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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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三更,禦道上不知為何突然響起一陣馬蹄聲,岑非魚背著白馬,抄小路跑上浮橋。天水俱是一片漆黑,唯有一彎新月明黃,白馬在岑非魚的蒼涼悲歌中睡了過去。

    再醒來,已是日上三竿。

    廂房的門緊緊關著,白馬睡眼惺忪,隻見門扇上落著個朦朧的影。他一個猛子坐起身來,鞋也未穿,便起身推門而出。

    這日陽光燦爛,岑非魚斜斜地靠坐在門外走廊的欄杆上。他罕見地束起一頭短發,穿一身朱紅錦袍。風吹樹影搖曳,光斑隨之輕輕晃動,他衣領袖口上的金銀絲線,不時閃出一點星光。

    一片光斑恰好落在白馬臉上。他張開五指,擋住陽光,眯著眼打量岑非魚,隻覺得這一刹的時光,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拉得很長,眼前的人仿佛似曾相識。

    白馬見岑非魚一股青春勃發的勁頭,再低頭看自己一身皺巴巴的青衫,倒有些不敢靠近對方。可他不想露怯,便故作輕鬆地打趣道:“岑大俠怎的越活越年輕?這可了不得,如此下去,隻怕再過三五日,你便要比我還小了。”

    岑非魚哈哈大笑,一步跨至白馬身前,張開雙手把他抱在懷裏,“明明是夏天,可總覺得春天到了,貓兒夜裏都在叫。”

    兩個人推推搡搡地靠到了牆上。

    岑非魚雙手捧住白馬的腦袋,在他額頭上親了一口,道:“今日出門辦事,兩日後便回來。給你報備一聲,莫像上回一樣鬧脾氣。”

    白馬哭笑不得,左右自己沒穿鞋,他便一腳踩在岑非魚肚子上,將對方踢開,道:“去你的。”

    岑非魚雖在笑,眉間卻似乎縈繞著一股憂愁。

    那憂愁像是雨後濕潤的風,帶著水與泥土的氣味,白馬看不見他心中泥濘的道路,但知道他的心裏並不好過。他情不自禁地喊了一聲“二爺”,過後才反應過來,忽然忘了自己想說些什麽。

    岑非魚被他喊了一聲,倒是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伸手在白馬腦袋上胡亂薅了兩把,反手才自己背後,如同變戲法般誇張地嚷嚷起來,迅速抽出後腰上插著的兩把彎刀,遞給白馬,道:“我看你平日裏很喜歡練刀,上回遇見那天山雙刀客阿九,見他這一對彎刀著實不錯,便在交戰時繳了他的械,帶回來借花獻佛。喏,此乃天山‘聖教’教主玉煉滄親手煉製,名喚雲上天。”

    白馬全不敢置信,岑非魚抽刀出鞘,他那瞪得滾圓的綠眼睛緊緊盯著彎刀,反映出兩道寒芒。他伸手過去,卻不敢直接撫摸,而是伸出食中二指,輕輕點在刀刃上,起先是輕撫,繼而試探著加重了力道,摸了摸冒著寒氣的刀刃。

    白馬看見刀刃上倒映著的岑非魚的臉,忽然反應過來,道:“你是為了奪刀才會受傷?”

    岑非魚撞開白馬,收刀入鞘,直接把東西塞在他懷裏,笑道:“刀又不是豆腐做得,拿著!”

    白馬尚且是第一次摸到真正的武器,一想到這對寶刀往後就是自己的了,他便激動得不能自已。他暗自打了好幾遍腹稿,最終卻咬了咬嘴唇,什麽冠冕堂皇的客套話都沒說,隻擠出一聲“多謝。”

    岑非魚又在他腦袋上薅了一把,“你我之間何須言謝?待我辦完事回來,空了便把那刀法給你教全了。”

    他說罷轉身,“走啦。”

    “二爺!”白馬突然喊了一聲,見岑非魚回頭望向自己,又把已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尋思著該說句什麽話。

    他方才注意到,兩把彎刀上都刻了一行字,從前沒有見到過,應當是岑非魚新刻的,便問:“刀上刻得是什麽?”

