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天燈

字數:11167   加入書籤

A+A-




    周瑾的舊宅太過風雅,回廊套著回廊,曲折到離奇。

    若白馬學過易理數術,便會知道這都是按九宮八卦排列的。可惜他隻是個掙紮在生死線上的人,隻能看到宅中爬滿蛛網的褪色紗幔、瘋長成雜草叢的花木景觀,以及畫著詭異八卦符文的石牆。

    昔日雅園,今成荒塚。

    白馬行至回廊拐角處,見前方有一人向自己走來,心中咯噔一跳,以為暗中行動被人發現了。

    然而,他等了片刻,那人卻一動不動。

    他覺得事情古怪,鼓起勇氣走上前去,才發現原來拐角處擺著一麵銅鏡——銅鏡鏽跡斑斑,但月色皎潔,上麵倒映出了自己的影。

    真是跟岑非魚處久了,染上了他那膽小怕鬼的毛病!白馬沒頭沒腦地想著,向前走了兩步。話雖如此,他心裏仍有些發毛,忍不住瞟了銅鏡一眼,想確認其中的倒影是否真的是自己。

    他大著膽子退了回去,窺鏡自視,見鏡中人一身皺巴巴的長袍,模樣十分邋遢,頓覺自己這副模樣不倫不類,半點不像將軍的兒子,不禁自我厭棄。

    幸而,他貫會苦中作樂。為了讓自己不要太過難受,他側身立在鏡前,學岑非魚趾高氣揚的樣子,動作誇張地走了幾步,抬起胳膊鼓了鼓臂肌,右手假裝握住什麽東西,再突然用力一捏,惡狠狠道:“等小爺練好了,下回捏斷你的!”

    不知從何時起,四周靜了下來。

    尤其是當白馬說完這句話後,古宅裏憑空刮起一陣詭異的陰風!回風卷起落葉,升騰至高空,形成數道極不自然的豎直的線。屋簷下的銅鈴叮當爆響,磚瓦劈裏啪啦地落地摔碎。

    隻聽“啪”的一聲,銅鏡被刮倒在地。

    白馬大叫一聲,撒腿就跑,隱約聽見身後傳來一陣笑聲。

    或許隻是風聲吧,他如此安慰自己。經過這番折騰,白馬背後已是汗毛倒豎,總算是被嚇醒了,不過多時便找到了眾人所在處,同時,發現謝瑛亦在其中。

    他很好奇他們會如何處置謝瑛,便扒在院牆上,暗中窺視。

    一名黑衣人疾行在前,他麵戴一張鋥亮的青銅麵具,身後跟著昨夜隨周望舒入宮調換謝瑛的那群武士。

    這麵具人身材頎長,看身形應是周望舒。他示意武士們把謝瑛喚醒,自己則轉身回到房中,像是去取什麽東西。

    謝瑛被五花大綁著,被人兩巴掌扇醒後,一直掙紮著嗚嗚叫,活像個翻倒在地的大烏龜。

    周望舒從屋裏走了出來,手裏抱著一塊木牌。

    武士們搬來一張方桌,在桌上擺了兩排蠟燭,以及一個小香爐。

    周望舒將木牌放在方桌正中,恭敬得如同供奉神位。

    火光一照,白馬才看清,那一個老舊的牌位。

    謝瑛被武士們提起,重重地扔至桌前,繼而被按著肩膀,給牌位磕了九個響頭。

    武士下手很重,眨眼功夫,謝瑛的額頭便已磕破,一滴鮮血從他前額濺出,打在牌位上頭。

    周望舒見狀,立即從懷中取出一條絲巾,將穢物抹掉。

    謝瑛看看牌位,再看看周望舒,眼睛瞪得大如銅鈴。

    周望舒終於發話,聲音隔著麵具傳出,變得古怪的低沉:“謝瑛,公榮寵至極,權勢威儀當世無人能及,想必大周開國以來,亦未有人能與你比肩,實在令人拜服。”他說著話,突然拔劍出鞘,令劍尖點在謝瑛喉頭。

    但周望舒並沒有即刻殺了謝瑛,他的動作停滯片刻,劍尖向上遊移,將堵在謝瑛嘴裏的麻布團挑出。

    謝瑛梗著脖子對周望舒怒吼:“裝神弄鬼!你不是周瑾,你到底是誰?”

    周望舒居高臨下地望著謝瑛,問:“太傅還記得周瑾?”

