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用認知世界的方式來確定自己的存在。

    在今天——不，在接到這一次的兼職之前，楊迦一直以為自己是個普通人，生活在一個普通的世界裏，如同所有自己看過聽過見過的故事那樣，平平凡凡的度過這一生。

    她沒什麽不滿意，因為本來也不是什麽有大誌向的人，如果有混吃等死的機會，楊迦會很願意接受。

    但是老天爺偏偏給她開了個最大的玩笑，將最殘酷的現實展現在了她的麵前。

    這不是什麽普通的世界，她也不是什麽普通人。

    ——她甚至可能根本不是人！

    曾經沉迷過網絡遊戲的楊迦，當然在明白一切的瞬間，就知道自己應該是個什麽樣的存在，non-player-character，又稱non-person-character，非玩家角色，npc。

    具體來說，她隻是係統程序製作出來的一團數據，由係統進行控製，負責扮演承擔各種角色，與玩家進行交互，讓他們了解遊戲各項功能的同時，也能夠獲得更好的遊戲體驗。

    不止是她，她身邊所有的人，甚至包括這整個世界，都不過是數據虛擬出來，供玩家進行娛樂的存在。

    一種涼意從楊迦的足底滲透進來，然後一點點蔓延而上，將她整個人冰凍，僵硬得做不出一絲反應。懷裏的白婷還在大呼小叫，但那些聲音從耳邊掠過，就像是吹過一陣風，半個字都沒有落進楊迦的耳朵裏。

    她似乎在這一瞬間，失去了對世界的感知能力。

    這一切多麽像一場荒誕派戲劇！

    “楊迦？楊迦！”直到白婷遲遲得不到反應，發現了她的異常，抓著她的肩膀使勁搖晃，楊迦才遲鈍的從那種深陷的黑暗之中將自己抽離出來。她的反應還有些慢，但是已經開始逐漸的恢複了感知。

    意識清醒的瞬間，楊迦腦海裏掠過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不能讓別人發現！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堅持什麽，但就像之前發現自己的不對勁，立刻想要偽裝得跟其他人一樣，這一刻，楊迦仍舊選擇了繼續偽裝。她張開嘴，艱難的問，“你說什麽？”

    “不會吧？”白婷好笑的看著她，“你怎麽嚇成這樣啊？”

    楊迦無法解釋，隻能沉默的低下頭。她心裏還是亂糟糟的，所有的力氣都用來維持表麵上的平靜了，白婷的問題聽在耳朵裏，卻怎麽都無法去深想，去回應。

    “不用擔心啦！”白婷說，“我的神經很強大的，死一次也隻是被踢下線而已，最多有點頭痛，休息一下就好了。不過以後還是要注意，死的次數越多，下線時間就會越長，很耽誤事的。”

    楊迦：“……”

    雖然她已經勉強接受了自己現在的身份，但這並不代表她已經能夠若無其事的站在這裏聽“玩家”對自己發表她的死亡感想好嗎？

    不過白婷也就是隨口一說，見她已經恢複了，就將話題轉到了之前的事情上，“快跟我說說，你們打完boss之後掉了啥？”

    “……”同樣是一個楊迦不想正視的問題。

    但她也不得不打起精神來，說，“找到了一枚印章，和一串鑰匙。印章在……”她示意了一下黎白的方向，“她那裏，鑰匙我拿著。我估計是元海寶庫的鑰匙，到時候我們三個一起去開，找到寶藏平分。”

    “那就這麽說定了。”白婷立刻拍了她的肩膀一下，“夠意思！”

    事情也交代完了，楊迦現在實在是很累，而且也不確定自己裝得是不是到位，很想休息一下，於是對白婷說，“我很累，想先回去休息了。你們呢？”

    “我們也回去休息吧。”白婷轉頭看了黎白一眼。就算是人形兵器，過度使用之後也需要一段時間來修整。雖然黎白還是站得筆直，看上去其實鋒銳，但白婷一眼就能看出她有問題。

    楊迦點點頭，下意識的說，“那回頭電話聯係。”

    說完之後她才微微一愣，意識到這些人跟自己是不一樣的。他們作為玩家，也許有自己獨特的聯絡方式，根本不需要像npc這樣需要打電話聯係。

    然而白婷聽了她的話，卻也是一愣，然後用力拍手，“我怎麽沒想到啊！這個垃圾係統沒有私聊和好友的功能，之前一直在想要怎麽聯係，打電話不就行了麽？還是楊迦你想得周到，連手機都弄到了。回頭我們也去買一個，你先把電話留一下。”

    “……”楊迦繼續心情複雜，將自己的手機號留給白婷，然後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去了。

    難得的，她不想去擠公交，多花了幾十塊，打車回到出租屋，勉強撐著洗了個澡，然後就將自己拋在了床上。

    直到這時，周圍隻有自己一個人，楊迦才終於放鬆了一點。

    但是這一放鬆，那些無盡的複雜的心緒，便又都湧了上來。

    她是個……npc。

    楊迦還是覺得不能接受。但不能接受又怎麽樣？事實就是這樣，逃避也不可能有任何用處。無論她心裏有再多的惶恐、憤怒、鬱悶、委屈和無法形容的情緒，已經發生的事，不會改變。

    楊迦覺得自己心口像是被什麽東西堵著，她想發泄，但又找不到渠道。翻身的時候眼角掃到了桌上開著的電腦屏幕，看到遊戲裏那個還在不知疲倦殺著怪的遊戲角色，所有的情緒就像是終於找到了突破口，楊迦猛然坐起身，用力將電源線扯了下來。