    岑非魚笑道:“一個答案,你先猜猜看。”

    白馬沒話可說了,“哦”了一聲,道:“那你路上小心,少喝酒。”

    岑非魚從來是風風火火、說走就走,還沒有過這樣臨行時拖泥帶水的時候。然而,他被白馬喊了一聲,忽然又想起什麽,伸手到衣服裏掏了兩下,取出一支幹癟的東西。

    他唉聲歎氣,把東西遞給白馬,道:“還有這個。上回跟你睡一覺,醒來什麽都忘了。在乾陽埔上摘了朵蓮蓬,可惜現已風幹,蓮子是吃不成了,隻能把蓮心剝出來泡水喝。”

    “苦的。”白馬接過蓮蓬,垂著眼,有些心不在焉。

    “苦的敗火,你不要總生我的氣嘛。”岑非魚以為他是小孩兒心性,舍不得與自己分別,伸手在他肩頭重重一拍,瀟灑轉身跳到樓下,也不回頭,邊走邊揮手大喊:“走啦!”

    白馬心頭忽然一動,決定把自己的身世告訴岑非魚,赤著腳“咚咚咚”地跑下樓。不料他跑得太快,一腳踩空,竟在狹窄的樓道裏摔了一跤,骨碌碌一路滾到樓下,被撞得眼冒金星。

    等到白馬再爬起來向前趕,岑非魚已經變成遠處房頂上,一個極微小的紅點。那紅點隔得太遠,已看不清,帶著些碎屑般的金光,倏忽躍起至高處,倏忽消失於天際。

    白馬好容易才下定決心,誰想隻是片刻猶豫,岑非魚便已走遠,等他回來須得是兩日後。前人論戰曾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白馬怕自己思慮過多,到時候再沒有勇氣,便決定去後院找周望舒碰碰運氣。

    然而,當他走到後院門口,心裏又打起退堂鼓,心道:我已經騙過周大俠一次,他還能再相信我麽?

    白馬正猶豫間,忽見馮掌事急匆匆地向自己跑來。

    馮掌事提著耳朵把白馬帶走,“那是你能去的地方麽?自己要找死,也不想想還有我這老東西,你可不要連累我!哎呀,你的鞋呢?”

    白馬這才發現自己走了一路,竟忘了穿鞋。

    馮掌事掐著蘭花指,將白馬罵了一通,忽然把他整個人抱了起來,向他的廂房裏走去,邊走邊罵:“你這滿腦瓜瓤的東西,連雙鞋都不曉得穿,若是踩到什麽割破了腳掌,不是好久都跳不成舞了?”

    白馬與他相處數年,知道馮毅其實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隨口解釋了兩句,道:“剛起床摔了一跤,頭暈眼花的。”

    馮掌事:“想些什麽呢?既已跟二爺處在一塊,便莫要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

    白馬欲哭無淚,“我沒有!”

    “快去收拾幹淨,桓鬱那小王八犢子又來了,點名要聽你的琵琶。”馮掌事把他推回房間,“咱們是開門做生意的,沒有向外趕客的道理。此人雖不是什麽好東西,但他上次吃了教訓,想是不敢亂來。而且,我看他似乎大病未愈,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做不了什麽。二爺不在,你便多忍忍。”

    “哪能事事依仗別人?”白馬點點頭,故意換了件厚衣裳,並束起一個發髻。那衣裳顏色雪白,且沒有花紋,他穿上後整個人一片慘白,如此打扮,寡淡得像個道士。

    白馬臨出門,照著銅鏡細細地打量自己,可恨數日不曾修麵,他的唇邊依舊沒長出半點青胡茬。他望了眼被藏在床底的雲上天,轉身走出房門,小聲哼哼道:“爺爺來給你奔喪。”

    ※

    正午剛過,青山樓方才開張。

    桓鬱帶著數十名江湖遊俠前來,一眾人隨身帶的兵器叮叮當當響,不似來找樂子,倒像是找麻煩的。

    白馬翻了個白眼,繼而換上一副笑臉,抱著琵琶走到眾人中間,跪坐在表演席上,問:“諸位爺想聽些什麽?”

    眾人吵吵嚷嚷,隻怕真的是來找麻煩的。其餘的倡優沒見過這樣多的江湖人,嚇得不敢說話。

    白馬見過了匈奴人的殘忍暴虐,領會過岑周兩位大俠的高超武藝,全沒有把眼前這群江湖草莽放在眼裏。他隻是覺得奇怪,自己不過是個賣藝的,桓鬱若想找他麻煩,何必勞師動眾?