    謝瑛放棄掙紮,趴在地上直喘氣。他總算找回了些許理智,想起自己昏迷前見到的那張臉,不禁打了個寒顫,喃喃道:“你不可能是周瑾,他隻有周邘一個兒子。可你與周瑾生得一模一樣,你到底是誰?”

    “謝太傅,不,謝瑛已因謀反被誅,現在隻是個活著的死人罷了。”周望舒的語氣根本沒有起伏,他戴著麵具,看不見表情,活像陰曹地府裏的司刑金剛,“我是誰並不重要,你隻須知道,我是來向你奪魂索命的。”

    夜風穿林而過,吹得樹葉窸窸窣窣。

    像上回一樣,周望舒察覺到異常,抬頭望了過來。

    白馬則緊緊貼著樹幹,隱去自己的身形,一連兩日皆是如此,他總有種身在夢中的錯覺。待到風停,他再偷偷打量周望舒,隻覺一股異樣的感覺湧上心頭。

    謝瑛知道麵前這人會殺了自己。

    可憐他從萬軍從中被人擄走,隻多活了一日,又將麵臨死亡。謝瑛很是不甘心,試圖作最後的掙紮,竟忝著臉與周望舒打起商量,道:“不知老夫與你有何仇怨,可事已至此,殺了我又有何用?我在華陰老家還有產業,若你能將我放了,我便將所有財產全都贈予爾等。”

    周望舒吩咐左右:“把東西拿來罷。”

    武士們得令,將事先準備好的一口裝滿油的大油缸,以及一卷厚重的麻布搬到院落中央,再扛來兩根筆直的圓木。

    難不成要用油溺死他?白馬想不出個所以然,隻能靜靜觀察。

    周望舒問:“原初七年四月,謝太傅在何處,在做什麽?”

    武士們為謝瑛鬆綁,三兩下扒光了他的衣服。

    謝瑛如同一塊砧板上的肉,隻能任人宰割,他有些慌神了,吼道:“二十餘年前的事情,我怎能記得!”

    周望舒笑道:“那年你與蕭清和聯手,買通太醫、毒殺齊王,黨同伐異、血洗朝堂,將惠帝那岌岌可危太子之位給穩住了。如此大的功勞,你怎會不記得?”

    說話間,武士們已將麻布鋪在地麵。

    “原初四年,北地饑荒,羌人、氐人紛紛南下入蜀,與巴人之間頻頻發生爭鬥。”周望舒說著話,將謝瑛一腳踢至麻布上,“原初五年,內遷的胡族推選氐人齊正陽為首領,在蜀中稱帝。”

    周望舒拔劍出鞘,走近謝瑛,幽幽說道:“原初六年,武帝將洛京所有藩王遣送回封地,趙王鎮守西部邊陲,接管幽、涼、並三州軍隊。是時,趙氏父子正領兵於玉門關外抵禦匈奴鐵蹄,戰事吃緊,遂請暫緩向趙王交兵。先帝命你為巡察使,前往軍中查看,你僅在五日內便往返洛陽與玉門,你向武帝回稟了什麽?”

    他說罷,不待謝瑛回答,一劍刺入對方大腿。

    “啊——!”

    謝瑛養尊處優,許久不曾受傷,此時立馬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疼得幾乎要暈了過去。他滿頭大汗,哭著討饒,“老夫臨城遠眺,根本不見大軍臨城,旋即回京向先帝如實回稟,老夫何錯之有?”

    周望舒慢慢地把劍從謝瑛腿中拔出,一連發出三問:“你是何時臨城?何時遠眺?到底看到了什麽?”

    他說著,又出一劍,戳穿了謝瑛另一條大腿。

    “趙王在雲山留我飲酒,趕至玉門已是半夜!城外漆黑一片,老夫怎能看清?我隻不聞金鼓之聲,更沒見到匈奴人的影子!”謝瑛腿上兩個血洞汩汩冒血,疼得目眥欲裂,幾乎發瘋,“太子才是一國之本!齊王虎視眈眈,趙家與齊王私交甚篤,他們謀反是早晚的事!老夫何錯之有?”

    周望舒接連在謝瑛大腿、手臂上刺了數十下,將他捅出了無數個窟窿,然而沒有一處致命。他接著問謝瑛,道:“趙氏父子謀反被誅,震動朝野。原初七年,時任禦史中丞的周瑾奉命徹查此案,你又做了什麽?”

