亂地四處張望。報刊亭,情侶,學生,樓房……建築人影如流水般從眼前晃過,沒有景明。
何歡歡跑來:“剛我看他跟你後頭走,還沒認出——”
“人呢?”杜若叫道,“他人呢?”
“往那邊走了!”
杜若瘋了般追過去,眼睛像落水的人,四處抓索人影,不是他,不是他,不是他。她一直跑到路的盡頭,沒有他。
她慌張回頭:“他人呢?”
歡歡也急了:“剛才都在的!”
“你為什麽不把他攔下來?為什麽不抓住他!都怪你!”杜若一下子坐在路邊台階上,大哭起來。
何歡歡急壞了,慌忙摸她腦袋:“你別哭呀。我去給你找啊,我去找!”
冬夜,雪花飛舞,冷風如刀。
杜若雙手冰涼,不停撥打著那打不通的電話,“對不起,您呼叫的用戶……”
她聽著那聲音,哭得愈發撕心裂肺,眉毛眼睛鼻子嘴巴全皺到一起,哭得弓下了腰,再也直不起身子。
那個寒冷的冬夜,她終於把這幾月的心酸痛苦都哭了出來。
而樹後,那黑色的消瘦的男孩身影停留著,最終,轉身離去,消失在了深深的冬夜裏。
……
杜若變得更安靜了。
她越來越長時間地待在圖書館,每天早出晚歸,宿舍人還沒起,她便出門;夜裏大家都洗漱了,她才回來。
隻等著期末考了回老家。寒假不打算留校了。學校裏到處是他的影子,到處是prime的過往,她快窒息而死。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兩個多星期。
一天早晨她在圖書館看書,收到萬子昂的短信:“剛聽梁老師說,景明今天出國。”
杜若頓時怔在原地。
一月的北京,萬物凋敝。
車窗外,機場高速路旁一片灰敗,樹枝光禿禿的,映著蒼茫的霧霾天。
景明靠在車後座上,窗外灰白的天光映在他黑色的眼睛裏,死潭一般,不起漣漪。
或許有一瞬,想起去年除夕的許願。
不過一年,他什麽都沒有了。
而除夕夜坐在他身邊的那個女孩……
恨他自己,太年輕。
什麽都守不住,什麽都保護不了。
明伊輕輕握緊他的手,他沒有任何反應。
很快到達機場,停在出發層。
景遠山和明伊下了車,陳司機拎下行李,給景明拉開車門。
景明一動不動。
明伊:“景明,下車了。”
他又坐了好幾秒,才下車來。景遠山拉上行李,朝機場裏走。
景明跟著走一兩步,陡然停下,臉色一瞬變得極其難看,胸膛也劇烈起伏。他抬頭看父母一眼,突然轉身大步走向轎車,可才走開兩步,又返回朝機場走。
如此往複,來來回回,仿佛兩頭有什麽東西撕扯著他。
少年如同被困,進退不得,痛苦焦灼。他眼睛已紅透,嘴唇不住顫抖,用力抓頭發,牙齒裏溢出一絲痛苦的嗚咽。
明伊立即上前:“景明啊——”
突然,那一米八六的大男孩一下子蹲下去,抱住腦袋大哭起來。
機場門口,人來車往,他不管不顧了,埋著頭嗚嗚痛哭,單薄消瘦的肩膀一抽一抽地抖著,像個受盡了心酸委屈的小孩。
壓抑兩個月,這一刻終於爆發。
“景明……”明伊伸手碰他頭發想安撫,可下一秒,她眼淚也掉出,捂住眼睛轉過身去,無聲抽泣起來。
景遠山眼眶紅了,過去蹲下,拍拍兒子的肩膀:“不要恨自己年輕,總有一天會長大。摔過跤了,人才會清醒。”
少年隻是大哭,搖頭。
“……實在想見,我讓她來送你?”
少年僵了一秒,劇烈搖頭,哭得更凶。
景遠山抬頭,雙眼濕潤,長歎一口氣。
……
天寒地凍,北風呼嘯。
杜若坐在空曠的看台上,冷得渾身直抖,手機揣在兜裏保暖,不知在害怕什麽。終於,她把手機拿出來,撥通了他的號碼。
屏住呼吸等待兩秒。
“對不起,您呼叫的用戶……”
她心一沉,
“正在通話中……”
占線?!
他在給她打電話!
杜若一下從椅子上跳起,掛斷電話,安靜等待。一秒,兩秒……那邊卻不撥號了。
她一慌,趕緊回撥。
兩個多月,他終於開機了。
“嘟……嘟……”
那頭遲遲不接。
她知道,他此刻一定拿著手機。
“嘟……嘟……”她屏氣。
電話接起。那頭異常安靜,沒有任何聲音。
“喂?”她試探。
靜謐無聲。
她輕聲:“你……怎麽樣?還好不好?”
他仍是不答。
“你說話呀!”她微微哽咽,近乎哀求。
又是幾秒的安靜,他忽然低聲:
“春兒。”
她心一顫:“嗯?”
“別來找我。”他沙啞道,“我不想見你。”
她懂了。
冰冷的風吹過,她眼睛紅了,乖乖地點了下頭:“嗯。”
“那……”她含著淚,微微一笑,“你在飛機上好好睡一覺,把這裏的一切都忘了吧,唯獨記住你的夢想,去了那邊,重新開始。”她淚水漣漣,笑著輕輕拿手拂去,道,“祝你前程似錦,一生幸福哦。”
他沉默:“杜若春。”
“嗯?”