    他知道是禍躲不過,故而環視一周,確定眾人均以桓鬱為首,便決定先發製人,看看他到底想做什麽,對他說:“桓公子,請您吩咐。”

    桓鬱皮膚很白,嘴唇薄得像兩片鋒利的刀刃,他的模樣平平無奇,隻一雙吊梢三白眼略顯陰鬱。他的眼神沒有波瀾,眸子像是蒙著一層土灰的黑石頭珠子。

    此日,桓鬱本就可怖的雙眼布滿血絲,神情很是頹靡。明明是三伏天,他頸間卻圍著條掌寬的織錦帶,模樣極為怪異。他對白馬說話,像是毒蛇對著獵物吐出信子一般,道:“聽你吹簫。”

    眾人哄笑起來,言語粗俗下流。

    岑非魚常說“佛在心中莫浪求,靈山隻在汝心頭[注]”,白馬在心中默念兩次,聽著這些汙言穢語,竟未生出憤怒。

    他取來一管三尺紫竹簫,雙手一前一後持簫,簫身顏色絳紫,襯得他十指蒼白如雪。

    白馬直視桓鬱,問他:“客人要聽什麽曲兒?”

    桓鬱被他看得很不自在,擺擺手道:“你吹就是了。”

    白馬將長簫貼至唇邊,耳中充斥著眾人輕蔑的笑。

    他忽然想起塞外的漫天黃沙,自己曾在天山腳下與畜生賽跑。曾幾何時,他覺得那是自己此生最為屈辱的時刻。然而,時過境遷,他過得越來越好,一曲關山月吹罷,記憶中的天山、雲山都被黃沙覆住,越來越模糊。

    現在想來,苦難隻要捱過去了,就再算不上什麽。

    桓鬱與人推杯換盞,眼神愈發深沉。

    他向坐在門邊的男人揮了揮手,那人便起身將門拉上,懷中抱著把刀,笑著靠坐在門後。

    “過來。”桓鬱朝白馬招手。他的聲音很嘶啞,像是被人掐著脖子一般,“不是傍上禁軍了麽?不敢為難你,到我身邊來。”

    白馬挪到桓鬱身邊,端起一隻酒杯,滿飲而盡,“前次得罪了桓爺,實是見您吃多了寒食散,怕您操勞傷身。小人幹了這杯,給您賠個不是。”

    桓鬱抓著白馬的衣襟,把他摟進懷裏,吐出舌頭,在他臉上輕輕舔了一下。他見白馬被自己弄得打了個激靈,仿佛得了天大的享受,笑道:“這會兒知道怕了?一杯酒可糊弄不了我,你須得向我賠罪,。”

    他說著,抓著白馬的下巴,逼迫他把嘴張開,繼而舉起酒壺,掀開壺蓋,將一壺葡萄酒倒了下去。

    紫紅色的液體從白馬的嘴角溢出,順著他白皙的脖頸滑落,沾得他胸前濕了一大片。白馬被嗆得不行,然而被桓鬱緊緊鉗著,動彈不得,更要時刻防備他對自己下藥,不敢隨意掙紮。

    “你叫什麽來著,點絳唇?”桓鬱一把捂住白馬的嘴,讓他把酒水吞下去。他是個使劍的遊俠兒,手上力道很大,逼得白馬差點嗆昏過去才肯作罷,“你那姓孟的姘頭,似乎喚你作白馬?可見你生來便是讓人騎的羯胡馬兒。”

    白馬終於被他放開,好一陣才喘勻了氣,“不知桓爺是否已經消氣?”

    桓鬱一腳踹在白馬小腹上,生生把他踢得吐出一口剛剛吞下的酒水,“你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倡優們忽然發出一陣驚呼。

    白馬循聲望去,見一個留著絡腮胡的武夫滿臉通紅,將陪酒的少女月邊嬌扒了外衣,摁在案幾上。

    上回孟殊時出京辦事,因中毒而自斷一截小指,支支吾吾地不肯說出實情。白馬知道桓鬱擅使毒,此番他更是說出了自己的真名,白馬可以肯定,他定是在孟殊時手上吃了虧,但礙於對方的身份,不敢與其碰硬,才到青山樓裏找晦氣。

    白馬想透此節,知道桓鬱不發泄夠了,決計不會善罷甘休。他幹脆一咬牙,半跪在地上,抱住桓鬱的大腿,喊道:“桓爺隻是來尋開心,也不想為此犯了大周律法,請您放過嬌兒吧!”

    洛京王城,律法對於桓鬱這種遊俠兒是萬分的嚴苛。倡優雖是下九流,可身份地位比奴隸高,不可隨意殺傷。那月邊嬌長得幼弱,反抗得也很激烈,若被霸王硬上弓,多半是會死的。

    白馬看著是在肯求桓鬱,實則是在警示旁人。

    “絡腮胡”停下動作。眾人麵麵相覷,最後都看向桓鬱,想要他放句話出來。顯然,他們在懷疑桓鬱是否有隻手遮天的能力。

    “滾開!”桓鬱將白馬踢開,大笑著招呼道:“我叔父乃是大周太子爺的嶽丈,是未來的皇帝,各位兄弟都盡興了!”他說罷,一腳踩在白馬手腕上。

    白馬倒抽一口涼氣,顧不上自己的手,側目看向一旁,見那“絡腮胡”繼續著手上的動作,粗魯地揉弄月邊嬌雪白的酥胸,惹得她大哭不止。

    “點絳唇,不可!”