    他挽了個劍花,撣掉血槽內殘留的血珠,收劍入鞘,好整以暇地看著渾身浴血的謝瑛。

    謝瑛顫抖著,氣若遊絲,約莫是知道自己今日是在劫難逃,所幸不再遮掩,道:“周瑾乃是東吳舊臣,文武雙全,世所罕見。他一旦調查出事情,必然牽連於我,牽連出趙王,弄得朝野震動。向時,大周建國不久,本就風雨飄搖,再經不起他那樣折騰。老夫再三出言相勸,是他不識大體,非要一查到底,活該有此一劫。”

    周望舒退後數步,邊走邊說:“所以,你便可請武帝派他前往巴蜀,討伐齊正陽之亂;可以讓你妻弟任大將軍,斷他糧草、截他羽檄、絕他增援,陷他於孤立無援,最終令他與五千將士戰死沙場嗎?”

    武士們紛紛拔出兵器。寒光閃爍,白馬遠遠望著,隱約看見他們臉上、手上,都布滿了傷疤。他們,是否就是從巴蜀的屍堆中爬出來的將士們?白馬不得而知。

    “原來你們是周瑾的人!”謝瑛大笑,似乎是真的瘋了,不斷地挑釁周望舒,“可惜,周瑾如此英才良將,自然要為國盡忠。誰讓他曾做過廣漢太守,將蜀中治理得興興向榮?蜀中平叛,舍他其誰!明知不可為而偏偏要為之,可敬!可歎!可憐!”

    周望舒背對謝瑛,負手而立,道了一聲:“去。”

    武士們迅速圍成一圈,將謝瑛包圍其中,拔出武器刺向謝瑛。

    匕首、寒劍、鈍刀,帶著仇恨的鋒刃一片接著一片割在謝瑛身上,令他變成了一朵旋轉著綻放開來的血花。

    眼看謝瑛已經奄奄一息,眾人停下攻擊,卷起麻布,把他緊緊裹在其中,而後泡入油缸。

    謝瑛痛得暈了過去,眾人卻隻是靜靜地站在周圍。

    牌位前,三炷香業已燃盡,香灰落在桌上,繼而碎散風中。

    一名武士走上前,刺出一劍把謝瑛喚醒,再將其提起,掛在剛剛用兩根直圓木紮好的十字木架上。

    周望舒從武士手中接過一個青銅麵具,形製與他自己所戴的相差無幾,隻是看起來年代久遠,表麵已經被鏽蝕為青色,更覆蓋著黑紅斑駁的血跡。

    “氐人在蜀中作亂,想出了許多折磨人的法子。其一,是讓人戴上這個青銅麵具。”周望舒親手將麵具戴在謝瑛頭上,“麵具頂上有一小孔,非是為了出氣,而是放入鑿子,將人的顱骨鑽出一小洞,繼而向裏麵倒入燈油,便是如此[注]。”

    他接過武士遞來的細小鐵鑿子,從麵具頂端的一個小孔中插了進去。

    周望舒狠狠一鑿,鐵鑿刺穿了謝瑛的頭骨!

    “啊啊啊啊啊!”

    謝瑛的慘叫響徹雲霄,驚起深林中的宿鳥。

    周望舒抽出鐵鑿,親手往這個血洞中灌入燈油,繼續說著:“據說,氐人給敵人戴上麵具,是為了讓它吸附死者的力量,更是為了令死者的親人無法認出其魂魄。他們會把人點燃,焚燒殆盡,令其身死不得歸家,自此化為孤魂野鬼。”

    “啊啊啊啊啊!”

    謝瑛痛得眼珠爆出,滿目通紅,隻能本能地發出喊聲。

    周望舒問:“你知道,趙家軍蒙冤戰死,是什麽模樣?齊王被武帝疑有反心,縱容爾等將其毒害而死,是什麽模樣?周瑾的屍體被送回江南時,是什麽模樣?”

    謝瑛哪能再答?他掙紮著發出劇烈的吼聲,然而隔著青銅麵具,驚懼的狂吼都有些失真,不再能引發他人的惻隱心。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周望舒一揚手,“點火!”

