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白在楊迦身前蹲了下來。

    她握住楊迦的手, 卻並不看她，片刻後才輕聲道，“我可以留下。”

    楊迦心中的不安, 她比任何人都能夠清晰的感受到。這無關於楊迦的強弱，而是兩人特殊身份所造成的結果。她不能理所當然的視而不見，讓楊迦為自己惶恐擔憂。

    楊迦本來已經將情緒壓下去了, 但聽到黎白這句話，鼻尖一酸，淚意上湧, 彌漫眼底，讓視野變得一片朦朧。

    她連忙閉上眼睛，頭往前輕輕一碰, 就抵在了黎白的額頭上。兩人保持著這個親密的姿勢，片刻無言後，楊迦才輕輕的歎了一口氣, “你不能。”

    黎白握著她的手陡然用力, 將楊迦的手指收攏在手心，緊緊握住，卻沒有再說話。

    她不能留下，她和楊迦都很清楚。

    黎放調遣黎白離開, 去更適合她的位置上, 應該隻是隨手而為。畢竟對他來說，沒有那麽多精力關注遊戲裏的事，最多隻是定期詢問一下進展, 而不會在意細節。所以他不會知道遊戲裏發生的一切，更不會了然黎白和楊迦的感情，以及她們為對抗他所做的準備和努力。

    換而言之，如今的她們還不在他的眼裏。

    但如果黎白抗命，就不一樣了。

    對黎放而言，黎白終究有特殊的用處，一旦出現異動，必定會受到關注。到時候許多事想要瞞過他，便不可能了。一旦被他發現她們的某些行為，結果將不堪設想。

    她們現在還沒有脫離和對抗他的實力，唯一能做的就是順從，盡量的不引起他的注意。

    黎白第一次開口是因為衝動，因為這是她心之所想。但如果做不到，就不能再說第二次。

    “你不但要去，而且要盡量做到最好。因為這也是你積蓄自身力量的機會。你的身份是軍人，名聲顯赫，在年輕一代中很有影響力，這些人將來都可能成為你的追隨者，增加我們的實力。”過了一會兒，楊迦才慢慢的開口，心平氣和的道，“隻要他們還需要你的力量，就是我們的機會。這比你留在這裏，留在我身邊更有意義。”

    他們所求的畢竟不是一時的熱烈，而是長久的安穩。既然眼下的局勢已經不可改變，那就應該坦然接受，並努力展望未來，為自己增加信心，而不是沉浸在低落的情緒之中，傷心悲痛一蹶不振。

    那對兩人而言都沒什麽好處。

    所以就算心裏再難過，楊迦也咬著牙說出了這番話。她站在現在的位置上，注定與從前不同，越來越能夠從大局上著眼，而不是因一時的激憤便做決定。

    黎白終於抬起眼看向楊迦。兩人的目光相觸，楊迦的眼底一片平靜幽深，仿佛鎮壓著無窮無盡的波瀾。

    她下意識的抬手觸了一下楊迦的麵頰。

    “好。”她對楊迦點頭。

    楊迦卻展顏一笑，“剛剛那番話其實並不是我的肺腑之言，我想說的你一定都知道，所以我就不說了。戰場上瞬息萬變，刀劍無眼，你答應我，照顧好自己，平平安安的。”

    “好。”黎白再次點頭。

    雖然她們都知道，其實真的到了那個時候，黎白不可能會顧得上這些。局勢需要她怎樣做，她就會怎樣做。許多時候並不由她自己決定。

    楊迦很清楚，白婷既然得到了消息，那麽調令很快就會下來。之後黎白需要在現實之中進行各種準備，然後離開地球進入太空。所以她必須在得到消息之後立刻退出遊戲。就算她不走，想必也很快會有人前來呼喚她。

    留給兩人的時間，隻有眼下這一點。

    所以交代完了這幾句話，兩人頭碰著頭，再次陷入沉默之中。

    直到黎白感應到有人在遊戲艙外呼叫她，兩人才回過神來。遊戲艙有個十分特別的設置，就是為了保護玩家，在遊戲艙被連續觸動之後，便會直接將玩家踢出遊戲，切斷精神鏈接。

    這主要是為了避免玩家突然遭遇意外和災難，萬一不能及時醒來，遊戲艙被人打破，很有可能會直接死亡。

    29世紀，並不是人間天堂。

    犯罪和災難仍舊存在，甚至比21世紀更加可怕。

    察覺到遊戲艙異動，黎白下意識的想要站起來。楊迦卻在這時候拉住了她的手。

    “黎白。”她緊緊抓著黎白的手指，“吻我。”