那頭,少年嘴唇張了張,要說什麽,可最終隻有:“你也一樣。”
“前程似錦,一生幸福。”他重複一遍,掛了電話。
她猝不及防,來不及再多說什麽,那頭已徹底死寂。
停車場內,景遠山和明伊在車外等候,時不時透過擋風玻璃看一眼車內的景明。
不知道電話裏說了什麽,但放下手機後,他整個人都安靜了,像有什麽東西死掉了一樣。
他在車內又坐了許久,下車來,人已寂靜,經過他們身邊,拉過箱子,說:“走了。”
……
一星期後,楊長青通知杜若,mit和伯克利都給她了offer。
mit,伯克利,一個在東,一個在西。
她選了伯克利,塵封自己的心,還他平靜安寧。
期末考試一過,寒假來了。
杜若在宿舍收拾東西時,意外發現當年他寫給她的書單,還有那一百塊錢。驀地想起那天晚上,她覺得他刻薄討厭。如今想起,才發現他多善良啊。隻是因為看見她單薄的衣衫,就塞給她一堆錢。那個男孩分明有顆很柔軟的心。
可那時她不懂。
如今懂了,卻太晚了。
她和舍友們告別。回家待一段時間,便要出國了。大家都挺傷感,卻又沒多說,怕觸及痛點。隻剩祝福,各自珍重了。
離校前,杜若去了趟prime實驗室。封條扯了,她推門進去,室內布滿灰塵,一片荒蕪。
目光所落之處,到處是當年他們十一個人或歡聲笑語或埋頭研究的身影。
如今,物是人非,一片死寂。
空氣中尚有少年們蓬勃的氣息,那些人卻不見了蹤影。
剛來的路上,不少家長帶著孩子在校園遊覽,叮囑:要努力啊,考上這所大學,你的未來就一片光明了。
而此刻,她站在這所學校曾經最頂級的實驗室裏,不知他們的未來在何處。
prime,多美好的寓意,人生之光輝,生命之盛大。
曾經,他們的夢想光輝燦爛,
可就像有首歌裏唱的:夢想讓人意氣風發,夢想讓人淚如雨下。
她經過景明桌前,意外發現了他的筆記本——他的夢想,他沒帶走。
她把本子收好裝包裏,不小心,一片彩色書簽掉落出來。
三色的葉拓,落在滿是灰塵的試驗台上。
她愣住。
仿佛一瞬間看到一年前的那個夜晚,他走開之後,發現她不見了,奇怪地返回去找,沒找到,卻碰見掉落的葉子。
她深吸一口氣,克製地收好葉子,收好回憶,冷靜地乘電梯下樓,拖著行李箱,走過冬天枯敗的校園。
可走到半路,廣播忽然放出一首空靈的英文歌,在冰冷的冬天,聽著格外蒼涼。
直到聽見一句“saw it in jesus, saan(如見神跡,飛翔於天)”
她猛地一怔,景明的手機鈴聲。當年她聽不懂,如今卻聽得清清楚楚,
“we're runninpty and le□□e it all in your hands
noe what you do
i'm listening to you”
一瞬間,時光回到去年深秋,她在他宿舍,伊娃萌萌地跑過來打她一下,而他見她有興趣,給了她一張機器人大賽vip的票。
收不住了,驀地,回憶如幻燈片般浮現眼前,收不住了。
他在網吧玩遊戲,怕她無聊,給她開電腦;他以為她不會用點歌機,給她點歌;他聽說她去機房,給她買電腦;以為她吃不飽,給她加生活費;看她衣衫單薄以為沒錢過冬,給她錢;給她推薦書目,給她寫課程鏈接。
為她參加辯論賽,為她砸掉imu,為她懟老師,為她踩氣球;
他生日點的全是她喜歡的菜,她卻慪他氣他;戀情曝光他第一時間跑來她樓下等她,而不過幾天,他們又因鐲子吵架……
是她敏感脆弱,自卑自負,是她成長的速度還不夠快,沒跟上他。
可她以為他們的日子還很長,以為不急,以為還能慢慢來。誰曾想,緣分竟戛然而止。連好好告別的機會都沒有。
如果早知這麽快就分別,如果早知緣分如此輕淺,她一定會更努力。這樣,即使如今分開,也不會那麽遺憾了。也不會還來不及留下什麽美好的回憶,就那麽散了。
萬物凋敝的冬季,杜若停在校園廣播的喇叭下,頭頂是光禿禿的樹枝,灰蒙蒙的天。她有種撕心裂肺的疼痛,但流不出淚來,好像沒有可哭的資格了。
隻是突然間,遺憾如潮水湧來,
她不敢相信,
至今,她從沒親口對他說過一句:景明,我喜歡你。
甚至一次都沒叫過他的名字:景明。
也來不及告訴他:你是那麽好的一個人。
你真好啊,好到我常常遺憾,如果當初,我不那麽年輕,就好了。
這樣,在日後那麽長的歲月裏,回憶起你的時候,就不會遺憾得淚如雨下了。
——
《上卷:若,春和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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