    白馬怒火中燒,將真氣蘊於掌中,瞬間發力將桓鬱掀翻在地。

    他衝到“絡腮胡”的麵前,一個肘擊將人撞開,繼而化拳為掌,一巴掌拍在此人右肩上。

    “絡腮胡”全未料到白馬會有內力在身,對他毫無防備,隻聽“哢”的一聲響,他的右臂被打得脫臼,整個人倒在地上,好容易才爬起來。

    白馬迅速幫月邊嬌穿好衣服,柔聲道:“嬌兒莫怕,沒事了。”方才有人攔他,白馬自然知道自己這是蚍蜉撼樹,可實在見不得對方恃強淩弱。他把人護在懷中,一時間不知如何收場。

    那“絡腮胡”啐了口唾沫,走上前去,一拳砸在白馬肚子上,直打得他吐出一口帶血的酒水。

    白馬把月邊嬌推到一旁,獨自蜷縮在地板上,雙手抱頭,試圖挨上這一頓打來息事寧人。拳腳劈頭蓋臉落下,他自始至終都沒有發出半點聲音。

    桓鬱從地上爬了起來,脖上的錦帶滑落,原來錦帶遮著一道尚未痊愈的刀傷。他伸手摸了摸傷口,看著指尖上的血跡,目光如變得越來越冷。

    桓鬱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手上的血,突然跨步上前,行至白馬麵前,撿起他落在地上用來拉胡琴的琴弓,撥開圍觀眾人,刷地抽在他背上。

    那“絡腮胡”酒醒得差不多了,見桓鬱發怒,自然退避至一旁。

    桓鬱單膝跪地,扯著白馬的頭發,附在他耳邊說:“你倒是讓你那姘頭來啊?缺了半截手指的窩囊廢!”

    白馬被打得多,一身骨頭生得很硬,加上對方酒醉,他暗中運功護體,倒並沒有受什麽傷。此時聞言,他還有閑心去關心孟殊時,抬頭怒視桓鬱,問:“是你傷他?”

    桓鬱大笑,道:“我隻是喊了聲你的名兒,他便神思恍惚中了毒,隻可惜沒能毒死他。不過我想,他對你如此深情,若將你剝光後,忽然看見你滿身都是別人留下的印記,不知他會否氣得發瘋,將你殺了?”

    白馬質問他:“你到底要做什麽?”

    “我與你打個賭。你若贏了,這些人就都不會有事。”桓鬱從其餘倡優身上扯下一條腰帶,把白馬的雙手自手腕處反綁在一起,“你沒有別的選擇。”

    白馬不知道自己將要麵對什麽,他隻想把這群人全了殺了,可內心卻有個聲音,反勸說他絕不可在此時殺人,勸說他挺過去,好日子在後頭。他一咬牙,點頭道:“好。”

    桓鬱又將白馬的雙腿自膝彎折起,大腿與小腿捆在一起,讓他無法掙紮動彈,繼而掀翻麵前案幾,抖掉上麵的東西,再把白馬放在上麵。

    他停下休息片刻,慢條斯理地擦拭琴弓,道:“爺每次見你,必然不能舒心,你讓我打到解氣為止,若能一聲不吭,今夜也就算了。”

    桓鬱沒等白馬回應,直接脫下他褲子,解開他的外衣,掄起琴弓抽在他雪白的臀瓣上。

    白馬拿額頭用力地頂住桌麵,不讓別人看見他痛苦的神情。他沒有叫喊,隻是幾乎把牙咬碎,然而縱使如此,也無可抑製地發出一陣陣“嗚嗚”聲。

    白馬是羯人,皮膚本就比尋常人白上許多,湘妃竹製的琴弓落下來,每抽一次都會在他身上留下一道粉紅的印記。這樣的傷起初是刺痛,而後會緩和一些,可過不了多久,便會逐漸充血變為鮮紅,最後高高隆起,傳來源源不斷的如針紮一般的刺痛。