    一抹明亮的光彩從黎白眼底一閃而過，她抬手扣住楊迦的後腦勺，吻了上去。而楊迦毫不遲疑的給予回應。

    兩人熱烈的擁抱，用盡最大的力氣親吻對方，像是要用這樣的方式來銘記彼此的體溫與氣息，如此才能夠在接下來分開的時間裏有所寄托。

    所以這個吻不存在任何溫情，而是顯得十分凶狠，仿佛傾盡所有力量。

    有一瞬間，楊迦覺得腦子裏一切的念頭都消失了，隻有眼前這個人，隻有用力的擁抱和熱烈的親吻。

    但短短片刻之後，懷抱陡然一空。

    楊迦受驚的睜開眼，便看到自己眼前的黎白一點點逐漸變得透明，最後徹底虛化消失，唯有堅毅的眉目還映在楊迦眼底，仿佛從未離開。

    楊迦的手在虛空中慌亂的一握，隻抓住了一縷冰涼的空氣。

    她收回手捂住嘴，熱淚滾落，再也無法遏製自己的情緒，趴在桌上痛哭出聲。

    然而即便是這個時候，她仍然不能釋放所有的情緒，因為這是在辦公室裏，周圍都是人，一旦聲音稍大，立刻就會被所有人聽見。

    對著一室空氣和滿心難過，楊迦才終於說出了藏在心裏的話，“我也想讓你留下來……”

    ……

    遊戲艙的蓋子悄無聲息的收起，黎白睜開眼睛，從中坐起，仿佛一頭沉睡的野獸蘇醒，銳利的視線掃向觸動遊戲艙之人。

    對方在她的視線中低下頭去，仿佛難以承受，但還是說道，“黎上尉，有新的軍令傳達。因為你的個人終端沒有回應，所以我受命前來叫醒你，不能耽誤了軍情。”

    黎白從旁邊拿過個人終端，很快找到了調令，在上麵簽上自己的名字，表示知悉，並且會在最短時間內趕往集合。

    然後她才從遊戲艙中起身。

    遊戲艙經過特殊設計，人躺在其中可以獲得充分的休息。為了能夠最大限度的發揮效果，通常來說不需要穿著衣物。當然，類似黎白這樣隨時可能需要待命的身份，通常都會穿著使用特殊布料製作的衣物，以便能夠在突發狀況中立刻采取行動。

    此刻黎白身上穿著的是一套銀白色的衣物，緊緊貼在身上，將她的身體曲線完全勾勒出來。當她行動時，身體的每一處變化都會被顯露，展示出純粹的力與美。

    當她從遊戲艙中跨出一步時，那站在身前的人竟然瞬間有種被強大的野獸瞄準的錯覺，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然後低頭告辭。反正命令已經傳達到了，繼續留在那裏也沒有用。

    等她離開之後，黎白在原地站了片刻，眼中盡是一片茫然之色。

    這是她不曾在楊迦麵前展露過的脆弱。楊迦……還有其他人都說得很對，其實她現在留在遊戲裏，已經沒什麽用處了。事實上，現在是她更依賴楊迦，離開她之後甚至會惶恐無措。

    這個時候，她甚至連自己要做什麽都忘記了。

    但這種茫然與脆弱轉瞬即逝，黎白的眼神一點點變得清明，最後複歸冰冷與沉寂。從外表上看，她和以前沒什麽不同。

    因為是臨時調令，所以黎白沒有其他隊友，必須要自己一個人乘坐前往希望星的運輸飛船趕往前方。同時搭乘這艘飛船前往希望星的還有一批研究人員。黎白本來情緒不高，準備前往自己的房間，發現這些人之後，心下卻不由一動，留在了飛船大廳之中。

    她想起了自己記憶中那個叫做楊迦的研究人員，還有楊迦曾在係統信息裏看到過自己的事。按理說，從年齡上推斷，楊迦不應該跟那個研究院有任何關係，但不知道為什麽，黎白越是回想，就越是覺得其中應該有著某種聯係。

    飛船大廳中人很多，顯得十分喧鬧，但黎白出現之後，整個大廳都靜謐了片刻。

    整個地球中華區認識黎白的人不算很多，但走到一定位置之後，就幾乎沒人沒聽說過她了。至少在這裏的人是如此。所以現在看到她，所有人都是又驚又喜。在片刻的安靜之後，大廳裏恢複正常，但所有人都有些心不在焉，不著痕跡的將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但暫時沒有人上前招呼。因為跟黎白強大的實力同樣齊名的，是她冷若冰霜的性格，幾乎不會與任何人親近。

    不過這些研究人員終究也是天之驕子，不可能因此望而卻步，所以很快有人主動上前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