    屏幕一暗，遊戲人物徹底消失了。

    楊迦瞪著眼睛盯著屏幕看了半天，也許是瞪眼的時間太長，視線忽然模糊了。

    她眨了眨眼睛，眼淚就從眼眶裏滾了出來。就像是被打開了一個按鈕，楊迦重新趴回床上，痛哭失聲。

    這個時候，也許她還並不明確的知道自己失去的究竟是什麽，但楊迦本能的知道，從今天開始，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她惶恐憤怒又不甘，但除了痛哭一場，竟然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

    ……

    距離大型真人在線網絡全息擬真遊戲《真實ol》正式發布，僅僅過去了四天時間。

    但這個官方宣傳語中稱其為“劃時代巨作”，號稱“創造人類第二故鄉”“帶你領略八百年前的世界”的遊戲，因為有政府方麵的推動，一經發布，立刻引起轟動。

    因為政府補貼，所以即便是住在最底層，日子過得緊巴巴的普通人，也可以買得起一個營養倉。所以這是真正意義上的“全民遊戲”，遊戲發布之後，無論真實世界還是網絡世界，立刻掀起了討論的熱潮。尤其是大家陸續進入遊戲之中，看到了那個隻在曆史書和各種影像資料上窺見一角的世界，跟現實生活截然不同的世界之後，遊戲論壇上，更是幾乎每秒鍾都在刷出無數新帖子，敘述自己的遊戲見聞。

    即便是在科技高速發展，網絡越見發達，全息遊戲已經普及的29世紀，這種狀況，也是第一次出現。

    但是就在不久之前，隨著一條世界公告刷新，無論是遊戲裏還是遊戲外，所有的討論話題立刻變成了它。

    係統公告：玩家黎白曆經艱險，終於獲得了鳳凰城城主印，開啟新的遊戲篇章。

    這則公告言簡意賅，既沒有聳人聽聞的開頭也沒有閃瞎眼的獎勵，但單憑它是遊戲開始之後的第一條係統公告，而且還是顯示字體還是金色的，就讓玩家們無法不注意到。

    號稱帶領大家領略八百年前的世界，遊戲開始之初，除了設置新手任務讓大家初步熟悉這個世界，同時給大家頒發身份卡之外，幾乎看不到係統存在的痕跡，大家都隻能自己慢慢摸索，去體會遊戲的樂趣。

    至於任務？那是什麽，能吃嗎？

    新手任務旨在讓玩家熟悉這個世界，並為玩家製造一個合理的身份。而現在，遊戲才剛剛開始，大多數玩家才剛剛得到自己的新身份，正在適應這個世界，還沒到探索地圖和尋找任務的階段。

    但就在這個時候，竟然已經有人拿到了城主印？

    雖然遊戲背景介紹很簡略，但畢竟還是有的。為了方便玩家們理解，遊戲世界內，采用的也是現實中主城模式，隻不過各個主城各自為政，上麵並沒有更加統一的政體。

    不少資深玩家一看這種設置，就已經猜到了，這款遊戲如果有主線任務的話，估計就是鼓勵玩家們奪得每一座主城的掌控權，然後征戰天下。這種猜測，在論壇上得到了絕大多數玩家的支持和肯定，大家遊戲之餘，當然也是幻想過故事怎麽發展，自己在其中扮演什麽角色的。

    然而有人卻遠遠走在了他們前麵，現在就已經拿到了城主印。雖說拿到了印章跟成為城主不是一回事，但已經足夠令人眼紅了。

    接下來的發展，無非就是招攬人才奪取政權。無論如何，這個先機已經被人搶占了。

    在許多玩家生出緊迫感和危機感的同時，一部分知道“黎白”這個名字代表著什麽的人，則在沉默。

    ……

    太平洋不知名小島上，《真實》項目基地。

    三位項目負責人再次聚在了一起。

    美洲區的項目負責人正在咆哮，“作弊，這是作弊！為什麽黎白會在遊戲裏？！”

    “您的指控我們中華區可承擔不起。”中華區的負責人一臉微笑，“沒有人規定軍人就不能玩遊戲，畢竟他們也需要放鬆和娛樂，不是嗎？這既然是全民遊戲，當然人人都能參與。我們也歡迎美洲區和歐洲區的軍人加入其中，共同體驗遊戲的樂趣，絕不會因為他們本身身體素質高，就否認他們取得的成績。”

    美洲區和歐洲區的項目負責人沉默。

    廢話！他們當然也私底下安排了軍隊的人進入遊戲裏，不這樣怎麽能夠搶占先機？他們隻是沒想到中華區這麽無恥，竟然直接派出了黎白！

    那可是人形兵器黎白！他們兩個大區如果也有這種人才，這幾年也就不至於在星外戰場節節敗退，在中華區麵前抬不起頭了！

    作者有話要說：　　玩家：喂？是《真實》發行公司嗎，我要舉報！玩家黎白肯定是使用了外掛！

    客服（沉默良久）：抱歉，經查證，玩家黎白數據正常，並沒有使用外掛的現象。祝您遊戲愉快！

    玩家：好！那我舉報玩家楊迦！她肯定用了外掛！

    客服（沉默更久）：呃……您所說的楊迦，指的是玩家黎白的人形跟寵嗎？她的數據也一切正常，沒有使用外掛的現象。謝謝您的反饋，祝您遊戲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