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迦設想過自己跟黎白見麵之後的情形。

    但不論哪一種想象, 都不如此刻, 平淡而自然，好像中間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尤其是自己那些隱秘不為人知的心思和猜測, 都像是陽光下的露水, 霎時蒸發, 了無痕跡。

    就連那些患得患失的心情，似乎也在這個時候忽然平靜下來。

    黎白甚至沒有回過頭來看楊迦, 她抬起一隻手搭在模型上，說, “不行。不過你可以試試。”

    “我？”楊迦驚愕。

    “是的。”黎白點頭，並且終於轉過身來，“鳳凰城和白鷺城有一部分地方接壤，也許我們可以試試, 把他們拚在一起。”然後看看會發生什麽。

    本來這種事情應該是做不到的。因為根據黎白打聽到的消息，鄭一釗那邊的模型同樣不能收起或移動。既然不能移動, 那麽每座城市的模型就隻能放在城主府裏, 這樣一來，自然不可能拚在一起。

    但楊迦不同。

    城主府裏的模型已經徹底消失不見, 而她的鳳凰台則是了一件能隨身攜帶的裝備。在發現這個事實的瞬間，黎白就決定了要讓楊迦來試一試。如果能成功，是意外之喜, 不能也沒有任何損失，不是嗎？

    楊迦點頭，“好。”

    然後她取出印章, 將鳳凰台投影出來，小心的移動它的位置，跟白鷺城的模型拚接在一起。

    霎時間光芒一閃，一道虛影衝天而起，又被盤旋在頭頂上的印章收攏。這一切發生得太快，等楊迦和黎白反應過來的時候，所有的動靜都已經消失了，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而眼前那片被投影出來的地圖已經擴大了一倍，將原本屬於白鷺城的地方也囊括了進來。

    “果然……”黎白小聲的道。

    楊迦微微皺眉，轉頭問她，“什麽？”

    “試試看，你的權柄是否能對白鷺城也起作用。”黎白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道。

    毫無疑問，是可以的。

    楊迦深吸了一口氣，“你早就猜到了？”猜到了還讓自己把地圖拚在一起，這是要幹什麽？

    黎白走的時候楊迦以為她是要“自立門戶”，她沒有任何理由和資格挽留。那時候楊迦心裏矛盾不舍，甚至帶著幾分自暴自棄、自怨自艾，卻隻能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後來黎白仍舊跟鳳凰城保持聯係，甚至打算跟她“結盟”，楊迦一麵愧疚一麵竊喜，跟出走比起來，還能保持這樣的關係，已經足夠讓她高興了。

    但是現在——

    黎白這何止是在結盟？這簡直是在將白鷺城拱手送給她！

    在楊迦心裏，鳳凰城其實也是黎白送給自己的，否則她就算拿到了鳳凰台，擁有所謂的“權柄”，但隻要黎白想，有的是辦法讓她變成一個名存實亡的傀儡。但黎白沒有，楊迦稍一試探，她就立刻主動帶隊離開，絲毫沒有拖泥帶水。

    現在黎白果然拿到了另一座城市，卻又轉手送給了她。楊迦沒辦法再繼續裝傻，對她來說，黎白所給予的，太沉重了。哪怕是對玩家而言，能在遊戲裏大方的鬆一座城市，也可以稱得上是一擲千金了。君不見鍵盤網遊裏多少妹子前赴後繼，也不過為了一個幫主夫人的名頭。

    更何況是楊迦。對別人來說這隻是個遊戲，但卻是她的真實界。

    她曾經想過，要抓住一切手邊能夠抓到的東西，因為隻有這樣，才能夠讓自己發展出足夠的實力，在這個遊戲裏站住腳，成為博弈者而非棋子。隻有這樣，才能更好的生活下去。

    所以被第一張大餅砸中的時候，她毫不猶豫的接下了，雄心勃勃要把鳳凰城經營成自己理想中的模樣。但是第二張餅接著飛過來的時候，楊迦就有點兒不敢接了。

    黎白的大方簡直超乎想象。

    在她腦子裏轉著拒絕辭令的時候，黎白回答了她之前的那個問題，“我也隻是猜測，有待驗證。”而現在驗證結束，結果不出意料。

    楊迦想了一半的詞卡在了那裏。她意識到，黎白可能真的不太在意這些。就像最早的時候她說過的那樣，這些東西她不擅長，所以也不強迫自己去適應，她隻做自己覺得能做好的部分。