    白馬的後背被冷汗浸濕,汗水在頸窩積成一灘,趴在案幾上不住地抽搐。然而,他單薄的肩膀卻像是銅澆鐵鑄一般,倔強地支撐起他的身體,支撐著他的尊嚴,讓他不屈服。

    桓鬱差點命喪孟殊時手下,接連打了近一刻鍾,見白馬臀上已經無處下手,才勉強止住。他掐著白馬的下巴,強迫他把頭抬起來,輕輕地撫摸他**的臉頰,勸道:“真可憐,你叫一聲又有何妨?沒想到,還是個硬骨頭。”

    白馬的神識已有些渙散,聽見“硬骨頭”時,他才推測自己方才應該沒有叫出聲,好容易鬆了一口氣,笑著回應桓鬱,“你不可……食言。我,贏了。”

    桓鬱一巴掌抽在白馬臉上,“我說得才算!”

    他掀開白馬的上衣,提起琴弓抽在他胸前。

    白馬猛然吃痛,不小心咬到了舌頭,鮮血沿著唇角流下,雙目卻似燃燒的綠火,要把桓鬱瞬間焚為灰燼。他的身體極為敏感,乳首立即因疼痛而挺立。

    桓鬱竟在眾目睽睽下如此待他!此番屈辱,白馬再無法承受。然而,當他下定決心不再瞻前顧後,想要運起內勁進行反擊時,他那時靈時不靈的光明真氣卻半點也提不起來!

    實在太疼了。

    白馬緊閉雙眼,回想兒時與父母相伴的時光。那時的雲山總被日光籠罩,延綿的群山博大而溫柔。

    隻可惜,那樣愜意的生活,沒能持續多久,匈奴人就來了。

    他的頭很暈,仿佛出現了幻覺,總覺得遙遠的地方傳來一陣“咚咚咚”的擂鼓聲,就像那時候的盤鼓舞。不過,這聲音聽起來不太對勁,更像是許多人迅速跑動的聲音。

    啪!

    琴弓應聲折斷,在白馬的大臂上劃出一道血線。

    桓鬱接過下人遞來的紗巾,悠閑地擦了擦臉,隨手將帶血的紗巾往白馬所在處隨手一扔,繼而帶著眾人推門而出。紗巾正好蓋住白馬的臉,此刻他終於閉上雙眼,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

    桓鬱推開門,便見門外圍著數十名雜役,各個都十分警惕,手上握著各式灑掃用的器具。

    但桓鬱不笨,他知道那些器具看似不起眼,卻暗藏殺機。他發出一陣桀桀怪笑,朗聲道:“傳兩句話給姓周的:一,不許與王爺爭東西;二,快些把不屬於他的東西交出來。”

    他說罷,帶著一眾人揚長而去。

    月邊嬌哭得停不下來,跪在白馬身旁不知所措,“哥、哥哥,你如何了?多謝,多謝。”

    “幫我解開。”白馬已無力動彈,被解開後,他在桌上趴了好一陣,就像死過去了一樣。

    其餘少年想要把他背回去,卻在接觸到他的時候被一把推開。

    白馬臉上毫無血色,卻仍舊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我自己走。”他說罷,啐了口帶血的唾沫,推開站在一旁等待的馮掌事,獨自朝溫泉池子走去,將身體反複擦洗幹淨。

    馮掌事不放心,偷偷靠在牆邊等他,見白馬即便是一人獨處,也不掉一滴眼淚,不禁搖頭歎息,繼而默默跟在身後,將他送回廂房。

    此時此刻,白馬麵色潮紅地躺在被窩裏,大臂上的傷口滲出些許鮮血。

    他隨手一抹,卻觸到了另一條疤。

    那是十一歲那年留下的。那時候,他抱著周望舒跑進山洞裏躲避追殺,被一刀割破了手臂。他不動不哭,就這樣捱了過去,一道傷疤換來兩個人的命。

    “一切都會好的”,白馬如此反複地安慰自己,終於忍著疼痛睡了過去。

    然而,半夢半醒間,他仍舊止不住地痙攣。他似乎聽見了一道熟悉的笛聲,便在夢裏苦笑了一下,從眼角落下一顆淚來。

    他知道,今天桓鬱能放過自己,全賴周望舒派人圍在門外威嚇。他知道自己不該怨天尤人,更不該奢望他人相救,周望舒派人前來,或許會被擾亂計劃,此舉已是仁至義盡。

    可是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會在心底裏想,周望舒就在青山樓中,他一直在看著這荒誕的一幕,可是始終沒有出麵救自己。這是為什麽?

    這是為什麽?因為不值得罷。

    白馬有些恨,不是恨周望舒,而是恨自己太弱小。今日所受恥辱,他一定要讓桓鬱拿命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