    武士上前,將火苗扔進謝瑛頭頂的窟窿裏,大火迅速蔓延。

    周望舒帶領眾人,在那方牌位下磕了三個響頭,繼而將他們遣散,獨自留在院中,看謝瑛“油盡燈枯”。

    風中彌漫著皮肉燒焦的氣味。

    白馬直覺腹中絞痛,忍不住扒在樹上幹嘔。他覺得惡心,既是因為目睹“點天燈”的殘忍血腥,更是因為了解了謝瑛的所作所為,認識到了人心的惡毒。

    先前,他總覺得喬姐讓周望舒戴著這麵具,太過小題大做。此時方知,喬姐此舉,是為了讓周望舒時刻牢記其父的慘死。

    曾幾何時,白馬問周望舒,為何他手中的長劍名喚“望舒”?是否是“劍以你為名?”周望舒卻告訴他“我以劍為名。”

    現想來,周望舒生來就被喬姐當成一把複仇的利刃。這母親當真狠心!

    忽然一陣夜風起,滿園落葉隨風舞。謝瑛整個人熊熊燃燒,火光照亮了大半個院落,照亮了白馬那對通透的綠眼睛。

    綠光一閃而逝,卻未能逃過周望舒的雙眼,他望向白馬所在的方向,斥道:“出來!”

    白馬隱藏在黑暗中,捏著鼻子,像三年前一樣,學了一聲山貓叫。

    周望舒再次被他騙過,轉過身去,望向謝瑛。

    然而,不知是狂風過強,還是亡魂作祟,白馬剛鬆了口氣,卻感到有人突然從背後推了自己一把。

    他被推得措不及防,側身一躍,滾落至院內,摔得眼前一黑。再回過神來時,周望舒已經行至他麵前,手中長劍出鞘,點在白馬喉頭,厲聲喝問:“你來此做甚?”

    劍映火光,流溢出橙色的鋒芒。

    白馬覺得今夜的周望舒十分陌生:“我來找你,周大俠,我有話要對你說。”

    周望舒拎起白馬,隨手把他甩到謝瑛腳下。

    白馬被撲麵而來的惡臭嗆了一口,胃裏翻江倒海,再聽見謝瑛的淒厲慘叫,不禁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他好不容易調勻呼吸,翻身半躺在地上,仰頭望向周望舒,被火光照得雙目流淚。他眼中的周望舒,已經化作了一個漆黑的影子,幾乎要與夜色融為一體:“周大俠,我……”

    “你是青山樓的倡優,應喚我作少主,供我玩樂驅遣,也配喚我的名?”周望舒打斷了白馬,他的語氣沒有起伏,令人不寒而栗。

    白馬從未想過,周望舒會對自己說這樣的話。

    周望舒雖痛恨胡人,卻能打破成見,救下奄奄一息自己;雖言語冰冷,卻會默默地堆起雪人,安慰孤獨無依的自己;雖武功卓絕,卻能放下身段,手把手地教自己劍招。每當遇到險境,周望舒都會把自己護在身後,說“作戰是大人的事。”

    兒時相遇,白馬認為周望舒高傲冷酷。

    待到多年後,白馬閱曆漸增,才撥開了縈繞在周望舒身邊的冰霧。他所看到的,更多的是迷茫——除仇恨而外,別無所有;除複仇而外,別無所求。因此,周望舒的溫柔是冰涼的,善良是灰黑的,本性被人為扭曲,縱使修道亦無法解脫。

    但無論如何,周望舒不會說這樣的話,絕對不會。白馬迅速回想了前幾次偶遇時發現的異常,得出一個大膽的推測:此人並非周望舒。

    謝瑛似乎連骨頭也被燒化了,指節掛著焦肉,哢吧哢吧往地上落。

    麵具人怒道:“說話!”

    白馬深吸一口氣,道:“六月,我溺水那夜,你從湖底將我救起,我很感激你,你又救了我一命。我並非暗中窺探,我隻是恨謝瑛,我與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他知道這麵具人痛恨謝瑛,言語投其所好,一為拖延時間,觀察四周準備逃跑,二為試探麵前這人,故意說了一個“又”字。

    果然,這麵具人並不知道此事,反問:“我救過你,兩次?”他的言語中帶著慍怒,是一種發現事態脫離自己掌控的驚與怒。

    白馬見到麵具人不悅,心中越發有了底氣,故意說出一堆話去激怒他,好讓他分神:“你救了我的命,解開了我的枷鎖,騎馬帶我離開白頭鎮,一路走到雲山。你中了毒,被天山來客圍攻,為救我把腿撞斷。”

    白馬慢慢站了起來,嘴上卻沒有停:“我背著你跑到雲山中,躲藏在一個洞穴裏,我們在那裏生活了一個多月。你教會我一招鋒霜影雪。”