    也許對她來說，奪下一座城市，然後交給鄭一釗或者楊迦又或者其他什麽人，都是一樣的。

    按理說既然是這樣，楊迦就可以心安理得的接受了。反正這對自己而言沒什麽壞處。但是她不能。原因有很多，楊迦可以張嘴就數出來。

    比如這個遊戲世界畢竟是立足於現實世界，而現實中的勢力也完全可以影響到遊戲中的勢力分布，楊迦隻是一個人，沒有任何背景和勢力的支持，就算拿到再多的城市，守不住也沒有用。所以她給自己的定位就是經營鳳凰城這個不起眼的小城市，通過合作等方式跟周圍的大勢力取得聯盟，底牌就是鳳凰城裏的那一批研究人員，尤其是張子濤弄出來的係統。

    再比如她的個人能力有限，而新收攏過來的城市原有的勢力並不容易折服，在這段高速發展的黃金時期將精力放在這上麵，得不償失。畢竟她不像鄭一釗那樣有手腕，也不像黎白這樣有能力。

    但從內心深處，楊迦並不希望這些東西是從黎白手裏接過來的。

    好像這樣一比，黎白越是渾不在意，她自己就越是卑劣不堪。即使不能跟黎白站在同樣的高度，但楊迦多少還是希望自己在她心裏光風霽月，過往的回憶裏會是美好的值得懷念的東西。

    但問題是，黎白根本沒有給她選擇的機會。

    地圖拚在一起容易，楊迦卻不知道該用什麽辦法拆開。她盯著眼前的畫麵半晌，直到眼睛隱隱有些刺痛之感，才問，“為什麽？”

    她終於沒忍住，還是想跟黎白談談。

    楊迦一直以為，她們之間應該是不會提到這個話題的，不管彼此到底怎麽想，但都很有默契的規避了它，好像不提不看，它就不存在了。至少楊迦覺得自己是不會主動去提的。

    但如果哪天黎白要問個明白，她會奉陪到底。

    她沒想到先頂不住的人竟然是自己。

    黎白啊黎白……

    好在黎白沒有裝傻，沒問“什麽為什麽”之類更讓楊迦難堪的問題，但她的表情也並不覺得這是什麽大事，她說，“因為你隻有一座城市不夠。”

    “什麽？”楊迦覺得自己可能不會說話了，或者說此刻她很難組織得起完整的、明確的語言來。

    黎白的答案完全在意料之外，但又正在情理之中。

    楊迦對未來的打算，她的種種規劃和目標，甚至她心裏那一點小小的野心和期望……雖然她從來沒有說過，但黎白竟然都知道。她都知道！

    鼻尖一酸，楊迦眼前的世界頓時被淚水遮住，一片朦朧。她咬著牙，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隻覺得此刻的自己是如此狼狽，在黎白麵前，簡直不是一合之敵。

    她一直都知道黎白不單隻是戰鬥力強大，她聰明敏銳，對許多事都有自己的看法和見地，她隻是不在意，所以不提不說，保持著一種天真的通透。因為強大，所以無所畏懼。

    這曾經是楊迦最欣賞黎白的地方，是黎白身上最讓她著迷之處，但當自己直麵這一點時，楊迦才發現，原來做黎白的敵人那麽難，難到自己根本不是她一合之敵。

    這是她第一次直麵自己跟黎白之前的差距。

    就像是楊迦自己知道的那樣，她隻是個普通人，跟天才們有著巨大的差距。她以前試圖讓自己不在意，隻做好自己，不去妄想追趕彼此之間的差距。但是……那是黎白啊！是她心許的對象。她願意竭盡全力，努力讓自己在她麵前顯得更從容些，而不是滿身風雨，滿身狼狽。

    可是她一眼就看透了。

    怎麽能不怕，怎麽能不痛？

    楊迦試圖說點兒什麽，但是她腦子裏很亂。黎白似乎說了什麽，可是她沒有聽見。在情緒失控之前，她終於醒悟過來，轉身快步離開。至少……不要再黎白麵前崩潰。

    但黎白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怎麽了？”她問。她是真的疑惑，真的不明白，真的在發問。

    那種想哭的感覺又來了，楊迦不得不抬起雙手按住眼睛，努力深呼吸，將這突如其來的情緒壓下去。

    等到平靜下來，她才若無其事的放下手，轉過身看著黎白，問她，“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她的想法，她的打算，她的目標，她的計劃……就連她自己也是一路跌跌撞撞，最近才找出了最明晰的方向，結果黎白好像看得比她還清楚。

    黎白看著楊迦，抬起手似乎打算碰她一下，但又收了回去，“你的眼睛裏有光，”她說，“我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