    白馬左腳向後退了一步,蓄勢待發,道:“你還告訴我,男兒立於世,隻可跪天、跪地、跪父母。你我相識雖短,我卻視你為除父親而外的,生命中的第一位導師。我將永遠記得你的恩情。”

    麵具人輕蔑地笑了,道:“我對你有恩?有情?羯胡畜生,莫要自作多情。”

    白馬目光堅定,夜色下,一雙灰綠眼眸變得越發幽深。

    麵具人的劍還沒有入鞘。他抬手挽了個劍花,上一刻八風不動,下一刻已如靈蛇遊移,一個虛晃便行至白馬麵前:“我與你無話可說。”

    白馬視線一晃,敏銳地注意到了麵具人的靴子,它尺寸太小了!

    白馬側身閃避,憑著筋骨柔軟,迅速向後翻滾,雙腳蹬在謝瑛被燒焦的屍骨上,將它踩得碎落一地。他借著這股力道,自麵具人頭頂躍過,一腳點在對方肩頭,借力跳得更遠。

    滾落在地的那一刻,白馬心中已經有了定論,此人腳掌尺寸小、肩膀薄且軟,很可能是個女人。

    白馬轉身質問對方:“你為何要殺我?”

    “我此生第二恨的,就是胡人。”麵具人雖與周望舒說了一樣的話,這話裏卻帶著濃烈的恨意,她提劍追上白馬,揮劍如暴雨梨花,“須知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父親要你此刻去死,你為何要躲?還是說,胡人都是狼心狗肺的畜生?”

    白馬知道爭辯無用,全力躲避著對方的攻擊,勉強與麵具人周旋。

    可是,對方的武功遠在白馬之上,他被逼至角落,作勢欲朝麵具人左腿攻去,實則是靈機一動,準備了一招聲東擊西。

    白馬聲情並茂地喊了一聲:“周大俠,我傾慕你!”繼而迅速轉身,向右側跑開。

    麵具人愣在原地,但她很快就反應過來:“想跑?”她的武學路數與周望舒相仿,俱是輕靈奇絕,話音未落,便已追上白馬,並一掌拍在他的左肩胛上。

    白馬肩膀傳來一陣碎裂似的劇痛。他猛然被擊飛數尺,撞在一盆齊腰高的盆栽上。花盆砰倒在地上,白馬隨後仰麵倒下,後腰剛好壓在打橫的長花盆上。

    “啊——!”

    許是花盆壓到了尖銳的大石子,瞬間“嘩啦”一聲四散碎裂,尖銳的碎片從白馬左腰邊緣穿過,令他疼得失聲大叫。

    白馬劇烈地喘息,連慘叫聲都帶上了哭腔。他翻過身去,以雙手撐住地麵,想要從地上爬起來。可腰上的傷實在太疼了,他剛剛發力,便又無法自控地倒了下去,整張臉都陷入了泥土裏。

    麵具人挽著劍花,慢悠悠踱步過去。她站在白馬身前,用靴尖挑起他的下巴,居高臨下地打量他。

    白馬麵色慘白,赤發散落,在月光的映照下,他雪白的皮膚反映出一層柔和似霧般的光。隨著年歲增長,他的麵目越發英氣起來,飛揚的劍眉,英挺的鼻子,形狀漂亮的唇珠已然失去血色,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著。

    滿麵汙穢,難掩光華。

    不知是否因此,麵具人沒有立刻痛下殺手,而是讚了一句:“你生得可真好看,尤其是眉眼,不似尋常胡人。”她說著,一腳踩在白馬剛剛被擊中的肩胛骨上,用力一壓,“骨架子生得也好,隻可惜你是個胡人。傾慕我,你也配?”

    “你聽我說,一句話。”白馬忍住疼痛,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

    他迅速把紮進肉裏的陶瓷碎片拔|出來,勒緊腰帶捆住傷口,說什麽也不願再叫出聲來:“我可以幫你們!你們要翻案,必然要與烏朱流對質,必然要有趙王謀反的證據,要有信物證明趙楨遺孤的身份。”四下無人,他隻能賭,賭這麵具人能相信自己,或是能借此拖延一些時間,等岑非魚前來相救,“這些我都可以做到,因為,我就是趙楨的兒子。”

    麵具人不住大笑,繼而一劍刺向白馬心口:“你的話也太多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這裏是創意死法,沒有科學依據,也不是氐人的鍋,劇情需要啦瞎編的。

    然而,今晚應該還有一更。太晚了先睡了,白天再回評=3=